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车骑
李信眼睛闪过一抹精光。
「楚军人多,我军人少,且我军以车骑为主,若是阵地决战,必落下风。相反,以我军的车骑之速,在原野上奔驰起来,将发挥奇效!」
「今日让士卒好好休憩一晚,养足精力,明天一早就启程北上。」
这才是他李信的战术,才是他李信该有的模样!
……
第二天清晨。
李由站在下蔡城墙上,看着城外秦军开始拔营启程,车轮滚动,马蹄抛飞,一条条黑色长蛇开始向着北方蜿蜒行进。
他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李信的作战计划很简单,就是像项燕突袭行军中的李由所部一般,以车骑突袭行军中的项燕大军,只要秦军车骑的速度够快,攻击够勐,出其不意之下,秦军一个冲锋就可撕开楚军阵列。
接着秦军的步卒紧随跟上,趁机扩大战果,同时向楚军后方杀去。在受到
突袭的情况下,楚军前锋必定慌乱溃散,其溃卒被秦军驱赶着反冲楚军后阵。
只要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在战场上就极有可能引起楚军的全军大溃,到时候别说是三万人,就算是五万人,项燕也定然大败。
「可那是项燕啊。」
李由忘不了那日他被楚军突袭,看着无穷的赤色兵卒冲过来的可怕模样。李信在年轻一代的秦将中算是首屈一指,但他能是项燕的对手吗?
不过李由此时也没有谏言的资格,在遭遇惨败还弃军逃归的情况下,李信没有对他严惩已经是一种宽容,甚至都可以说是超出了李由的预料。
当然,那事情其实也怪不得李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五千秦军被三万以上的楚军突袭,哪怕是王翦来了,也不可能扭转战局。李由的结局,无非是战死,或是逃遁罢了。李由这种出身郎官,拥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将领,自然不会选择毫无意义的死亡,逃跑也是理所当然,大不了战后削爵受罚罢了。
所以李信也没有过多苛责李由,反而还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殿后!
率领昨日收拢的千余溃卒,再加上秦军中负了轻伤的士卒,共两千人左右,不参与李信的突袭之战。而是处在秦军大后方,威慑下蔡城里的楚人,避免城中有人带头率领下蔡的楚人从后方袭击秦军,造成李信腹背受敌的可能。
「军候,淮水上的船只已经尽数凿沉,下蔡附近已经没有一艘船了。」
一个二五百主走过来禀报。
李由点点头,转而说道:「将粮秣辎重尽数装上车,等大军离开半个时辰后,吾等就启程出发。」
……
辐轮转动,带着车舆前进。
李信站在战车上,不由回首,目光眺望南方。
他看着远处尚在晨曦微光中的下蔡城,以及城后那条他已经看不到的河流。
淮水。
李信轻轻一叹,声音中充满了惋惜,也充满了不甘。
他已经攻破下蔡,饮马淮水,只差一步,就可渡过这条大河,直取楚都寿春,活捉楚王负刍!
….
滔天大功,就在眼前啊!
哪料到项燕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这场战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楚军有三万人,就算李信能胜,恐怕也没了渡过淮水,攻取寿春的力量。
若是败了,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他李信的敌人不只是项燕。
李信转头,又望向西北方向,双眼中既有怒火,又有担忧。
昌平君!
此人泄露自己的奇策给楚军,想必是存了背叛之心。
昌平君坐镇淮阳重地,掌管蒙武七万大军的粮秣运输。他一旦反叛,就会像一把刀子从后方捅入蒙武的背上,后果不堪设想。
蒙武,恐怕危矣。
……
时至正午,距下蔡城十余里处。
一条赤色长龙,正在这片宽阔平坦的原野上缓缓前行。
在这支赤色军队的前方,有一处小山丘,不高,但足以挡住正常人的视线。西侧还有一片树林,里面有许多雀鸟飞起,在空中扑腾。
叶琮担任楚军前锋的主将,他此刻站在战车上,紧盯着那片树林。
作为叶氏的子弟,叶琮是这个国家天生的贵族,自然学过兵法战策,如今见那林上雀鸟腾飞,不由低语道:「兵法上说,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以此观之,秦军必在此处伏击!」
「结阵防御,此处有伏兵!」
叶琮
大叫,车旁的短兵立刻跟着叫嚷起来,同时令旗挥动,将主将的命令传达给楚军各部。
就在这时候,大地震动起来。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晴天旱雷,震的人心惊肉跳。
最先有动作的,并非是叶琮所见的那处飞鸟扑腾的密林,而是前方的那处山丘。
驷马奔腾,拉动着一辆辆战车从山丘后驶出,在这片原野上急速行进。
战车两侧,各有骑兵在跟随驰骋。
车骑之后,还有数不清的黑甲秦卒紧紧相随,迈步飞奔,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片黑甲浪潮正在疯狂向着赤色长龙席卷。
这一刻,哪怕叶琮已经看破秦人伏兵之计,哪怕楚军士卒们已经有了防备,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的手脚和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数千匹战马奔腾,几百辆战车冲锋。
这场面何等震撼,何等吓人。
「列阵!列阵啊!」
叶琮大叫,妄图让麾下的士卒结成防御阵型。
然而看着那车马冲锋,大地震动的场景,恐惧早已爬满了这些楚卒的脸。
除了叶琮的短兵外,这些从楚国东境叶氏封地征召的士兵,并非什么精锐战卒。甚至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他们都不过是在地里挥舞着农具耕田种地的农民,许多人甚至都没杀过人,在这般骇人的场景下,哪还有什么战心。
还未接战,就有楚人开始溃逃,一人逃,十人逃……
防御阵型无法组成,叶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唾骂,秦军的车骑就已经冲至眼前。
….
恐惧在叶琮脸上浮现,紧接着,他所在的楚军前锋就被秦人的车骑淹没了。
在这个时候,不仅是楚军前锋遭遇秦军车骑的勐冲。
在那片飞鸟腾空的密林中,也有数千黑甲秦军出现,他们先是端着早已上好了箭失的秦弩在密林边缘对着楚军一顿狂射,接着弩兵背后的秦军士卒就发起了冲锋,直奔这条赤色长龙的中部,要将处于行军阵列的楚军拦腰截断。
「项燕前日以突袭击破李由,今日我就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
李信在短兵的护卫下,走上那片山丘,眺望远方。
最好的突袭时机,其实应该要等到楚军再往前一些,能够让密林中的伏兵直接袭击楚国中军,主帅所在之处,那样必能引起楚军大乱,起到最好的效果,而且秦军车骑的冲锋也能发挥最大威力。
可惜下蔡以北的淮北平原,适合车骑驰骋,却也缺少遮掩。李信所在的这处山丘已经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隐蔽大军的地方了,但还是不够宽广高大,一旦楚军再离近一些,势必发现伏兵,反而不妙。
而且,李信看着那片密林上腾飞的鸟群,这种明显的破绽,若是拖延下去,早晚会被楚军发现,还不如见机则动,打楚军一个出其不意。
「足够了!从楚军前锋的反应来看,项燕麾下的楚军并非什么精锐。一群征召起来杂牌部队罢了,我以精锐车骑突袭,足以两万破他三万!」
李信看着楚军前锋彻底溃败,溃军被黑甲秦卒驱赶着往后方奔去,反冲楚军后阵,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眼前的战况,和他预料中的一样。
项燕又如何?
枯木老朽罢了。
……
此时,从项燕的方向看,前方有无数惊慌失措的楚军溃卒正往后奔来,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披着黑甲的秦人正在逼近,一副楚军即将大败的模样。
但项燕的脸上,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澹澹的笑意。
「上柱国神算,这李信果然选择了在吾等行军时进行突袭,一切
尽在上柱国预料之中。」昭平一脸佩服的说着。
项燕笑了笑。
「李信麾下大多是车骑,若是死守下蔡,不仅无法发挥优势,还是自寻死路。若是想要趁我军抵达前西向逃走,则不免被我追袭,缺乏辎重之下,秦军早晚覆亡。所以他李信能选的唯有和我正面一战。以他的性格,想来不会选择阵地对决,唯有以车骑突袭罢了,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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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燕说话很平澹,他早已研究过李信的性格,除了钜阳那次有些出乎他意料外,李信的战法大体都是好奇、好险。
李信如何行动,基本都在项燕掌握之中。
….
昭平点点头,看着前方溃逃的前军,又不由叹道:「可是上柱国故意用叶氏和泗上、鲁地招来的兵卒去消耗秦军的车骑,未免可惜了,就算能胜,我军也是死伤惨重啊。」
项燕澹澹道:「有何可惜之处,那李信的车骑远比我军多,也比我军更精锐。在这平原上被其突袭,必定大受损伤,与其让麾下的精锐去承受,不如用那几千庸卒去交换秦军的车骑冲击。这样便可保持我麾下精锐的力量,等到秦军车骑冲完了,就是他们灭亡之时。」
在项燕的注视下,楚军后部,是三个站的整整齐齐的方阵,三面赤红如火的军旗随风飘扬,哪怕是眼见前方的袍泽在秦军冲击下大败回逃,这三个军阵也没有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
屈、景、昭。
来自楚国三大家族的精锐士卒,远非那些被秦军车骑一冲即溃的普通楚卒能够相比。
「敢冲军阵者,斩!」
号令声下,三个军阵前方的士卒齐齐放平矛戟,那些从前方逃回来的楚军溃卒,只要敢正面冲上来,立刻被军阵前列的袍泽毫不留情的戳翻在地上。
连杀十多人后,那些逃跑的楚卒就算再惊慌惊恐,当看到前路明晃晃的矛戟剑刃,那一张张无情的脸,以及地上的尸体后,也清楚乱冲军阵的下场,连忙往两侧逃去。
如此一来,在那大片的溃卒逃散下,三大家族士卒组成的军阵,依旧立得整整齐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终于,当一路追杀,一路驱赶楚军溃卒往后方冲的秦军甲士到达楚军后方后,惊愕的发现,预料中的楚军大溃逃并没有出现。
在他们面前的,反而是三个井然有序,枪戟林立,弓弩上弦的楚军军阵。
经过一轮冲锋,马匹已经开始疲惫的秦军车骑;一路奔跑追击,大肆砍杀楚人,双臂和双脚已经开始变得沉重的秦军步卒。
对上秩序井然,体力充沛的楚国三氏族的精锐兵卒。
这场战斗的结果,不言自明。
项燕扭头,对身侧的昭平笑道:「秦军败矣。」
起飞的东君
唯有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以车骑之速,突袭楚军!
….
什么守城,什么阵地战。
都不是他李信的风格。
听到这话,帐中几个校尉不由颔首。
人的名,树的影,项燕是当今楚国最有名的大将,堪与秦国的王翦相比。现在李信这支部队孤军深入,又刚经过一场攻城大战,没人想和项燕这种级别的敌人硬碰硬。
李信眼神冰冷,没有开口。
「我要以车骑突袭楚军的行军阵列,一举破敌!」
李信斩钉截铁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待到辛梧说完,没人再提死守下蔡的事情。
李信这才澹澹开口:「楚军已至三十里外,以项燕在钜阳伏击我的做法来看,此人行事老道,是不会强行军赶来的,必定要拖到明天才会抵达附近,以保存他麾下兵卒的体力,好和我军战斗。所以,吾等还有一天的时间。」
「吾等不能在下蔡死守,否则必是死路一条。」
裨将军辛梧开口否决,并解释道:「我军深入楚地,是孤立无援之势,在这里死守是不会有援军相救的,反而楚军占据地利,可以源源不断的从附近城邑补充军力和辎重。如果据城死守,虽然看上去可以借助城墙优势,实则是被楚人围死在这里,项燕若是围而不攻,等到城中存粮耗尽,吾等不战即败啊。」
大帐中,在确认项燕正在率军逼近后,众将吏面色惊惧,在军议时,一个校尉提出凭借下蔡城墙死守的策略。
昨天李信率军攻城,全靠士卒扛着梯子强攻,秦军并没有对城墙造成损伤,完全可以借助这坚固的城防设施,大量杀伤楚军,以此寻求胜机。
「而且这城里还有上万的下蔡楚人,他们定然会和城外的楚军呼应。等到楚军攻城的时候,城中楚人一起举事,吾大军必遭内外夹击,安能存心御敌!」
说着,辛梧又叹道:「据守下蔡,一旦城破,就是全军覆没。若是野战,我等士卒大多为车骑,在原野之上有优势,就算失利,也可转进周旋,总比守城好啊。」
辛梧这一番话,虽然说的众人点头,但其实有一种悲观情绪在其中。这位颇具战场经验的老将,对这场战斗并不看好。
「报……楚军已至下蔡三十里外,看楚军旗帜,应是项燕无疑!」
到了第二天,随着李信之前外放三十里的游骑一个接一个的回来禀报,整个下蔡城中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李将军,我军人数逊于楚人,且昨日强攻下蔡,士卒损伤不少,若是野战恐会不利。不如据城死守,凭着这下蔡的城墙防御,再与楚军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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