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三、天生匠作,不平则鸣(求月票!)
离裹儿与谢令姜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俊朗青年。
离闲与离大郎对视一眼。
离大郎语气有些哽咽:“檀郎……”
“我虽不说谢,却记在心中。”
不等表情动容的众人开口,他认真回答:
“王爷,大郎,我那日冷静劝阻,是因为我们之中,必须有一方人时刻保持清醒,就像结伴饮酒,大醉而归,总得有那么一两人是清醒冷静的,才不至于走错了路。
“上次是王爷、大郎你们是醒着盯梢,这次得我来。”
离裹儿突然问:“欧阳良翰,所以这次汪家的事情,你其实没有表现的那么不在意?”
欧阳戎不答,脸上表情依旧是贬官司马以来、常挂脸庞的平静神色,紧紧抿唇。
很快,又说回正事。
“大师兄,王爷,裹儿妹妹,你们说……”
谢令姜突然开口。
“有没有可能,这次汪家的事情,是林诚和卫氏那边设下的一个局,就是想等大师兄下场咬钩?不过算盘打的倒好,却没想到遇到了一动不动、冷静以对的大师兄。”
众人陷入思索。
离裹儿若有所思道:
“谢家姐姐的意思是,汪家老夫人和三子汪玉,是被人引导而至的?并不是偶发事件,其中还有猫腻?”
韦眉也提问:“也有可能背后不是林诚和卫氏他们,而是匡复军反贼们。”
众人闻言,纷纷凝眉。
“我不太同意这几个猜测,至少不同意汪老夫人和汪玉是主观如此的。”
欧阳戎摇头,开口说:
“或许是被利用,或许是被引导的,但不管其中隐情如何,依旧改不了咱们应该对他们的敬重。
“那两团火,是假不了的。”
书斋内沉默了会儿,说回正事。
离裹儿蹙眉道:
“现在看,连引发汪家惨案,都没法让祖母革职林诚,可见星子坊正在修建的大佛已经成了林诚的免死金牌。
“此子为祖母铸造大佛金身,反过来他也有了金身,现在该如何破之?”
众人陷入沉默,希冀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投向了欧阳戎。
欧阳戎良久无言。
不多时,站起身,在众人目光下,大步离去。
不是被难住了。
而是太吵了。
……
欧阳戎最近发现自己陷入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时间大概是从当初在浔阳渡众目睽睽下,死不奉诏开始的。
他时不时的能听到远方隐隐传来的一阵阵剑鸣声。
这声音,宛若夏日孜孜不倦的蝉鸣。
硬要形容,就是那种在人耳边不停扇动薄翼翅膀的嗡嗡声音,不过并不沉闷,声调带有一点尖脆。
剑鸣声有时候大,有时候小。
得看情况。
像刚刚在浔阳王府的书斋内,被目露忧虑的众人围坐,欧阳戎只觉耳边如有一万只夏蝉齐鸣……
欧阳戎起初怀疑,是不是他吞下过的三分之一六翼夏蝉的蜕凡金丹,所出现的炼气后遗症。
可很快就排除了此项可能。怎么以前没有,突然就有了,最近也没干啥事,修炼进度也一直卡在八品。
而之所以现在确定它是一道剑鸣……
乌云掩月,欧阳戎推门入户,走进主卧。
第一眼就看见床榻上正抱膝发呆的卷缩小身板,银发披散在朱红色床单上,像是春蚕吐出的白丝。
“怎么还不睡?”他语气意外的问道。
“奴儿夜起尿尿,檀郎不在,回来躺下……睡不着了。”她下床穿鞋,迎了上来。
“我晚上出去有事……”欧阳戎摆手。
“奴儿知道的。”
叶薇睐主动打断,她站起身,在他消瘦脸颊上飞快啄了一口,转头小跑回去,念叨了句“困觉了”,缩进被褥,乖巧闭目,不打扰他。
“你听到了吗?”
欧阳戎脱下外套,突然问道。
叶薇睐蓝眸睁开,目露疑惑:“啊,听到什么?檀郎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事了。”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摇摇头。
安抚小丫头入睡之后。
他返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一道儒服小女冠的身影,正坐在一只束之高阁的长条琴盒上,两手托着下巴,微微摆动小短腿,昏昏欲睡。
“你怎么也夜猫子?”
欧阳戎奇问,眼睛却瞅向她屁股下方的琴盒。
“等人。”
“等谁?”
“你说等谁!”
妙思没好气道,原本昏昏欲睡,气精神了都。
“拿来!”
她板起小脸,莫得感情,伸手讨要。
“拿什么?”欧阳戎困惑。
妙思二话不说,低头去翻袖子里的小荷包,要掏出欠条证据。
“咦,怎么走夜路都能捡到几块上好的翰雷墨锭,伱看看是不是你的,下次小心点别再掉。”
欧阳戎恍然点头,含笑从袖子中掏出七枚从浔阳王府顺来的翰雷墨锭,交到她身前。
“这才差不多!嘻嘻。”
小墨精美滋滋啃吃夜宵,瞥了眼,发现欧阳戎目不转睛观察它吃相,妙思挪动屁股,一百八十度转身,背对着他,继续吃墨。
欧阳戎默默等待。
担心引起容真及其手下怀疑的缘故,欧阳戎等人不便大张旗鼓的购置翰雷墨锭。
浔阳王府和小师妹那边也是按照需求,定期购买。
所以有的时候,欧阳戎也不是故意欠妙思墨锭,而是实在弄不来这么多的翰雷墨锭喂饱她。
少顷,妙思打了個饱嗝。
欧阳戎看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小纸条,这一沓纸条的最上面几张,是属于他的字迹,上面写有“天佑元年”等欠墨锭日期的字眼。
妙思侧身躲了下他视线,走到一旁,她低头扳了扳手指头,抽出两张欠条撕去。
下方其它欠条也不知道都是些谁的,哪来的这么欠条。
欧阳戎隐隐约约看见下方某一张欠条上有“义熙元年”的字眼,这不是大乾、大周用过的年号。
收起这一沓陈年老酒般的小欠条,爱记账、记仇的小心眼墨精拍了拍白生生小手,转过身,瞄了眼收回目光的欧阳戎,哼哼唧唧,勉强表扬了一句:
“没白养小戎子,最孝敬,没有之一。”
说完,儒服小女冠低头看了眼屁股下面的琴盒。
“欧阳良翰,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动静?”
她在琴盒上改坐为趴,翘起两脚,手撑下巴,脸色好奇问。
欧阳戎抿嘴:“你听到了?”
“听到啥?耳朵没听到。”
天生精怪的小丫头摇了摇头,食指轻轻点着下巴说:
“是感觉,总感觉它怪怪的,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本仙姑哪知道,这是你的剑,自己操心去,不过本仙姑提醒你,神话鼎剑,每一次异动,都不是无的放矢,需要格外重视。”
欧阳戎眯眼,少顷,也打发了这个第六感强烈的小墨精睡觉。
关上衣柜,欧阳戎怀抱剑匣,来向书房。
在黑暗中坐下。
他打开剑匣。
两指从中捻出一面【弧】。
澄蓝光晕,如水一般淌过指尖。
一道弧面,薄如蝉翼。
如梦如幻。
此刻,【弧】正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欧阳戎耳边的剑鸣声顿时大了一拍。
是它没错。
可是欧阳戎没搞清楚到底为什么。
而且有一个古怪的点,就是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周围人越激动难平,他耳边的剑鸣声就越大。
若是他参加一些休闲娱乐的诗会雅集,则耳边安静许多,甚至没有剑鸣。
可若是身处那一日的茶馆,或是刚刚的浔阳王府书斋。
离闲、小师妹等人情绪不一的围绕着他,耳边的剑鸣声就变大了。
特别是在这次汪家母子事件过后。
欧阳戎与他们相处,哪怕离剑匣很远很远。
远在王府,却依旧耳边剑鸣不断。
它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欧阳戎总觉得这阵剑鸣声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但是又没到彻底出来、瓜熟落地的地步。
这也是这段日子,欧阳戎不怎么去浔阳王府,江州大堂迟到早退,纵情诗会雅集,尽量远离公务与众人的缘故之一。
太喧噪了,他想一个人静静。
而一个耳畔有蝉鸣声之人,也更能冷静下来,观察外界的悲欢离合。
月色下,欧阳戎挑灯看剑,静默听蝉,呢喃出声:
“是感受到了那股‘气’吗,所以,你也不平?想要开口……”
可,一口鼎剑如何开口?
欧阳戎某刻,自言自语:
“剑诀……剑诀……”
某种意义上,鼎剑的剑诀就是它的“开口之言”。
欧阳戎抿嘴,少顷回过神来。
看了眼天色,他先去了一趟功德塔。
只见小木鱼上方的功德,还是八千多,没涨多少。
欧阳戎离开功德塔,收起了异常数日的【匠作】。
“金身吗……”
似是又想起不久前离裹儿抛出的难题,欧阳戎抿嘴。
当初晋升八品后,他丹田容量扩大、灵气变得精炼。
面对以往同样七品的敌人,归去来兮的布剑时间缩减了三息,只需十二息……而等满十五息的话,可破六品炼气士的护体真气,危及性命。
所以单独面对林诚,只要让欧阳戎布剑,可以破去他的六品真气,直取首级。
但是,林诚狡猾,很难给他布剑机会,况且林诚也不会与欧阳戎单打独斗,肯定是要摇人的。
说不得到时候,容真都会帮他,毕竟在她眼里,蝶恋花主人是共同的敌人。
但是有一点,他的丹田灵气严重不足。
因为一直卡在八品的初段。
这是缺失完整剑诀的缘故,他现在只大致理解匠作的真意,归纳不出完整剑诀。而其它新剑诀,暂时又没有找寻的线索。
所以在八品初段停步不前。
就算有了剑诀,对于灵气修为的精进,还需要模仿玉卮女仙的方术士道脉,布置一个古怪的祭献仪式,收集神话灵性与天地灵气,去冲击这些炼气关卡。
剑诀和仪式,两个硬性条件,算是卡死了他目前的修为,使得丹田灵气进步如龟速。
到现在,满打满算,八品初段的丹田,不调用功德紫雾,布剑满十五息,只能够杀一个六品练气士。
至于【匠作】的鼎剑神通,缘起性空。
这里不是大孤山,唯一能最大可能调动的,是自身的诗词文气,但也用处不大。
因为自身文气有个弱点,一篇篇诗词是在体外,沟通并调动它们很慢,一篇一篇的化用文气,需要时间。
而布剑,最紧缺的就是时间。
最好是连贯的十五息,所以丹田灵气与功德紫气是鼎剑最便捷的燃料。
当初在黄萱家的陈旧小院,他之所以能用一片片的文气红叶,绝杀颜章等人,正是因为他们都在池下月阵法中,一时之间撤不了阵,没有灵气修为阻拦手持大杀器的他……
文气和自身不平气类似,只适合山穷水尽之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林诚的“金身”并不只是他现实中的修为防备、同伙帮助,还有大周女帝的圣宠宽容。
后者才是最难破的……
【匠作】已经归匣。
黑暗的书房内,寂静一片。
桌前青年,手撑下巴,似是静默听蝉。
翌日。
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
还没坐热乎。
“欧阳良翰,出来一下。”
一道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突然到来,喊他出门。
欧阳戎看了眼,这位容真女史板着脸蛋,眼眸下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色。
他默默跟了出去。
“吃了吗?”
“吃……没吃。”
“走,去吃点,老地方。”
“好。”
二人毫不废话,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本章完)
欧阳戎缓缓摇头,说:
“王爷和大郎确实也没让我冻毙风雪,那日截下奏折,何尝不是保下了我。
“檀郎没来的这几日,本王一直很怕……”
“怕什么?”
“怕再也见不到那个饮冰难凉热血、为生民抱薪的檀郎。”
“什么话?”这位大周亲王忍不住问。
“不上书说说,我心难安。”
离闲怔然看他。
离闲深呼吸一口气,问:
“那檀郎呢,檀郎当时那般平静,本王还以为檀郎经过上次之事,心灰意冷了,以为檀郎也对我们失望,觉得我们没有遵守当初那个不让抱薪者冻毙风雪的承诺。
“所以在下也知道,王爷、大郎你们已经尽力了。
“至少扪心自问下,是无愧良知的。”
欧阳戎表情平静,开口:
“王爷当时还说,有些理解了在下当初为何执意站出来反对,哪怕林诚代表了陛下的意志,是蚍蜉撼树。”
欧阳戎摇摇头:
“那日之所以没阻止王爷上书,是因为王爷的一句话。”
欧阳戎点点头说:
“所以在下理解王爷。
“所以哪怕察觉到有些风险,在下也只规劝却也不阻拦王爷,不阻止你们。
浔阳王府,书斋,一阵长久的无声过后。
“本王确实愧对汪家母子,愧对浔阳百姓。”
离闲沉默许久,嘴唇干涩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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