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西行散记(下)
后来神秘情报越来越精确,明确告知林泰来,瓦剌它卜囊大致在这两日通过捏尔朵峡。
所以西宁卫在参赞军务林泰来的力主之下,有针对性的做出了部署。
石大人和林泰来率领三营五千一百兵马,出城数十里,在捏尔朵峡口正面埋伏拒敌。
林泰来故意很不着调的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吃了败仗,我就要被罢免三部郎中,老老实实当翰林了。”
石大人顿时被气饱了,“西宁卫大部分兵力都被拉出来了!
若打了败仗,还想什么罢官免职,直接在这里自尽殉国吧!”
林泰来喝道:“那你还想东想西的作甚?干就完了!”
“可是.”石大人又说:“即便瓦剌它卜囊来犯,依据西宁卫城防守反击不行么?
出城数十里迎击的风险终究比较大,不够谨慎。”
林泰来解释道:“西宁卫城周围的地形不便于设伏和绕后包抄,难以给虏骑重创。
再说死守卫城不出,看着虏骑在周边劫掠,那我们死守又有什么意义?”
石大人在林泰来这里调节了情绪,又表面镇静的去巡视军阵了。
河湟之地的整体地貌十分有特点,山河夹杂,导致谷地和峡谷特别多。
捏尔朵峡就是从西海南岸到西宁卫城之间的交通要道,也是瓦剌它卜囊目前行军路线的必经之处。
这次有三营官军在峡口这里设置阵地,阻击瓦剌它卜囊的数千主力骑兵。
每营四百骑兵,一千三百步兵,各式火炮一百门。
如今大明官军对付虏骑,大都是以车结阵。
大车横向,小车纵向,围成一圈,车与车之间空地还有据马枪,步兵和炮手都被掩护在车阵里面。
尤其在峡口这样的不开阔地方,更利于车阵阻击。
石大人巡视一圈后,又有新的担忧了,便又来骚扰林泰来说:“瓦剌它卜囊会来么?”
林泰来答道:“瓦剌它卜囊出身好,素来心高气傲,又兼击败过我军,性情十分骄狂。
所以他一定会过来,即便看到我军有所防备,也不会轻易撤退。”
都知道在老俺答率领下强盛起来的北虏右翼有三万户,分别是土默特、袄儿都司(鄂尔多斯)、永邵卜三大部。
其中永邵卜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在东边,另一部当年跟随老俺答到青海迎佛后,就留在了青海,守护着圣地仰华寺。
而瓦剌它卜囊就是留在青海永邵卜部头领,也是当今作乱海虏的三个最大头领之一。
所以说来说去,瓦剌它卜囊和对马市额度不满的卜失兔济农一样,都是三娘子夫家的亲戚。
想到这里,林泰来不禁感慨道,这娘们卖起亲戚来也不手软啊。
卖的还都是名义政治地位很高的亲戚,大诸侯级别的“皇亲国戚”。
怎么感觉有点像武则天杀李唐宗室?
算了算了,不吐槽了,女人当家不容易。
一个时辰后,战事开打了。
正如林泰来所说的那样,瓦剌它卜囊大军的前锋看到拦在峡口的明军后,横行惯了的瓦剌它卜囊没有撤退的想法,直接率军攻阵。
一时间炮声大作,箭矢齐飞。
双方大战了半个多时辰,厮杀了几個回合,瓦剌它卜囊大军依然没有逼退明军,更没有攻破阵地。
这很正常,在一般情况下,虏骑本来就很难攻破准备充分的车阵。
正当数千虏骑有点力竭气衰,大批下马休息的时候,忽然游击将军达云率领两千番汉骑兵,从峡谷后方杀了出来。
正面炮声再次响起,将最后的弹药一股脑地全都倾泻出去。
观望了半天的林泰来立刻翻身上马,在家丁的护卫下,率领一千二百骑兵迂回压上去,形成了对虏骑的前后夹击之势。
被堵在峡谷口的这数千精骑,当即就崩盘了,四散而去夺路溃逃。
明军打机动性很强的虏骑就这点不好,很难打出完美全歼的战绩。
尤其是虏骑中的头领人物,就算打了败仗,也总是能在亲卫的死命掩护下逃出去。
后世看明军战绩,总能看到“虏酋仅以身免”之类的话。
林泰来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瞄着大批溃逃虏骑一直追了二三十里,才鸣金收兵。
据初步统计,此战斩首八百余级,基本将瓦剌它卜囊部的主力击溃了,算是近两年来西海的首次大胜。
当晚林泰来与石大人、游击将军达云小酌几杯,共同庆祝大胜。
这位达云在历史上也是西部名将级的人物,数次大胜海虏,为消除西部大患立下汗马功劳,官至左都督、甘肃总兵官。
知道此人能打,所以林泰来才放心让达云绕后夹击。
今天这场大捷,其实就参考和模仿了历史上达云的战役部署。
见林泰来似乎有些怏怏不乐,心情放松下来的石大人问道:“怎么了?何故长吁短叹?”
林泰来叹道:“惜我一身武艺,在当今战阵几无用武之地,打不出千人敌万人敌的风采。
也可能是百人级别战斗打多了,打这种成千上万人的战斗还不太适应。”
石大人:“.”
你林泰来真把自己当武将了?难道你还想把自己当项羽?
祖上番族、已经汉化、号东楼的达云端着酒碗,很遗憾的说:“今天机会很好,可惜还是让虏酋瓦剌它卜囊逃脱了。”
而后又骂道:“这帮不要脸的虏酋,一旦得势就猖狂,但若被击败了,往往又会上表谢罪,求朝廷原谅!”
林泰来正要附和着说几句,忽然左护法张文走进大帐,对林泰来轻声耳语道:“外面有人找,夫人那边来的。”
林泰来微微蹙眉,对石大人和达云说:“二位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石大人与达云没太在意,还以为林泰来出去上茅厕了。
又过了片刻后,却见林泰来大踏步回到大帐,不过手里多了一件物事。
再细看去,原来那是一个人头。
达云笑道:“林参赞想要用这个首级记功么?”
林泰来大声的说:“此乃瓦剌它卜囊之首级,被我斩获了!”
卧槽!达云大吃一惊!
白天上阵厮杀的时候一无所获,让虏酋逃走了。
晚上坐这喝酒,伱林泰来却能隔空把虏酋的脑袋砍了,这是什么神秘力量?
达某从军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斩首。
这瓦剌它卜囊是傻子么?明明已经从战场上逃脱了,还能被人斩首?
石大人看着林泰来若有所思,不愧是当代韩德让啊.
传言林泰来只要移居北虏,立刻就能当太师,看来此传言不虚。
回过神来后,达云当即提议道:“应当趁着瓦剌它卜囊死掉、主力被击溃、该部残寇群龙无首的机会,继续进军,大举扫荡西海南岸!”
林泰来想了想后,对达云说:“扫荡西海南岸的事情,交给石大人就行了。”
达云莫名其妙,那他达某干什么?
林泰来又道:“套虏北返东归,会借道甘肃,我会一路跟随监视,但身边没有将官随从。
而达指挥是从甘肃调来的,熟悉甘肃情况,故而想请达指挥跟着我一起行动。”
达云不情不愿,扫荡西海多么爽气,清除残寇还能多刷点功劳。
跟随和“护送”套虏出境这种工作,实在太无聊了。
但是把他从甘肃临时调过来,就是为了配合参赞军务林泰来的,拒绝不了林泰来的正常命令。
洮州城内,亲自坐镇在这里的新总督郑洛召集了新上任的兵备道李承志,以及新调过来的一些将官进行形势谈话。
“目前千万不能急躁,务必要稳住,我们已经输不起了,所以我们暂时要保守一点。
军事上不必冒险,以政治措施为主,防御优先,训练军兵,修补边墙!
用两到三年时间来恢复元气,积蓄军力,孤立海虏,然后再多路出击扫荡,与海虏决战!”
郑总督正说着话,却见标营中军官冲进了大堂,叫道:
“西宁急报!大捷!西宁卫设伏迎击瓦剌它卜囊部,激战半日斩首八百余,参赞军务林泰来斩虏酋瓦剌它卜囊!”
郑总督:“.”
这听起来很不合理啊,而且不符合自己的战略方针啊。
堂内众人偷眼瞥向总督,只见总督脸色愕然,一动不动。
片刻过后,郑总督回过神来,对众人道:“幸亏是获胜,如果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若连西宁卫城都丢失掉,那我们就失去了一只膀臂!
故而虽然是大功,但这种冒险的行为,本部院依然不鼓励。”
然后郑总督又问道:“林泰来何在?”
这种轻启战端的行为,一看就是林泰来的风格,石按察和达云都没有这种胆量。
中军官答道:“林泰来已经离开西宁,跟随监视套虏借道甘肃和出境。”
郑总督松了口气,把套虏礼送出境才是你林泰来的主要任务啊。
等林泰来完成这件任务,就要赶紧调回身边,不能让林泰来独自在重要前线城市。
套虏借道甘肃回大漠的事情非常重要,镇守在河西走廊的甘肃巡抚余之祯也亲自参加了监控。
在水泉堡,参赞军务林泰来与余巡抚碰面,并进行了会谈。
林泰来挥退了左右闲杂人等,低声说:“余中丞啊,我有一个关于松虏的重要消息。
但是我认为,此事不必通报给郑总督,你要先答应保密,我才能告知你。”
余巡抚:“.”
竟然要背着总督,你林泰来究竟想干什么?
林泰来又道:“我只是觉得,你我分功就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啊。”
又过数日,林泰来和达云、余巡抚站在甘肃边境的甘浚山上,向北眺望,已经能看到大批虏骑的身影了。
“达指挥你还后悔吗?还想留在西海扫荡吗?”林泰来淡淡的说。
达云满脸的不可思议:“不会吧?卜失兔济农部众还真的来了?
他们还真想借着套虏过境的混乱时机,冲过河西前往西海?
林参赞你怎么如此精准知道的?”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了!都是功劳,你赶紧上吧!”
达云疑惑的说:“林参赞不亲自参与冲阵了?”
林泰来负手而立,唏嘘而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上阵再拼命,功劳也不如斩一个虏酋,我还是在这里等卜失兔济农的首级吧。”
达云:“.”
如果洮河、甘肃、西宁三大方向,你林泰来一个月能摆平两个方向。
如果火落赤、真相台吉、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济农、青把都儿五大乱酋,你林泰来一个月能杀两个。
那还要总督干什么?
林泰来被问烦了,回答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啊,打完才知道!”
石大人差点就跳了起来,“你保证过的,包赢!”
临近战事,全权负责西宁事务的石大人不由得略微紧张。
先前大明已经连续大败了两次,不能再输了。
他忍不住就围着林泰来,不停的问“到底行不行”。
石大人也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临危受命,派到西宁前线来。
闻言便道:“你是说新式大威远炮?现在还没有部署到这边。”
新出的大威远炮不但制造工艺比铁箍式老炮更先进,在更轻便前提下威力更大,还加装了准星照门,射击更精准。
而另一员从甘肃调来的游击将军达云,则率领两千番汉骑兵,从峡谷两侧绕后包夹。
这次主动出击稍微有点冒险,而且也没请示过总督。
先前套虏各部在林泰来的劝导下,开始离开西海,返回北方。
然后林泰来就得到了神秘情报,海虏大头领瓦剌它卜囊率领数千精骑,以北返套虏部众为掩护,企图鱼目混珠靠近西宁卫城,进行偷袭劫掠。
林泰来随口画着大饼:“等我回了京师,争取掌管军器局,早日给你安排上!”
石大人:“.”
巅峰按察、半步巡抚石大人走了过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泰来站了起来,摇摇头说:“这大炮太老了,该换新了。”
翰林出身的当朝红人就是这样任性吗?想管什么衙门都随心所欲?
扯完闲篇,林泰来又纳闷的说:“作为总指挥,你不去巡视营地,却来找我闲谈作甚?”
石大人有点紧张的说:“到底行不行?”
十月初,西宁的气温已经很冷了。
在距离西宁卫城约莫数十里地的南川捏尔朵峡口,三个营数千明军整装备战。
参赞军务林泰来弯着腰,好奇的查看着面前这门三百五十斤的大神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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