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十四万精兵,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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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翁牛特部也在整合鞑靼,兵贵神速,快才有胜机!”吴遵低声进言。

于谦却不动声色。

“大帅,那些鞑靼兵不耐烦了,想快些拿到赏赐。”胡豅小声道。

昨晚危如累卵的情况下,于谦轻松化解。

正因为于谦一夜未睡,亲眼盯着整编。

整编过程才会这么顺利,不听话的刺头儿都被杀了。

昨晚每一刻都有人被杀。

却没有人敢煽动造反,因为于谦坐在那看着呢。

蒙人敬畏强者,于谦虽然不用刀子,但他根本不怕将后背给他们,变相说明于谦的强大。

再者,就是于谦有如此海量的财富。

没错,在蒙人眼里,财富也是实力的象征。

看着大宁城头摆放的财物,他们下意识以为这些都是于谦的财富,这样的人就是上等人,他们这些兵卒就该给这样的人卖命。

“不必急,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于谦目视前方,嘴唇翕动:“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们不会珍惜的。”

“可,万一发了武器,他们直接抢咱们该怎么办?”

这才是胡豅最担心的。

“所以本帅在等!”

于谦从各个埋伏点抽调人回来,他也在防着鞑靼降兵。

“可战机……”吴遵都知道,现在是踹营的最好时机。

“战机是创造出来的,不是谁赐的。”

“何况,伱怎么知道,毛里孩没准备好呢?”

于谦反问:“吴遵,明军人少,镇不住鞑靼人,昨晚杀得不够多,塔尔做事优柔寡断,反而留下了大麻烦。”

还不够狠?

胡豅倒吸一口冷气,他带回来的鞑靼兵,被杀掉了一万人。

竟还不够狠?

于谦看穿他的想法,轻轻道:“打仗未必兵越多越好,兵贵精,不在多。”

“咱们有多大的胃口,就吃多少饭,吃多了会撑到的。”

“你在鞑靼大营里,凭借一万两千人,搅得十几万鞑靼兵苦不堪言,就是这个道理。”

“犹如臂使的兵,才是将军们渴望的兵卒,而不是充数的兵丁。”

以昨晚明军的实力,也就能吃下四五千人。

结果俘虏总数约两万一千人。

明军满打满算都不到一万人,还个个带伤,怎么管理多出一倍的俘虏?

若因为战机就发放武器,令降兵上战场,那是取死之道。

人家为什么非要杀人再回来领赏赐呢?

干脆杀了你们,把值钱的东西抢走,多直接,多痛快。

这才是人性。

“胡豅,打仗要看全局。”

于谦乐意教导年轻人:“战场上,战机不是寻找出来的,而是要自己创造出来。”

“本帅断定,毛里孩昨晚肯定一夜没睡。”

“翁牛特部几乎已经整顿完毕,在大营里设下陷阱。”

“就等着咱们踹营,把咱们一举歼灭呢。”

“怎么可能?”吴遵惊呼。

于谦指着鞑靼大营:“你们看,平不平静?”

吴遵皱眉:“昨天下午是咱们的人在大营里搅和,所以才火光四溅的……”

胡豅却摇摇头:“大帅说得对,鞑靼大营是陷阱!”

他亲自深入敌营,知道哪怕没有明军,鞑靼人也会互相抢夺的。

“那你看,咱们该如何破局?”于谦看向胡豅。

“等!”

胡豅吐出一个字:“和毛里孩比耐心!”

“哈哈哈!”于谦笑了起来。

吴遵似懂非懂。

毛里孩整合起鞑靼兵,肯定比大明招降更快、更彻底。

给他们时间越多,翁牛特部战斗力越强,届时如何压制?

“不懂?”

于谦看着吴遵,笑了起来:“本帅和胡豅,是站在大局上看问题的。”

“你想想,陛下派咱们移镇大宁,是做什么的?”

“解大宁之围。”

“其实,咱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无比完美的结束。”

于谦乐意教导他。

“大帅的意思是,大宁之围已解?”吴遵皱眉。

“没解吗?”

于谦抚须而笑:“满都鲁死了,鞑靼一盘散沙,翁牛特部损失惨重,恢复实力也需要一段日子。”

“换你是毛里孩,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回家!”

“回漠北。”

“所以,大宁之围已经解除了。”

“咱们已经获胜了。”

吴遵还是不明白:“可咱们就放鞑靼兵返回漠北?”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于谦笑道:“吴遵,你看看咱们的缴获。”

“杀死鞑靼兵三万多人,缴获两万多俘虏。”

“鞑靼势力大幅度缩减,咱们这一仗打得还不漂亮吗?”

“至于如何阻拦毛里孩回家。”

“那就不在这个计划之中了。”

这就是于谦看问题的角度,从全局看问题。

“大帅的意思是,咱们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

吴遵明白了:“之前咱们是防守大宁,下一个阶段就是反攻鞑靼?”

“孺子可教。”

于谦和胡豅相视而笑。

大宁之围,围的不是大宁,而是京师。

于谦手里的实力,必须拿来守城,不能浪。

如今攻守之势转换。

鞑靼变成守方,进攻方可就不是只有一种手段了。

尤其是于谦,他最喜欢利用战场,玩转战场,而不是打呆仗。

“大帅是在等蓟州兵?”胡豅问。

于谦笑而不语。

没错,他就是在等蓟州镇的兵,合计四万人,蓟州镇只剩下五千人防守,其余人全都来驰援大宁。

算算时间,今天就会到。

四万明军,还压制不住两万俘虏?

到了午饭点,于谦没有用饭,下面的将领也不敢擅自用饭。

中高层一日三餐,兵卒则战时两餐,非战时一餐。

让敞开肚子吃饱了,那就是要玩命了。

火头军却在做饭。

是稠稠的菜粥,这是兵卒的正常伙食。

扎根筷子能立住了,说明要让兵卒卖命攻城了。

平时都是半稀半干,饱腹是不可能的,最多是饿不死。

至于吃干饭,想都别想。

连朱祁钰都知道军中的苦,但他却当做没看见,因为朝堂支撑不起这么多大军的开销。

今天却有酱菜,不用吃醋布了。

鞑靼兵还好些,有肉干吃,但这玩意吃多了涨肚、便秘,问题是鞑靼底层兵分的肉干很少,也都吃不饱。

兵卒们闻着饭香味,顿时饥肠辘辘。

尤其看见那些亮闪闪的银子、武器,一个个眼睛发红,都想冲上去抢了。

于谦对此视而不见。

他在熬鞑靼兵的性子,现在多急,上了战场就有多凶狠。

“报!”

传令兵快马来报,献上一个竹筒。

于谦打开竹筒,看完里面的信笺,登时嘴角翘起:“吩咐火头军快些做饭。”

“再下令,把城里的肉全都收集起来,今天晚上办庆功宴!”

张固来了!

一个半时辰后,城外尘土飞扬,看到了大军的身影。

于谦命胡豅去迎接,表示尊重,毕竟胡豅的父亲是胡濙,给足了张固面子。

很快,张固走到城门口拜见于谦。

短暂寒暄之后。

于谦问:“张固,这支大军可否能战?”

很难再战。

从蓟州奔袭大明,走了三天,兵卒十分疲惫,都想进城休息,恐怕没有战心。

“若能提高恩赏标准,能战!”张固小心道。

于谦最讨厌搞阵前封赏那一套。

这场仗是能打,但以后可就贻害无穷了。

“当兵吃饷,天经地义。”

“但拿了饷钱,还贪得无厌,该杀!”

“此风绝不可助长!”

于谦斩钉截铁:“此话休要再提!”

张固只能请罪。

别看他们军号响亮,但都是新成立的军队,思想觉悟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太保,事急从权。”

张固低声道:“您能给鞑靼兵发钱,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人发钱呢?”

“本帅要把鞑靼兵消耗光,你的人也能消耗光吗?”于谦反问他。

张固蠕了蠕唇,没有说话。

“如果不能,就不能出现此风!”

于谦望着对面的营盘:“哪怕本帅把他们放回漠北,也决不允许又人坏了军规!”

“本帅在朝堂上站着一天,就不许有人坏了军规!”

“除非本帅死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

于谦也生气了,别拿战功当借口,你们立下战功,朝堂没赏赐吗?

武人难制,就是从战前邀赏开始的。

“下官知罪!”

张固神情一僵,没法再劝。

别看同属文官,张固资历也不低,却争不过于谦。

恐怕争到皇帝那里去,皇帝也会支持于谦的,竭力维护规则的,恰恰是皇帝。

于谦神色微缓:“那就歇一夜,明日出征。”

“今天就不打了,都歇歇。”

“传令下去,把饭菜撤了,明日再吃!”

于谦心里有气。

战机,被白白浪费了。

毛里孩设下陷阱又如何?

本帅从守势中摆脱出来,大宁之围已解,那么战场上怎么玩,该本帅说了算!

“太保,蓟州镇兵丁跑了三天,赶到了大宁城,总该吃一口饭吧!”张固不乐意了。

“加水一半,给他们吃口饭即可。”

于谦冷冷道:“就在城门口暂且住下,明日一早吃完饭就出兵!”

他对张固十分不满意。

左等右等,终于把张固盼来了,结果这四万人却上不了战场,早来晚来有什么用?

你们累,难道昨天攻杀一天、受创无数的兵卒就不累了吗?

他们包裹着伤口,还得准备杀敌,你们只是行军几天而已,就叫苦不迭?

这样的大军,能指的上吗?

陛下耗费大量钱粮,练你们有什么用!

张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于谦懒得理他,令人建造简单营盘,今晚过夜用。

“多建茅厕,告诉兵丁,必须去茅厕方便,违令者斩!”

“尽量用热水。”

“外面蚊虫多,叫军医多多采集药叶,给兵卒们发下去,敷在身上,防止蚊虫叮咬。”

“人尽量散开,不要聚集。”

“尸体及时处理,绝不能过夜。”

“千万注意疫病。”

“……”

于谦开始忙碌起来。

安顿扎营,同时,又把胡豅、顾荣叫过来,吩咐些事。

他们率领本部悄悄离开大宁城。

鞑靼大营。

毛里孩左等右等,却不见明军袭营。

被于谦看穿了!

他心里泛苦,为了快速整合各部落兵丁,他花了大价钱,把家底儿都砸进去了。

结果于谦没来。

“首领,咱们该回家了。”毛里孩的左右手,哈热阿鲁斯进言道。

阿鲁斯是翁牛特部的大祭司。

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是智者。

“回家?”

“是的,回家吧,这一战鞑靼损失惨重,十四万精兵,现在到咱们手上的只有七万人了。”

阿鲁斯充满悲戚:“而明人有源源不断的兵丁补充,咱们却没有!”

“再也没有从大明撕下一块肉的可能了。”

“该到了回家舔舐伤口的时候了。”

十四万人啊!

竟只剩下七万了!

死了三万多,失踪了四万,就剩下七万人了,自己部落只剩下三万五千精兵了。

毛里孩嘴里发苦。

猛地看向阿古。

就是他,被大明骗了,买什么新铳,才导致大军惨败,都是他!

“别怪他。”

阿鲁斯制止住毛里孩的愤怒:“首领,这都是长生天的安排。”

“成吉思汗最危难的时候,连五千人都没有,只能靠渔猎生存。”

“咱们比伟大的成吉思汗相比,还是幸运的。”

“起码咱们的部族在壮大,七万人啊,娶了媳妇,明年就多了七万个小崽子!”

“用不了几年,咱们就是鞑靼最强大的部族!”

阿鲁斯是站在翁牛特部考虑问题。

鞑靼虽然败了,但翁牛特部却大赚,只要给一点时间,翁牛特部就能取代鞑靼,成为草原新王。

“何况,咱们再在这里耗着,是在给孛来分担压力。”

阿鲁斯是聪明人,一眼就看透战局:“首领,鞑靼强弱其实和我们没有关系,只有自己的部族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毛里孩听进去了。

作为傀儡的岱钦十分尴尬,对部族而言,鞑靼被打崩了无所谓,只要部族实力还在就没问题。

他们可以游荡,四海为家。

至于鞑靼,恐怕只有黄金家族的人才会考虑。

问题是满都鲁死了,怯薛军被杀被招降,他现在连个班底都没有,没人愿意给他卖命。

“撤!”

毛里孩当机立断:“今晚就撤!”

“太师……”岱钦舍不得这花花世界。

“你有意见?”

毛里孩怒火中烧,正无处发泄呢,抽出腰刀放在他脖子上:“说出来,你有什么意见,都说出来。”

岱钦赶紧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说!”

“那你为何要开口?”毛里孩十分生气。

好好的顺风仗,结果打得一团糟。

损兵折将,还要考虑如何逃回去,像个老鼠一样,就如他们的祖先,被赶出中原一样耻辱。

“我就是内急……”岱钦一肚子话想说,却不敢说啊。

为什么会兵败如山倒?

不就因为你嘛!

你要是不杀满都鲁,鞑靼会败成这样吗?

恐怕回了漠北,鞑靼就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最强两部,翁牛特部和喀喇沁部部,互相攻杀吧。

最后便宜的是瓦剌!是兀良哈!

刺啦!

毛里孩划开他的胳膊。

“啊!”岱钦惨叫个不停。

“有尿就憋着!”

毛里孩一脚把他踹翻:“不许给他治疗!”

“狗屁大汗,鞑靼到了危难关头,却只想着尿尿,你怎么不去死呢!”

“还有谁?对本首领不满意的?”

“都站出来!”

“本首领全都把你们戳死!”

“阿古!”

毛里孩就想杀阿古。

阿古赶紧磕头:“太师,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回去,求太师冷静下来,求求太师了!”

他不停磕头。

心里后悔,当初大明皇帝招揽他,他就该留在大明。

而不是回汗庭受罪。

不过,大明皇帝是招揽他?还是利用他呢?

说不清了。

四千支火铳一炸,他在汗庭的地位就彻底不保了。

尤其他身份尴尬,他是瓦剌人。

毛里孩压住杀意:“你说该怎么撤?”

“派出多股小部队,袭扰附近城池,让大明焦头烂额,咱们趁机突破墩台,翻越长城,返回漠北。”阿古道。

这是好办法。

但留下来的,都活不了了。

最让毛里孩担心的是,撒出去的人,必须是他的心腹,翁牛特部的人。

按照地图上的墩台估算,起码要舍了五千人。

那翁牛特本部就剩下三万人了!

如何压制其他各部的四万人?

而且,于谦会不会看透他的计谋呢,若在半路夹击,他的下场会更惨。

他看向阿鲁斯,阿鲁斯朝他点头。

“回家,才是军心所在。”

阿鲁斯道:“去攻打城池,大家不愿意,可要说回家,都跟发疯了一样,没人能阻拦我们回家!”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阿古,你留下负责袭扰。”毛里孩把他丢下。

阿古竟松了口气,若留在大明,他该想办法投诚。

可是。

阿鲁斯却道:“首领,我很看好阿古,让他跟着我吧。”

毛里孩一愣,阿古则心如死灰。

阿鲁斯哪里是看重他了,就是不相信他,担心他投诚。

连夜,鞑靼收拾行李开跑。

第二天早晨,于谦部攻入鞑靼大营,结果只是一个充满陷阱的空营,鞑靼兵跑了。

上报给于谦。

张固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倘若于谦参他一本,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会直线下降。

“下官有罪!”张固嘴里泛苦。

“无妨,此战缴获不小,大宁之围已解,本帅会上书给陛下的。”

于谦不动声色:“派人清理鞑靼营盘,你们暂时入驻进去,等本帅发令。”

“下官遵令!”张固退下。

他发现个怪事,胡豅和顾荣都没在城内。

他们去哪了?

于谦心情不错,白捡一个大营。

建造一个大营可不容易。

毛里孩为了掩护自己,才没烧了大营,结果便宜明军了。

横溪。

齐卓一把火烧了鞑靼的船支。

然后开始搜寻鞑靼的囤物资之地。

还真被他找到了。

在一处山涧里,堆积着大批钱粮,都是从附近抢来的。

鞑靼兵每到一地,都会撒出去抢掠附近的村庄,一切能抢的东西都会抢走。

正常应该囤积在大营里。

但这些东西,则是要带回漠北的,就懒得搬运。

毕竟明军孱弱,在鞑靼兵眼里,都是待宰的羔羊,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结果,明军把老巢给掏了。

“先不要运走!”

齐卓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些碎银子,约莫两三万两,他还真看不上。

不如用来钓鱼。

他带来三千火铳手,损失了七百多人,还剩下不到两千三百人。

则在附近设下陷阱,守株待兔。

结果,还真等来了人,是翁牛特部的一个千户,带着两千多人,驱赶着附近村落里的明人,来转运这批物资。

他们踩进陷阱,被齐卓全歼。

他才知道,于谦打了场大胜仗,鞑靼败逃。

听完,齐卓目瞪口呆。

难怪陛下高看于谦一眼,这于谦简直是个怪物啊,十四万鞑靼精兵围困大宁,如今只剩下一半人,惶惶逃窜。

若这大捷报入京中,皇帝该如何赏赐于谦啊!

“太保打了大胜仗,咱家也不能丢了皇爷的脸!”齐卓开始思考,如何能有效阻击鞑靼退兵。

他看向那些难民。

“鞑靼人烧杀了你们的家人,你们想不想报仇?”齐卓兵少,全歼了鞑靼兵,武器不缺,就缺人。

“想!想!”

那些附近的村民,一个个眼珠子血红。

有的甚至那石头去砸鞑靼兵的尸体,恨之入骨。

“好,为咱家所用,咱家保证你们杀个痛快!”齐卓收拢难民,他不满足于吃下小股兵力。

他想去长城沿线,蹲守那些试图翻越长城的鞑靼兵。

他也想要泼天大功。

同时。

消失在大宁的胡豅和顾荣,分别带着三千人,出现在长城内的墩台里。

所谓墩台,高三四丈,上下不用阶梯,皆用软梯。

每一墩,小房一间,床板二扇,锅灶各一,水缸一,碗碟各七,油烛盐米藏足一个月,种火一盆。

但到了景泰朝,每个墩台由七个人与三只动物驻守。

墩兵天一亮,先放绳梯,让狗下去巡视,确定没有敌兵埋伏,军士才下去挑水。

白天站在窗口瞭望,即使用饭也不得擅离。

胡豅三千人,一人双马。

刚到墩台,就给各个墩台发放一批物资,算是战时奖励,激励士气。

“来了!”

有墩台燃起了狼烟,说明发现了鞑靼骑兵来袭。

鞑靼数万骑兵风卷残云一般穿过墩台。

墩兵不敢冒头,面对如此恐怖的骑兵群,莫说一墩之力,就是胡豅的三千兵,也不敢摄其锋芒。

“参见胡总兵!”

顾荣派人来送信。

展开一看,顾荣的意思是放大股骑兵过境,袭击鞑靼骑兵的尾巴。

“大帅派我们来,不是捡便宜的。”

胡豅喃喃自语:“大帅一定会有动静的,他绝不会甘心,放鞑靼骑兵过境的。”

“可大帅会做什么呢?”

胡豅放下纸笺,让人把地图拿过来。

他盯着地图看。

之前布下的陷阱,似乎一直都没用上呢!

“派夜不收去探,这股骑兵有多少人!本总兵要准数!”胡豅要重新制定方案。

当初于谦是想把鞑靼败兵往陷阱里面赶。

现在鞑靼骑兵一心回家,若我是大帅,会怎么做呢?

“附近的河流在哪?你们平常如何取水?”胡豅忽然问。

一个墩兵告诉他,他们喝井水。

“井?这附近有几口井,你来标出来。”胡豅把地图推过去。

墩兵标注。

胡豅登时眼睛一亮。

鞑靼人很谨慎,未必愿意去河流里取水,他们肯定会从当地人用的井里取水。

可在井里撒毒药。

或者干脆毁了井,逼他们去河里取水。

“附近可有必经之路?”

这个还真没有,这一片是平原,每一个点都能翻越长城回家。

却在这时,夜不收将人数报上来。

约莫有两万人。

鞑靼分兵了,应该兵分三路回家。

不对!

按理说,鞑靼不会分兵的!

人多力量大,现在是回家,自然是七万人大部队一起行动更安全。

一定有理由,让他们被迫分兵。

“大帅动手了!”

胡豅当机立断:“不要浪费毒药,下令二十人为一队,由一个夜不收,一个墩兵带着,去高岗上设伏!”

“所有人盯着这个墩台的狼烟,一旦狼烟燃起,就对着骑兵扫射!”

“不计较弹药,骑兵攻山,你们就逃!”

“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更多的鞑靼兵!”

他十分确定,一定是于谦,迫使鞑靼分兵。

没错。

于谦发现空营之后,就派人去追。

但他没傻乎乎的跟着人家屁股后追。

而是,分析鞑靼囤积物资的地方,派人提前去埋伏,再派几队人远远坠着鞑靼兵。

等鞑靼兵去取物资的时候,全都中了埋伏。

损失惨重。

毛里孩天天张嘴骂娘,把于谦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

这还没完,于谦轮流派人袭扰他们,不许他们晚上睡觉,更不许他们停下脚步,停下脚步就用火铳打他们。

箭矢、铅子跟不要钱似的往里面砸。

逼着他们往前走。

而鞑靼兵调头来打,明军就撤。

反反复复,像赶马车一样驱赶着鞑靼兵。

完全是无赖打法。

却让鞑靼兵苦不堪言,短短五十里,走了足足两天。

一个个神情萎靡,随时都有崩溃的架势。

这些兵都是强制吸入翁牛特部的。

打顺风仗战意高涨,抢缴获的时候一个个奋勇杀敌,结果被大明袭扰的时候,个个心怀怨怼,心里恨透了毛里孩。

毛里孩迫于无奈,只能分兵。

分成三路。

后军阻击袭扰的明军,前军探路,中军负责押送物资。

但是,战场上鞑靼彻底失去了优势。

完全是于谦想怎么打,就怎么牵着鞑靼玩。

他不再袭扰鞑靼军,而是在前路上挖陷阱、设下绊马索,无限期延迟行军速度。

毕竟这里是大明境内,是于谦的主场。

于谦能调动一切军力民力。

毛里孩无奈,只能跑下一切辎重,将战马杀死,制成马肉干,随身携带,加快行军速度。

兵卒怨声载道。

一路上损失了三四千人,才走出去二百里。

但距离长城越来越近,站在高点已经能看见长城了。

毛里孩身心疲惫。

改前军为中军,他率领中军为前军,企图迅速翻越长城,回归漠北。

结果,前军被炸个人仰马翻。

于谦在墩台附近埋下炸药。

毛里孩被吓到了。

亲眼看见数十人被炸飞,上百人被炸残。

他立刻调整前军、中军的顺序。

“大帅,鞑靼前军距离长城还有二十里!”传令兵来报。

于谦也在军阵之中。

明军只留下两千人守城,余者倾巢而出。

“毛里孩在中军。”

于谦目光闪烁:“放前军过境,中军咱们也吃不下,最多吓唬吓唬毛里孩,但这后军,本帅吃定了!”

“传令塔尔,他的部民也该休息足够了!”

“鞑靼兵,领取赏赐的时候到了!”

张固一愣,立刻进言:“大帅,万一这些鞑靼降兵趁机翻越长城逃跑,可怎么办?”

“跑了?”

于谦冷笑:“你觉得鞑靼兵来大明,为了什么啊?”

“为了缴获!”

“如今鞑靼的缴获,全都在本帅手里!”

“他们的辎重有几万头牛羊都扔了。”

“你觉得,归降的鞑靼兵是聪明,还是傻子啊?”

“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却被强征到了战场上来,换你心里会作何想法?”

“以前打秋谷,都有缴获,这次非但缴获没有,连老本儿都赔进去了。”

“他们会甘心吗?”

“还有,蒙人崇拜强者,鞑靼和大明之间,谁更强?”

“一目了然。”

于谦抚须而笑:“这一仗,咱们打定了!”

“不仅要吃掉鞑靼后军,还要让毛里孩肉痛,让他的地位不稳!”

“把所有牛挑选出来。”

“赶到鞑靼中军边上去,等到了晚上,就在牛身上点火,让他们去冲鞑靼中军!”

“后军,咱们就能吃下了!”

于谦要用失传的火牛阵。

但他直接就让牛冲阵,杀多少人不在乎,重点是让中军、后军切割开来,让中军乱起来,他要吃掉后军。

张固张了张嘴,他用兵斜风细雨。

而于谦,就如疾风骤雨,动不动就梭哈,总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他就没想过,在夜里打仗,明军会有多大损失吗!

等等!

他是让塔尔率领鞑靼兵去打这一仗。

于谦的深意,是消耗掉鞑靼俘虏?

自始至终,他都不信任鞑靼人!

于谦轻笑:“张公正,永远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本帅不断磨砺鞑靼兵的性子。”

“明摆着赏赐,却就是不给他们。”

“其实也在试探,本帅究竟能压制多久,看看这些人能不能为大明所用。”

“哼。”

“如今,却连本帅都压制不住了。”

“兽心难服,本帅也没办法。”

“那就在今天!成全他们!”

于谦目光森寒:“本帅亲手招降的鞑靼兵,连本帅的话都不听,你说说换了谁,能制服这些人呢?”

“就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归属中去吧!”

“有罪,就让本帅来背!”

“传令,吃饭休息!”

张固内心的确不忍,皇帝反复说,蒙人亦是华夏苗裔。

明明那些鞑靼人已经归降了。

他们现在虽然会闹,只要把他们拆分开来,自然也就平静了,为什么都要消耗掉呢?

于谦瞥了他一眼:婆婆妈妈,书生意气!

哪里有时间归化他们?

这是在打仗,打完了大宁,还有辽东等着救呢!

于谦倏地叹了口气。

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夜幕低垂。

毛里孩下令停止行军,他们没少吃夜间袭营的苦。

干脆,夜间休息,防范明军即可。

他隐隐感觉到,坠着他的明军,是于谦。

因为里面有两万多鞑靼降兵,却没有造反,能震着这么多人的,只有于谦。

他也考虑过,调头攻击于谦,令鞑靼兵反水。

却被阿鲁斯制止了。

阿鲁斯说,凡是最忌反复无常,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还有,翁牛特部损失不起了。

丢出去的五千人,回不来了。

又有去取物资的数千人,没回来多少人,损失的也有五千人。

翁牛特部只剩下两万五千人了,经不起消耗了,必须回到草原上休养生息,当务之急就是回家。

毛里孩令人设下大帐。

前些天下了大雨,近两天才晴天,但道路泥泞难行,夜里十分潮湿,他受不了这个热和潮。

结果,刚刚入眠,就被发疯的牛冲了营盘。

好听点说是营盘,其实行军哪里建大营,就是在地上睡,派人在四周巡视。

明军驱赶着牛,在附近转悠。

鞑靼兵已经厌倦了,对明人只坠着、不攻击更加厌倦,也不在乎。

结果。

明军把火油浇在牛的身上,直接点燃了牛。

发疯的牛四处狂冲。

明军也被冲散了。

但明军兵少,冲死的不多。

鞑靼中军却冲进来上百头发疯的牛,在营盘里胡乱冲击,杀伤力不大,动静闹得非常大。

前军和后军看见了中军火光通天,以及铺天盖地的惨叫声。

都以为中军被攻克了呢!

两军登时躁动起来。

前军索性丢掉中军,连夜行军,往长城外跑。

后军想救前军。

却遭遇了明军袭营。

两万鞑靼降兵在前,四万明军在后,六万人在空旷的平原上完全施展得开。

“不要乱!乱者杀!”

毛里孩听说火牛冲阵,他心里咯噔一下。

于谦的目标是后军。

又听说前军跑了,气得他直接开骂。

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

其一:掉头回去,和明军决一死战,却正中于谦下怀。

其二:抛弃后军,和前军一起往长城外跑,不要考虑损失。

“跑!”阿鲁斯劝他。

毛里孩满脸无奈。

带着四万人回去,还能成什么事?

他还忘记了,回家的路上还有明军墩台,他能把四万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吗?

十四万精兵袭来,结果只跑回去四万人!

这一战,耻辱到家了!

鞑靼经此一战,彻底萎靡不振。

中军抛弃了后军,逃了。

后军直接就懵了。

很快就开始大面积投降,哭喊声此起彼伏。

听说一千头牛,只有一百多头冲进了鞑靼中军,派去点火的被撞死、烧死一百多人。

于谦有些无语。

不过,战果还是非常喜人的。

一个多时辰,战斗就进入尾声,约莫招降了一万两千多人。

也有败兵突围出去。

于谦派人将这些俘虏押解回大宁城。

他目光则看向长城。

这一战,完了吗?

“毛里孩,从你抛弃后军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彻底败了!”

于谦厉喝:“传令,各军追击!不许鞑靼兵越过长城!”

啪!啪!啪!

深夜之中。

平静的高山之上,传来火铳声。

本就风声鹤唳的鞑靼军,真是恨不得爹妈少生两条腿,玩了命似的往前跑。

彻底乱了,建制也没了,六亲不认了。

结果,一片一片的人被火铳打倒。

因为附近所有高岗上,全有火铳手。

他们亲眼看见大批鞑靼骑兵越过他们,当时狼烟没燃起,没人开铳。

直到前军让过去。

中军出现在视野里,火铳手收到狼烟,开始进攻。

大批大批的鞑靼军倒下。

尤其火光之下,战马受惊,四处乱冲,不少兵卒被冲飞撞到,发生连环马祸。

惨叫声撕开黑夜,此起彼伏。

中军彻底崩了。

从他们抛弃后军逃命的时候,人心已经不稳了,再加上翁牛特部的人越来越少。

其他部族的人比例越来越多。

人心愈发不稳。

在经历几轮火铳之后,彻底崩了,大批大批人跪在地上乞降。

却没人理他们。

没人招降他们。

但他们发现,只要趴在地上不动,就不会被火铳打中,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趴在地上。

等待他们的却是被后面追上来的明军掩杀。

穿过无数高岗,躲过了无数火铳之后,毛里孩和岱钦跑散了。

回眸,看着大好河山,悲怆大笑:“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杀死满都鲁!”

“更不该抛弃大营!”

“如今又抛弃了后军。”

“活该我败啊!”

“伟大的鞑靼,却在我的手上,走向末路!”

“我该如何向祖先交代啊!”

毛里孩跪在地上,嚎啕痛哭。

后军损失惨重。

中军也散了,在他手上的也就一千多人。

十四万精兵入寇大明,结果回去的只有两万多人!

何其可悲!

“首领,莫要悲伤!”

阿鲁斯抓着毛里孩的肩膀:“回家,还有重新壮大的机会,您要将其他部族的牧民,当成自己的子民看待。”

“漠北还有很多人,只要和大明交好。”

“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时间。”

“三年,最多三年,草原就能恢复过来。”

“到时候,您还是草原上的王!”

“千万记住,不要再和大明打仗了。”

“十年之内都不要打,咱们打不过大明。”

“首领,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失败……千万记住……”

“我,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阿鲁斯嘴角溢血。

“您怎么了?”毛里孩抓阿鲁斯的手。

阿鲁斯却软软倒了下去。

他后背中了一铳,却一直坚持着,没有声张。

“呜呜呜!”

毛里孩痛哭流涕。

他的心态彻底崩了。

阿鲁斯是智者,连智者都死了,他的前途会怎么样呢?

他举目四望,充满迷茫,前军真能顺利越过长城吗?

还能回家吗?

为什么,我的时代怎么会碰上于谦呢?

汉人皇帝为什么如此重用于谦这样的权臣呢?为什么呢?

啪!

突如其来的火铳声,骤然传来。

毛里孩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眼里充满了迷茫,哪来的火铳手呢?

这大明,真他娘的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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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本帅给你撑腰!”

胡豅眼睛闪烁着小星星,他真的第一次敬佩于谦。

于谦并没责怪他:“胡豅,不要将他们看成鞑靼兵。”

“他们在你的队伍里,那就是明军,该打打该杀杀。”

“按军规来,不必在乎。”

所以,于谦必须信任塔尔。

当天夜里,于谦就坐在城门口,看着各军整编,然后短暂休息,用了饱饱的早饭。

巳时已过,明军仍无出兵的意思。

用降兵打他们自己人,可不是件简单事。

胡豅很小心,但仍有如履薄冰的感觉。

全都摆在城门口,告诉他们,打胜了就全都发给他们。

按割的人头发!

那些被招降的鞑靼兵,脱了短衣,躺在土地上晒太阳,他们还没被发放兵器,上战场时才会发。

塔尔大肆提拔自己的朋友,令他们去底层告诉降兵,打完这一仗给发多少钱,让他们回家买媳妇云云。

而且,招降鞑靼人,明天就要上战场,这个时候若能由同族的塔尔带着,效果会比其他将领强。

胡豅深有感触,他带着两万多鞑靼兵都害怕,何况带着人家冲自己的大营,随时都可能哗变。

鞑靼兵打秋谷,是赚钱来了。

跟他们讲道义,估计会给你一刀。只有把明晃晃的银子放在城头,才能鼓舞他们的士气。

于谦把库房里所有东西全都拉出来了,粮食、银子、布匹、铠甲、兵器、马匹等等。

闻听大帅令鞑靼人掌兵,胡豅诧异地看向吴遵。

吴遵则露出无奈的表情。

明军损失太大了,几个团营都被打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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