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八、容真:你想带本宫回家上桌吃饭?
望着姐夫俊朗无比的脸庞,王操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紧了紧后门,牙齿打着寒颤道:
“带……带了,不过里面是黄酒。”
“酒正好。”
“别傻愣着,水囊。”
“哦哦。”
看见这一幕,王操之恍然大悟,终于不歪想了,松开原先戒备紧抱的胸怀,从中赶忙掏出一只羊皮水囊,慌乱递出。
欧阳戎没有接,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红黑符箓。
他眼睛直直望着两指间绽放的一朵枯黄火光,脸庞幽幽道:
“打开。”
王操之连忙打开水囊口,捧上前。
他似是会错了欧阳戎的意思,要将黄酒倾倒,帮忙清洗他血淋淋的虎口。
“姐夫,你好好的用小刀划自己干嘛,难道是中毒放血……”
欧阳戎未理,左手一把抓住王操之抓水囊手的手腕,将燃烧中的符文塞入囊口。
在王操之诧异神色下,他右手握拳,悬于囊口上方,用力攥拳,一连串的掌心血滴落。
欧阳戎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凝视的叮嘱:
“饮完此酒,一滴不剩,我再教你一段口诀,你牢记心中,离开主石窟后,不管身在何处,心里一直默念此诀,不要停下。”
王操之手捧掺杂符、血、酒的羊皮水囊,听完有点茫然无措,抬头看了看姐夫平静幽深的脸庞,他渐渐意识到某些事情的严重性。
“好,好。”
王操之忍着反胃,仰头咕噜咕噜,饮尽了黄酒。
旋即,欧阳戎贴近,在他耳边言语了片刻。
王操之低头,嘴里默默碎念起来,似是在背诵着什么。
忽然,他想起刚刚的话语,一脸不解问道:
“姐夫什么意思,离开主石窟?这边不要我了?不是还要审钱晨吗,老杨头还没来……”
欧阳戎忙碌未答。
他随手丢掉了羊皮水囊,伸手接过王操之怀中的两截官服碎布,重新将它们一一展开。
王操之赫然看见,欧阳戎以衣为纸,以指为笔,以虎口处血流不止的热血为墨,分别落下血字。
每一截官服碎布上,都有一个血字。
还是重复的同一个字。
王操之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没有看错,望着这个大大的血字,他舔了舔干燥嘴唇,有点紧张起来。
而让王操之真正紧张到身子颤抖的,是欧阳戎的最后一句话:
“你走,走的越远越好,不过暂时别回浔阳城……你再顺道帮我,把这两份碎衣,分别交给俩人,务必交到他们手上!去吧!”
……
王操之怀揣着两份重复了同一个血字的官服碎布,携带欧阳戎的刺史文书,脚步匆匆的离开了竹林。
原地只剩下欧阳戎。
他孑然一身,站立原地,低头用王操之留下的那根白布条,缓缓缠住右手虎口的伤口。
欧阳戎那一身绯红官服,本就是不久前在马车内匆忙披上的,他里面其实还穿着一件青色儒衫,是阿青缝制的,前几日绣娘推荐他穿。
少了官威亮眼的绯红官服,欧阳戎一袭青衫,在翠绿竹林中身影有些平平无奇。
不远处,老杨头的身影已经入林,开始配合着王操之的随从们,审讯嫌犯钱晨。
容真和女官们没有进来干涉。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
这位女史大人为人处世还是很守信的。
欧阳戎包扎完手掌,重新取出小师妹的裙刀。
满林冷风中,相隔数百里的他,用手掌狠狠揉搓了一阵裙刀的刀身。
刀身逐渐发热,暖和起来。
少顷,似是隔空感应到了什么,欧阳戎手中的裙刀微微颤抖,像是有人回应着什么……
做完这些,欧阳戎收起裙刀,低头整顿了下衣襟,朝审讯钱晨的竹林空地走去。
他来到空地的时候,随从已经退至一旁,大树下,只剩下钱晨和老杨头的身影。
众人好奇围观。
欧阳戎默默瞧了一眼。
钱晨满是血污,满口的牙碎了不少,嘴巴里全是血水,喘着粗气,却牙齿紧咬,不吐一字。
刚刚欧阳戎和王操之谈话时,这边随从们应该还是审讯无果。
老杨头是刚到的,一身宽大打补丁的狱卒黑衣,满头银丝,身旁好像什么刑具也没带。
老人手里只捏有一柄锈拙的小刀,没有走向嫌犯钱晨,而是慢吞吞的绕过了他,来到后面最近的一株竹子前,撩袍蹲下,十分耐心的削起了竹子。
很快,老杨头重新站起身,手上多了一片竹皮子。
老杨头两根枯指,轻捻一片竹皮,折身返回,缓缓走向浑然不知他惊悚身份的钱晨。
来到钱晨面前,以竹施刑前,老杨头还不忘转头,对欧阳戎笑说了一句话:
“小学士,书上说,竹有君子之风,风过不折,雨过不污,躯有节而少蔓枝,数丈傲骨通透……
“圣贤说的真好啊,对了,老朽接下来这点技俩,叫竹君子,曾是一位大酷吏的拿手活,老朽愚笨,旁观学了半分。”
爱看圣贤书、还爱掉书袋的老人感慨一叹:
“这位大酷吏得势时得罪了不少权贵,后面被‘拨乱反正’死的极惨,听说是死在了他自创的‘竹君子’下,不过以前他用它审讯那些文官权贵时,只是逼供,招供画押就停,后面自己受刑时,则是痛死为止。
“老朽犹记得他曾说过的一句话,对于‘竹君子’,熬不过的人里,或许也有君子,但是能够熬过的,一定是真君子无疑了。
“只有至诚君子,才能不说谎话啊。”
叹了一声,老杨头背过身子,两指捻竹,走向钱晨……
竹刑很快结束。
老杨头说的没错,不是至诚君子挺不了此刑。
钱晨,很显然不是。
拿到那份染血口供,欧阳戎两手笼袖,一脸平静,走出竹林。
竹林外,一道娇小倩影,正站在江风之中,笼袖等待。
对于刚刚竹林里那道鬼哭狼嚎的惨叫,容真置若罔闻。
她微微歪头:
“闲事忙完了?”
对于容真所定义的闲事,欧阳戎丝毫不恼,眼睛目视着这位女史大人,轻轻颔首:
“嗯,都招了,不过还有一件要事,需要麻烦你了。”
容真不在意道:
“行,俞老前辈琴声开始前,都可以,只要不耽误咱们抓捕蝶恋花主人即可。”
欧阳戎笑了下:“嗯,不耽误。”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笑问。
容真粉唇抿了下,其实她很想问欧阳戎,现在怎么敢盯着她看了,之前不还是或多或少的躲躲闪闪的。
容真眸光上下扫了眼欧阳戎的青色儒衫,蹙眉问道:
“你的刺史官服呢?”
欧阳戎轻叹:
“林中审讯,染了些血,上面满是血污腥味,便脱了。”
容真颔首道:
“不穿这挺好,那身刺史官服大红色的,太显眼了,今日你还是低调些为好,免得被天南江湖反贼们瞧见,生了歹意,去针对你。”
“有道理,对了……”
欧阳戎主动道:
“我让王操之先回去了,碍手碍脚的,留在主石窟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纯属累赘。”
顿了顿,他点头玩笑说:“女史大人保护我一个,已经够分神的了。”
容真的脸色并不意外,清冷嗓音道:
“本宫知道,刚刚有女官来报,说他拿着你的文书,去了码头,要调船走人,本宫让人放行了,这个节骨眼,他跑过来确实累赘,离开也好,不过,欧阳良翰,你不一样,你不是累赘……对了,要不要派人随行,保护下他。”
欧阳戎摆摆手,脸色自若道:
“不用了,由他去吧,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遇事跑的比谁都快。”
容真板脸:“也是,吊儿郎当的,说话也没大没小,也不知道谁教的。”
说完这句话,女史大人飞速瞄了一眼年轻刺史的平静脸庞。
但后者像是没听到一样。
欧阳戎解除笼袖姿势,从袖中掏出一份染血口供,严肃开口:
“容女史刚刚有句话说的没错,在下确实不算累赘了,刚刚破获了一起惊天重案……”
容真突然打断:
“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血了?”
不等欧阳戎回答,他白布条包扎的右掌,已经被容真两只小手抓起。
只见,容真俏脸上的神色焦急心疼,有些忍不住的跺脚嗔声:
“不是有老杨头在吗,他干什么吃的,怎么让你来动刀子?还有你,你看什么看,傻愣愣的还不准本宫骂了?你、你审讯个犯人把自己都弄伤了,你说笨不笨……”
欧阳戎挨了顿骂,迅速收回目光,保持目不斜视,手掌试着抽了下,却抽不出来,被攥的很紧。
他摇头:
“一点小伤,血不流了,无伤大雅。”
容真正处在气头上,没空去听,她俏颜怒色,冷声呵斥:
“来人,把老杨头带过来,还有竹林里那个受刑小贼,也拖过来!”
欧阳戎连忙制止准备领命的四位女官:
“不行,别去,你回来!”
他包扎伤口的右手,下意识的反握容真的手腕,极力解释:
“此伤与老杨头他们无关,我自己不小心的,那个犯人已经招供,不可伤他,是重要人证,等会儿要用,这也是我刚刚和你讲的要事……”
四位女官顿足在原地,转头去看女史大人的脸色,等待下一步指令。
有女官目光看向女史大人袖下的皓腕,正被某个男子握住。
容真小胸脯一阵起伏不定,明显是怒气还没消,然而此刻,在手下女官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她缓缓低头,原本红温的眸子看向了手腕上的男子手掌。
欧阳戎意识到了什么,同样低头看去。
空气有些寂静。
有接近十息的时间,容真和欧阳戎都是保持着低头的动作。
出奇的没有等女史大人后续指示,四位亲信女官默默退下。
只剩下二人。
攥住了她手腕的缘故,欧阳戎隐隐能感觉到女史大人的脉搏,跳的……越来越快了。
欧阳戎悄悄收回右手掌。
下一霎那,就被一只玉手重新反握住。
“别乱动,笨手笨脚的。”宫装少女抓住他的手掌,红了耳朵,低头似是细细观察,撇嘴说:“本宫最烦笨人。”
这时,欧阳戎感受到一阵痒痒柔柔的暖流,从她玉手掌心涌向他右手虎口的伤痕处,如同溪水涓流温养山谷草地一般,洗涮其中的污浊痛疼。
欧阳戎保持不动,任由容真渡送珍贵灵气治愈伤口。
二人之间安静了会儿。
欧阳戎忽然喊道:“容真。”
“嗯?”她回应的有点心不在焉。
“想问个事,今日拂晓,你是不是有去过浔阳王府送什么东西?”
容真疑惑:“送什么东西?”
欧阳戎默想了下那封匿名秘信上的“餐桌说”,组织了下措辞,小心隐晦的问道:
“上桌吃饭,你坐哪桌?”
容真瞧了眼他,秀气眉头缓缓蹙起,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她同样小心隐晦的回答:
“主桌…主位?”
欧阳戎顿时皱眉,细思此话含义,可是不等他严肃解读,小脸滚烫的容真,目视着正前方,状若随意的问:
“怎么,欧阳良翰,你是想带本宫回家上桌吃饭啊?”
欧阳戎:??!!
欧阳戎像是浑然不觉,在王操之瞪大的呆愣眼神中,自袖中翻找出一张红黑符箓。
他血淋淋的右手,两指笔直竖起,夹住红黑符纸,保持着这个有点儿古怪的姿势,目视王操之,轻声道:
“好,轻点。”
欧阳戎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他就像是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反手握住谢令姜的裙刀,刀锋朝内,二话不说,在右手虎口处,轻轻划出一道“一寸半”的血口。
鲜血如泉涌,染红右手掌纹。
他干脆的拔出腰间一把属于女子的秀气压裙刀,彻底割开了官袍,一分为二。
这一番操作,把王操之看呆了。
他左右望了望白雾弥漫的偏僻竹林,缩了缩脖子,有点小心虚道:
王操之闻言,两腿颤抖了下,话音都开始带着点小幽怨的哭腔了:
“姐……姐夫,能不能轻点。”
“带羊皮水囊了吗。”
羊皮水囊?
“姐夫,你、你冷静点!好端端的撕衣服干嘛……”
“嗯,冷静。”
欧阳戎腮帮子鼓起,“嘶啦”一声,将这件象征大周朝五品命官的绯红官服撕成两半。
不过,官服质量很好,徒手撕开稍微有些困难,
欧阳戎平淡的点下头,抓住王操之的胳膊,将揉成两截官服碎布,暂时塞入他怀中。
“姐夫,你这样,我害怕。”
欧阳戎不理,他冷静问道:
王操之发现,姐夫不仅脱衣服,还撕衣服。
官服的穿戴本就繁琐,脱下来也是。
他似是懒得一一解开袋子,拖到一半,直接从胸口处开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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