二百零九、年轻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
“七郎!”
看着脸色充满担忧的妻子儿女,离闲摆了摆手,虽然手指有些颤颤,他勉强笑了下:
“别担心,那日在漪兰轩胸怀韬略的良翰贤侄不是说了吗,咱们家对母后还有用,现今也没挡着母后的道,不会像二哥那样被人轻易逼死。”
所幸,眼下真遇到了一位在野贤人、无双国士……欧阳戎那日悠哉笃定的声音依旧隐隐回荡耳边,离闲心神稍定。
安慰了下妻子与一双儿女,他带头走出,义不容辞的赶往苏府大门口。
靠近府门。
只见有一群苏府奴婢们围挤在门槛内,怯生生的望向门外。
而透过人群身影,隐隐可见门外属于宫廷使者队伍的青绿绯红等各色裙裳深衣。
与江南小县城街道白墙黛瓦的单调色彩形成鲜明对比。
就和她们不速之客的身份一样,显得处处格格不入。
门槛内,离闲扶了扶帽子,胳膊分开人群,率先迈步走出。
“裹儿,大郎,你们在里面等候。”
韦眉伸手拦住想要跟上的苏裹儿与苏大郎。
然后这位苏府主母整理仪态,雍容迈步,跟上夫君的脚步,走出门去。
“阿妹。”苏大郎转头看了苏裹儿一眼。
“听阿母的话。”苏裹儿头不回道,顿了顿又补充说:“也相信他的谋略判断。”
今日,她穿有一身天蓝色齐腰襦裙,俏脸上戴有一条浅青色薄纱,遮住下半边俏脸。
只露出眉心那一点鲜红梅印花钿、左右两鬓太阳穴处的两道斜红,与眼角微微上翘、眸光冷清的狭长漆眸。
苏大郎话语咽了回去,自然听懂了阿妹嘴里的“他”是何人。
兄妹二人一齐望向阿父与阿母遮风挡雨的背影。
同时,目光也不自觉的移到了那群宫廷使者身上。
“离闲何在?”
“草民在此。”离闲应声走出。
“韦氏?”
“民妇在。”韦眉紧随其后。
苏裹儿不禁侧目,只见当先问话之人,是宫人使者队伍最前方领头的一位宫装妇人。
约莫三四十岁,一身绯红色的华贵宫装,格外显目。
她嘴角酒窝间加有二小点胭脂,是眼下在大周宫廷流行的妆靥点唇。
这些妆容打扮无不彰显女皇陛下身边彩裳女官的身份。
这应该就是前几日相王府秘信里提及的那个六品宫人了……苏裹儿暗道。
一番问话似是例行确认身份,在离闲与韦眉低眉顺眼的行礼回话后,这位似是六品的宫装妇人迟迟没有说话。
她站在使者人群最前方,微微昂起下巴,目光扫视面前这对贬为庶民的夫妇,没有言语。
苏裹儿旋即听见阿父恭敬上前的言语:
“洛京天使远道而来,草民离闲稍有怠慢,不胜惶恐,敢问天使尊名,还请移驾寒舍……”
苏裹儿忽见宫装妇人嘴角扯起,似是“呵”的一声轻笑了下。
还没等苏裹儿蹙眉,她就见到抬头打量的阿父突然噤声,表情瞠目结舌,后方的阿母也是,像是也被轻笑吸引、瞧清楚了宫装妇人的面容,阿母呼吸似是急促起来,袖下攥拳。
这位宫装妇人当着众人的面,轻点下巴道:“妾身名字,殿下忘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伱是……”离闲有点站不稳。
“妙真,怎么是你!”韦眉脱口而出。
妙真斜目望她,“为何不能是妾身,嗯,或许是陛下觉得咱们交情不错吧。”
她点点头,朝脸色十分精彩的离闲道:
“妾身奉陛下之命而来,为宗室公主送十七岁生辰礼,另外,陛下虽然日理万机,但依旧惦记着殿下您呢,也挑了份小礼物,让妾身送到,殿下可勿要辜负陛下这番心意。”
离闲微微低头,欲言又止:“妙真,我……”
“殿下莫拖时间了,亲启礼物,准备谢恩吧,来人啊,将殿下与公主的礼物呈上来。”妙真没去看他,扭头淡淡吩咐道。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与冷漠态度,令场上众人顿时噤声。
听这语气,难道是有何恩怨,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苏闲身上。
后者亦是身形摇摇欲坠,有些站立不稳,被上前一步的韦眉扶住,韦眉眼睛圆睁,瞪视若无其事的妙真。
“顺伯,你以前也是宫里人,阿父阿母认识这个叫妙真的女官?”
苏府大门内,藏在人群后方的苏裹儿转过头,朝脸色忧心忡忡的大管家顺伯问道。
“怎么感觉与阿父阿母有陈年旧怨,好像不小的样子。”苏大郎忍不住皱眉。
“小姐,少爷,这纠葛该从何说起呢,欸……”
顺伯苦笑,唉声叹气:
“这个叫妙真的女官,年轻时是卫后在兴庆宫的宠婢之一,当初老爷还只是七皇子时,偶尔出入兴庆宫,这妙真也不知怎的,对老爷生出爱慕之情,可是后来……呃,用夫人的话说,就是此女不守宫规,引诱起了老爷,结果自然是被老爷避之不及的拒绝。
“毕竟那时候,老爷已经娶了夫人为王妃,感情深厚,用情专一,且老爷与卫后之间,母子关系不太亲近,自然对她身边的宫人敬而远之。
“若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毕竟老爷年轻时,就是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求欢衷肠的女子多不胜数。
“可是这个妙真,似是被伤到了自尊,又被不知从何处渠道得知此事的夫人讥讽了一番,怀恨在心。
“老奴听宫人说,此女后来经常在卫后面前进夫人的谗言,见缝插针的讲坏话,此后夫人与卫后婆媳关系恶化,肯定也有此女的一份‘功劳’,说不得后来老爷被废浔阳王之事,也有她的参与献策。”
说起往事,顺伯目露追忆,惆怅叹气,摇了摇头。
“岂不就是情敌?”苏裹儿蛾眉微蹙,轻喃道:
“与阿母是夺郎之仇,对阿父估计也有深怨,宫廷女官看似光鲜夺目,但与宦官一样,被深锁皇宫,除非得天子宠爱,或者被皇后妃子赐给皇子,否则此生皆为禁欲宫人。”
“长安城内有名的俊郎君?阿父以前有多俊。”一脸胡渣的苏大郎好奇问道,关注点稍微有些不同。
顺伯脸色愣了下,小声说:“和被点为探花郎的欧阳公子差不多。”
“阿兄勿要打岔。”苏裹儿没好气道。
苏大郎挠头,面色转肃。
这时,外面的异常动静立马引起兄妹二人的注意力转移。
苏府门外的鹿鸣街,已被折冲府一众精锐将士们封锁并清空。
空地中央,妙真微微点头示意身后宫人,她脸色平静的侧身,让开道路,八位白裙宫女拱卫一个青衣宫人走上前来。
青衣宫人两手捧着一只雕花锦盒,举盒齐眉,弯腰递至离闲面前。
离闲愣愣。
妙真盯着他这张依稀熟悉的脸庞,冷冷道:
“殿下,请吧,陛下吩咐过,让你亲启。”
离闲身子僵在原地。
全场也默契的陷入了死寂。
无数道目光落在了离闲与他身前锦盒上面。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的礼物,可从来不是这么好收的。
可能送的是稀世珍宝。
也可能送的是一只空盒、一壶毒酒,或者一尺白菱。
送的是体面。
至于你若问,要真送的是这“体面三连”,你装作看不懂,装傻或跑路,不体面怎么办?
那这就是派六品宫人妙真与折冲府将士们过来的用处了。
在见到妙真之前,离闲夫妇并不会想这么多、不会如此担心。
但是在见到“老熟人”妙真之后,哪怕那位良翰贤侄的话语犹在耳边,面对喜怒无常的卫氏女帝千里迢迢送来的这只雕花锦盒,离闲夫妇依旧忍不住心脏咚咚打鼓般狂跳。
纵使退一万步讲,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卫氏女帝好巧不巧挑了一个他们夫妇二人的过往仇家来此,哪怕送的是正常礼物,哪怕只是例行敲打一下。
但万一妙真逮住机会,小题大做,借机逼杀二人怎么办?
此刻,苏闲感觉时间像是禁止了一般,种种念头飞一般闪过脑海,他感到后背的衬衣湿透,湿漉冰凉的感觉传来,一个个冷颤电流般拂过他僵硬的全身。
“殿下,亲启吧。”
妙真的冷声传来,再次催促。
苏闲抬头,看了眼妙真脸上的平静表情,又看了看她身后幸灾乐祸的宫人们,还有封锁苏府门前街道的一个个冷漠脸庞的将士们。
离闲突感整座天地十分冰冷,他望向盲盒般的雕花锦盒,缓缓抬手。
“等等。”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响起一道清澈的青年嗓音:
“让一让,本官乃龙城县令,这是我的官印绶文,此地是本官辖区,你们折冲府将士先把调动的公文拿出来看看,这是必须出示的,本官有点经验,你们可别被人带歪了到处乱跑,最后被巡查御史参到御前,稀里糊涂戴一顶造反帽子……
“另外,烦请让让,本官要见洛阳来的天使,对了,你们有吏部公文或圣旨没有,可别是私闯民宅……抱歉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地方虽小,骗子不少,本官也是无奈行事,例行检查,注意反诈骗……”
全场所有人一愣,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青绿色官服的笼袖青年有些脸色不好意思的走来,他一边语气真诚的唠叨普法,一边脚步不停径直穿过人群,一路东张西望好奇打量、最后走到了苏闲夫妇与妙真中间的位置。
欧阳戎背对苏闲夫妇,不经意挡在了妙真的宫廷使者们面前。
一时间吸引了全场目光,躲在门内人群后方的苏裹儿眸光直勾勾望去,落在了他修长的背影上。
欧阳戎先是上下瞧了瞧妙真的打扮,慢吞吞抱拳,诚恳行礼:
“请问阁下,所为何事,为何围堵在我大周守法良民的门前?这是千里迢迢过来抄家?有圣上旨意没?”
妙真眯眸看了看这个装傻充愣的年轻县令,少顷,她蓦然伸手,从袖中抓出一叠公文与一枚令牌递出:
“这个够了没?”
通关文书、路引符节、乃至江州刺史笑脸呈上的调兵令牌等物自然是有的,但是从北地关中到这南方江南道,妙真一路走来,谁敢仔细查她?不都是走些过场。
欧阳戎歉意一笑:“先别急,稍微等等,本官有点近视花眼,让我好好瞧瞧……”
欧阳戎低头眯眼,似是一列一列的仔细打量文书,余光却是默默打量四周,特别是不远处那只雕花锦盒。
妙真盯着这个慢腾腾的年轻县令看了会儿,出奇的没有催促,片刻后,忽问道:
“你就是欧阳良翰?久视元年的进士探花郎?”
“正是在下。”欧阳戎稍感意外。
妙真点头悠道:“妾身知道你。”
全场登时一静。
……
呜呜呜,抱歉好兄弟们,是小戎没用,凌晨没码出来,卡文大半天,贼难受,orz(磕头认错)
(本章完)
洛京宫廷那边,稍微传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离闲惊疑惶恐、吓破肝胆。
因为他那位母后是真干过这种事情,不和你嘻嘻哈哈开玩笑。
当初离闲也是因为这两位哥哥接连出现意外,才阴差阳错成为太子监国,只可惜依旧玩不过悍母,来了个“皇帝几日游”,然后被废贬谪,赶出京城,灰溜溜来到了这处偏远江州。
说起来,离闲一家这一番际遇,确实是与那位被废为庶人的前太子二哥一家十分相似,就差最后的逼杀赐死了。
这也是离闲在没有遇到被他惊为天人的欧阳良翰之前、在还没有偷听到那番精妙绝伦的韬略机谋之时,对于前途如此悲观的原因了。
就像一条沉寂的大动脉被疯狂跳动的心脏赫然激活,血液流速加快……整座苏府复苏了起来。
当老管家顺伯急冲冲赶到池塘边的钓鱼台外时。
离闲正坐在台沿处的台阶上,握杆钓鱼,瞌睡点头,和水面上不时跳动一下的鱼钩浮标一样。
韦眉等人闻言,顿时沉默一叹。
离闲是卫后的第三子,曾有两位同胞哥哥,最初大哥才是太子,但英年早逝,由二哥继承太子之位,却因贤明聪慧,引卫后猜忌,后来被以谋逆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卫后称帝后,为监视的酷吏、女史所逼杀。
这时,苏裹儿、韦眉、苏大郎三人也匆匆赶来。
“阿父!”
顺伯忙道:“老爷,洛阳宫廷的使者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
离闲缓缓睁眼,下意识看了眼远处鱼钩所在的平静水面,他转过头,看了看老脸紧张的顺伯,点了下头。
少顷,喧闹声从大门口一路沿着曲折百转的长廊,一路传递到苏府深处。
因某位小女郎的生辰礼而挂满苏府画廊亭台的清脆风铃,在午时风中的叮当摇摆声,一时间都被下方冲冲而过的脚步声所掩盖。
离闲默默放下鱼竿,起身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要来,走,出门接旨。”
“是,老爷。”
鹿鸣街,正午刚过。
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整条街的宁静。
苏府大门口,昏昏欲睡的老门房激灵跳起,怯怯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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