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朕不杀人,心里难受,去把和张瑾有姻亲的都杀光!
白圭轻咳一声:“舒公公,该向陛下禀报了。”
“不急!”
舒良挪开目光,看向白圭:“这里面有事。”
这位东厂厂公,抽丝剥茧,任何细节都不肯放过。
三言两语,就戳到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偏偏他后台再大,也大不过皇帝,东厂背后是谁,他当然知道了。
“本公换个问法,这贡院里,谁在保你?”
用作弊衣作弊,完全不将巡场放在眼里。
说明了什么?
巡场被人收买了。
但今天早晨,宫里忽然下旨,令东厂巡场,才导致作弊失控,但已经入场的胡信并不知道。
所以他才公然拿作弊衣作弊,因为他知道,巡场是不会声张的。
就大张旗鼓的抄。
“没人保罪人啊,真的!”
“公公,求求您相信罪人,罪人知错了。”
“求公公处罚罪人!”胡信不停磕头。
这反倒引起舒良的兴趣。
慢慢蹲下来:“你不必害怕,指给本公看,是不是他?”
他指向了白圭。
白圭气得七窍生烟,刚对舒良的一丝好感,瞬间消散。
“本官堂堂尚书,岂能自毁前程?”
白圭气炸了:“舒公公切莫血口喷人!”
他白圭是今年主考官,所有考生皆要敬他为座师,本届进士都是他的学生。
皇帝这是扩大他的班底。
他岂能傻乎乎的去帮那群渣子舞弊?
王文的例子难道忘了?
他白圭是励志要当宰辅的人!
“胡信,这贡院里,本公和白尚书的官级最高。”
“既然不是他,是谁,你说出来。”
“本公饶你不死。”
舒良捏住他的下巴:“倘若你不识相,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了,而是你的全族!”
“考虑清楚!”
“再说话!”
胡信身体在抖,他本想遮掩过去。
但舒良火眼金睛,他又只是个普通生员,只擅长学习,不擅长应酬交涉,自然被人一眼望穿。
“是巡场官代瑛!”胡信说出来了。
“代瑛?”
舒良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仰头看向白圭。
白圭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今年科考官员里没有这个人。
“看来你不老实啊?”
舒良笑了起来:“现在不说,等去了东厂诏狱,你什么都会说的。”
“大人,罪人什么都说了!那人确实叫代瑛啊!就叫代瑛!”胡信哭嚎道。
“会不会是化名?”白圭问。
“哼,化名也简单。”
“本公让人把巡场官都抓起来。”
“让他挨个去看。”
“哪个是代瑛,就一目了然了。”
舒良站起来:“白尚书,皇爷对科举多么重视,你该很清楚。”
“出了这档子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有些事,还需请您配合。”
这话是真的。
如今朝堂人手不足,皇帝很看重这次科举。
白圭压住心中的厌恶:“请说。”
舒良附耳低语几句。
仁寿宫。
新的仁寿宫,是按照原图建造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仁寿门外,起了两座小殿,给孙太后礼佛敬道用的。
孙太后一身盛装,雍容华贵。
“真狠啊!”
“他在等着哀家去求他!”
孙太后慢慢站起来:“将哀家的弟弟、侄子、侄女都逐出宫去,这是惩治孙绍宗吗?”
“不!”
“这是在惩治孙家!”
“孙绍宗有罪,你便杀了孙绍宗,何必牵连孙家呢?”
“来人,将哀家的素衣拿出来,为哀家更衣!”
“圣母!”侍奉的宫女跪在地上。
孙太后侧目看她。
“圣上让宫人都去观礼,奴婢、奴婢……”那宫娥啜泣着,显然是害怕。
都是大家闺秀,来宫中伺候已经够难为人的了。
却要去看那般血腥之事。
皇帝实在残暴。
但她不敢说出口,她是罗绮的孙女,叫罗秀娥,在宫中本就不受待见,是孙太后处处袒护她,才存活到现在。
她自然就要为孙太后卖命。
“起来,跟着哀家,去见皇帝。”孙太后慢慢走向后殿。
她宫里的宫娥,都是各宫的刺头儿,让她来管束的。
她更换上素衣,披头散发。
“圣母,您这般……”罗秀娥想说这样很失礼。
“怕什么?”
“皇帝是哀家的儿子!”
“做母亲的披头散发,就不能见儿子了?”
孙太后咬着后槽牙说的。
这儿子,事母不孝,就该被处以极刑!
罗秀娥匍匐在地上,不敢说一个字。
“秀娥,起来吧。”
孙太后对罗秀娥总是宽仁些。
甚至她对宫中的宫娥,都宽仁,赏赐向来大方。
和抠抠搜搜的唐贵妃比起来,唐贵妃相形见绌。
自然在宫里更得人心。
别看这些官小姐,往往攀比起来,比那些农家出身的宫娥更厉害。
“奴婢谢圣母天恩!”
罗秀娥站起来想扶着孙太后。
孙太后不需要。
也没乘坐凤驾,就这般走去了乾清宫。
孙太后刚出仁寿宫,消息就传到乾清宫。
“这是给朕下马威来了?”
“毁了朕的名声,让天下人戳朕的脊梁骨,骂朕不孝!”
朱祁钰嘴角翘起:“哼,冯孝,去请圣母皇太后,观礼。”
“皇爷,圣母一袭素衣,好似参加葬礼,您若不去相迎,怕是名声会更糟。”
冯孝小心禀告。
他想劝谏,却又不敢说。
“她弟弟死了,不就是葬礼吗?”
朱祁钰收敛笑容:“难道让朕去迎她,然后给她跪下吗?”
“从朕杀了张瑾,还有名声吗?”
“传旨,夺了孙显宗锦衣卫同知之职,抽三十鞭子,流放河套。”
这是要硬碰硬啊。
既然名声臭了,皇帝还会在乎名声吗?
你们拿朕当软柿子?
那朕就看看,谁的脖子更硬!
冯孝不敢去去劝。
赶紧出殿,去迎孙太后:“传圣上口谕,请圣母去奉天殿观礼。”
孙太后脸色一白。
皇帝这是不允她抗争啊!
你杀了我孙家人,难道还不许我哭丧吗?
好霸道的皇帝!
“圣母,皇爷正在气头上,刚刚夺了孙显宗的职位,打发去河套了。”
孙太后脸色又是一白。
只要她再往前走,孙家还会有人被逐出京师。
只要她敢去观礼,皇帝就杀光孙家!
看谁的脖子硬!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皇帝连嫡母都不见了吗?”
“圣母娘娘。”
冯孝近乎哀求道:“皇爷被张瑾气坏了,正是气头上。”
“您终究是皇爷的母亲,母子哪有隔夜仇呀。”
“等皇爷消了气儿,自然就放过孙氏了。”
“求圣母回宫!”
皇爷可以不要名声。
但做奴婢的,不能不考虑后果。
边关在打仗,京师空虚,不是皇帝任性的时候,这个时候就要隐忍,不能出岔子。
孙太后胸口起伏:“冯孝,你去告诉皇帝,孙家人也是他的舅舅!”
她愤愤转身回去。
“奴婢遵圣母懿旨!”冯孝松了口气。
好在没彻底撕破脸。
如今天下飘摇,边境在打仗,京中防卫空虚,尤其宫中、漠北王府绝对不能出乱子。
将一场风波消匿于无形,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冯孝小跑着回宫。
“皇太后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朱祁钰眯着眼:“她不就想让朕名声尽毁,承载着千古骂名嘛?”
“张瑾激怒朕,让朕向天下承认暴戾的一面。”
“让天下人看清楚,朕就是暴君。”
“那朕就残暴给你们看!”
“去,把和张瑾有姻亲的,都杀了!”
噗通!
冯孝跪在地上:“请皇爷息怒!”
“勋臣树大根深,各家彼此联姻,形成一体。”
“您若是迁怒姻亲,恐怕会引起勋臣反弹。”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求皇爷冷静下来!”
没错。
勋臣之间互相联姻,互为一体。
甚至皇帝也愿意将公主嫁给勋臣,以笼络这个群体。
本来,朱祁钰杀了彭城伯和惠安伯,就已经让勋臣震怖了,再杀下去,会导致爵位不值钱的。
这件事的政治影响更大、更恶劣。
张瑾微不足道,死了就死了,但绝对不能扩大化了。
“怎么朕拿回了皇权,反而处处掣肘了呢?”
朱祁钰满脸颓然:“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勋臣不能杀,文官不能动。”
“朕的火找谁发?”
“你们吗?”
难怪以前的皇帝喜欢杀太监,因为皇帝无能,只能杀近侍泄愤。
“若皇爷心中有火,请杀奴婢!”冯孝磕头。
“屁!”
朱祁钰恼怒:“你们都是忠心的,朕若杀了你们,岂不是非不分?当朕真是昏君?”
“冯孝,你说朕这个皇帝,怎么越当越窝囊了呢?”
“难怪先帝不理朝政,一心去玩。”
“这天下,管得是真累啊!”
冯孝感同身受:“只要皇爷诞下龙嗣,一切就迎刃而解。”
“是啊!”
“前些年朕为了子嗣,天天用药,结果还是没有。”
“朕最大的弱点,就是没儿子啊!”
朱祁钰十分颓废,但眸中杀意爆棚。
朕没有,凭什么你们都有呢?
却在这时。
门外的秦成跪在门口禀报:“皇爷,胡太傅求见。”
“宣进来。”朱祁钰面容阴冷。
不杀人,他心里难受。
胡濙小心翼翼进来,迎面看到了皇帝眼中的杀意,心里咯噔一下。
赶紧跪下行礼。
朱祁钰却没让他站起来,过了良久,才道:“老太傅为谁求情来了?”
“老臣是解陛下忧虑来的!”胡濙轻声道。
朱祁钰撑开眼皮:“张瑾说的没错。”
“朕没儿子,早晚都是孤家寡人。”
“他没骂错,还不如趁早,将皇位还给有儿子的漠北王。”
“省着被后人戳脊梁骨,骂朕鸠占鹊巢。”
“您说对吗?”
怎么又来了?
胡濙苦笑:“陛下身体康健,必然能诞下龙嗣。”
“你能保证?”
胡濙满脸苦涩。
他来,是为了弥合皇帝和百官心中的裂缝。
自然要满足皇帝的心思。
“老臣可保证陛下必能诞下龙嗣!”胡濙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朱祁钰冷笑两声。
“老臣是医者,日日为陛下诊脉,知道陛下身体康健,体壮如牛,没有任何问题。”
胡濙捡好听话说。
“身体康健又有什么用?没儿子,就是朕的死穴。”
“刚才皇太后一袭素衣,披头散发,来质疑朕。”
朱祁钰叹了口气:“老太傅,朕和你说句实话。”
“这皇帝朕当够了,当大明的家,为天下人的生计操心,夙兴夜寐,早生华发。”
“但没人理解朕,只会非议朕,辱骂朕,怨怼朕。”
“朕累了,太累了。”
朱祁钰又闭上眼睛,充满疲惫。
“妇寺不得干政!此乃太祖祖训!”
胡濙掷地有声道:“哪怕圣母乃陛下嫡母,乃天下太后,但是,也不能坏了规矩,请陛下重罚孙氏!”
他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帝这边。
“嫡母也是母,朕不敢背负不孝的恶名!”
朱祁钰十分憋屈:“但孙氏,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家要什么,朕没给赏赐给他们?”
“孙继宗只是会昌伯,但朕封他侯爵,赐下世券!”
“您说他家配吗?”
“战功真能和侯爵媲美吗?”
“不就靠着皇太后嘛!”
“朕这个做儿子的,仁至义尽。”
“可孙绍宗是怎么报答朕的?”
“他在宫内,却私通宫外。”
“他要干什么?”
“要谋朝篡位吗?”
“老太傅,您说,朕不该处罚他吗?”
“杀了他,是不是处罚得太轻了?”
“哼!”
“朕只是杀了他,尚未动孙氏呢,皇太后便坐不住了。”
“朕是庶子承嗣大统,嫡母是朕的天,朕哪敢忤逆啊!”
“现在天下就戳朕的脊梁骨!”
“等朕百年后,太子继位,朕岂不被后世史书骂死啊!”
“与其当得这么累,干脆退位让贤。”
朱祁钰不停叹息:“老太傅,这皇帝,朕真的当够了。”
“远不如当郕王时痛快。”
“真的。”
朱祁钰假惺惺地沾沾眼泪。
胡濙明白了,皇帝想处置孙氏,但又不想亲自开口,坏了亲戚之情,就让胡濙来背锅。
“明日老臣便请全体朝臣上书,严惩孙氏!还天下朗朗乾坤!”胡濙掷地有声。
“老太傅忧国忧民,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
朱祁钰叹了口气:“但孙氏……”
“算了吧。”
“到时候太后再闹起来,朕这个做儿子的,该怎么收场?”
“算了算了!”
胡濙瞪大眼睛。
您的意思,让我们上书废了太后?
您可真敢想啊!
还不如您直接让太后暴毙,来得更痛快些。
但皇帝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陛下,会昌侯一门,老臣必定给陛下一个说法!”
胡濙不断妥协。
因为文官得了便宜,皇帝正在气头上,把他惹怒了,掀了桌子,把那些暗中搞事的文官都杀了,到时候还不便宜了勋贵?
他现在是拿勋贵做人情,倒霉的是勋贵,跟文官有什么关系?
偏偏勋贵又是皇帝的基本盘,让皇帝自己难受去。
这也是个小坑。
“罢了,不提这事。”
“朕不顾亲戚之情,以峻法处置了彭城伯、惠安伯满门,天下人必然骂朕刻薄寡恩。”
“皇祖母在地下,是否也在骂朕这个不孝孙儿,太过无情了呢?”
“这名声吧,朕可以不要,但不孝皇祖母的恶名,朕怕是担不起啊。”
朱祁钰幽幽道:“朕这法统来自于先帝,先帝来自于仁宗皇帝,你说说。朕该怎么收场?”
法统和名声。
这是皇帝坐着的龙椅四角中的两个角。
两角塌了,他这皇位就坐不稳。
“陛下,唐宗宋祖有好名声吗?”
“但千百年过去,后人只记得他们的煌煌功业!”
“汉高汉武,何尝又有好名声?”
胡濙坦然道:“名声又有何益?不过庸人自扰!”
“太祖、太宗杀人如麻,现在可有人敢骂?”
“陛下呀,您应该把心思放在功业上,放在朝政上,什么名声根本就不重要。”
可皇帝不点头,不允他起来。
说明没说到他的心坎儿里。
皇帝想让他接着说。
“名声是把双刃剑。”
胡濙咬牙道:“陛下有好名声时,做事束手束脚,不能全力施为,是要顾及名声的;”
“如今陛下身背恶名,便无须顾及,随心行事便可。”
“而陛下的法统,的确来自先帝,来自仁宗皇帝,但和张氏没有任何关系。”
“若论亲疏远近,您才是先诚孝皇后亲孙。”
“那孙氏享受了三代富贵,如今犯了大错,正是寿终正寝的时候!”
“老臣愿联名上书陛下,请杀张氏满门!”
胡濙掷地有声。
为了消解皇帝的心结,他不惜一切。
朱祁钰眼睛一亮:“那朕要杀掉张瑾所有姻亲,可否?”
“可!”
胡濙废话没有。
您想杀谁便杀谁!老臣一概遵命!
“老太傅!朕有你,方能走到今日!朕方知岁月并不蹉跎啊!”朱祁钰一把抓住胡濙,将他扶起来。
算过关了!
胡濙额头上全是汗水,后背都被浸透了。
他真害怕,皇帝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暴君,带着大明去死。
“朕被张氏算计,被孙家欺负,皇太后又看朕的笑话。”
“朕以为朕真的是孤家寡人。”
朱祁钰动情道:“却不想,朕的身边还有你这样的良臣良佐,朕知足了!”
这话的意思是,真要杀光张瑾亲属?
那打击面实在太大了!
大半个勋臣都要进去。
“若那些勋臣对陛下忠心,就应该杀妻证道,证明自己的忠心!”胡濙疯了。
为了弥合皇帝心中裂痕,连如此暴戾的话都说出来。
被起居郎记下来,他胡濙的名声也毁了。
会被史书记载成:昏君佞臣,天生一对。
杀妻证道?
朱祁钰被胡濙震到了:“老太傅,朕虽然有坏名声不假,但朕是个好人。”
您是好人?
您要不要脸啊!
胡濙目瞪口呆,您是真的想让勋臣杀妻证道?
“罢了,杀人太多,显得朕过于刻薄寡恩。”
这话让胡濙松了口气。
不止要杀妻,还要杀子、杀夫,不知多少勋臣会被此事波及。
“等过段日子,找个由头,都打发去河套戍边吧,省着看着心烦。”
嘶!
胡濙倒吸冷气,您是真记仇啊。
看来张瑾是真把您骂急了。
当着皇帝面,骂人家没儿子,皇帝不杀个血流成河,都是千古仁君了。
“老臣遵旨!”胡濙可不敢忤逆。
“今日老太傅怎么一反常态,朕说什么便是什么呢?”朱祁钰纳闷。
“陛下乃承天洪运的皇帝,杀、放皆在一念之间,老臣不敢忤逆陛下!”
“哈哈哈!”朱祁钰得意大笑。
朕是皇帝,没儿子,那也是皇帝!
正相谈甚欢的时候。
冯孝进来:“回皇爷,舒公公查到了生员作弊!”
朱祁钰眼睛一眯,伸手接过奏章。
看完后,递给胡濙。
“多亏了舒公公心细如发,这个胡信背后不会这么简单。”
胡濙心里卷起万丈波澜。
刚刚弥合了皇帝心中的裂痕,让皇帝恢复正常。
结果,文臣又亲手揭开伤疤,告诉皇帝,我们都是骗你的!
完了!
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这群傻子,还亲手将刀把子送到皇帝手上,让皇帝捅死文臣!
张瑾的事,背后没有文臣的推波助澜,傻子都不信。
皇帝心有万般愤怒,在多事之秋只能暂且忍耐。
胡濙又帮着皇帝顺气,终于让皇帝开怀。
结果,天送枕头,逼皇帝杀人。
“查!”
朱祁钰语气森然:“一查到底!”
“不管是谁,只要牵扯了,统统诛族!”
“涉事者,诛九族!”
“交给东厂查办,冯孝,去传旨!”
这哪是查科考舞弊案啊。
这是查皇帝怀疑的所有文臣啊!
是谁安排了张玘,是谁让皇帝无子的流言甚嚣尘上的,又是谁口诛笔伐皇帝的?
都揪出来!
统统杀光!
这才是皇帝的深意。
“陛下不可!”
胡濙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此事还需调查,先找到这个代瑛,再一步步查下去。”
朱祁钰挥手打断:“一步步查,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那个胡信,连续参加几次乡试,浙江主考会不知道?”
“朕看啊,这胡信作弊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这伙人多次作案。”
“不知道有多少进士,是靠徇私舞弊上来的!”
“甚至,上面还有保护伞,全都抓起来,打掉!杀光!”
“老太傅,此事你无须插手。”
“交给东厂,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的确,能查出水落石出。
但文臣估计剩不了几个了!
文官集团,是靠同年、同乡联系起来的,逐渐形成了党派,进而形成集团,逐渐壮大。
皇帝要破了这同年之情,从根子上打破文官集团。
让文官只能变成皇帝的走狗。
而不是形成集团,和皇帝抗衡的势力。
“陛下,科举乃为国取才,当慎之又慎。”胡濙不同意,绝对不能同意。
让东厂去挖文臣的根子。
信不信,东厂能把天下文臣杀光!
到时候文臣无以为继,只能乖乖当狗。
杨士奇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没个几十年,文官是发展不起来的。
哪怕和皇帝谈崩了,他也必须挽救这个局面。
“为国取才,哈哈哈!”
朱祁钰怪异大笑:“牢笼志士罢了,老太傅还真自欺欺人?”
“朕之前就说过了,科举为国取才,也不是化育天下。”
“而是用‘学而优则仕’的家国情怀,和高官厚禄的名利诱惑来收买天下文人。”
“准确地讲,朕在驯服文人当狗。”
“当朕的狗!”
“诚然,碰到软弱可欺的君主,文臣会形成庞大的文官集团,骑在皇帝头上作威作福,操纵皇权。”
“这方面你们熟……”
“所以不消朕细说了吧,老太傅。”
没错。
科举就是牢笼志士而已。
胡濙脸色发白:“陛下不能只学权术,以帝王心术驾驭群臣,届时只会令群臣离心,大明崩溃!”
科举确实是猫腻。
但是,不能说出来。
文官是要面子的,文官为什么要和皇权抗争。
就是因为皇帝想驯服文官当狗!
文官不同意啊,寒窗十余载,谁甘心当皇帝的走狗?
所以,文官开始蛊惑皇帝,让皇帝荒废朝政,再一点点的,从皇帝手中窃取皇权,让皇帝变成傀儡。
这种斗争,无时无刻,不在开始。
也永远不会结束。
皇帝和官员,永远是对立的。
二者却也是统一的,在家国天下面前,他们又有统一的利益,不允许第三方势力掀桌子,推翻王朝。
所以矛盾。
“朕也不想亵渎志士的纯粹之心。”
“所以朕让东厂去查!”
“查个水落石出!”
“把那些蝇营狗苟都查出来,清洗掉!”
“朕讨厌那些蛀虫!”
“朕希望大明变得纯粹,天下人变得纯粹!”
说白了,您想让天下人变成圣人。
那是不可能的,人心趋利,贪嗔痴永远萦绕心头,谁也没法彻底摒除,只要私心在,就永远不会一心为公。
“西魏名臣苏绰曾说,天下无不贪之官。贪,何所惧?”
“所惧者不忠也。”
“凡不忠者,必为异己,以罢贪官之名,排除异己,则内可安枕,外得民心,何乐而不为?”
“此其一。”
“其二,官若贪,君必知之,君既知,则官必恐,官愈恐则愈忠,是以罢弃贪官,乃驭官之术也。”
胡濙借古咏今。
告诉皇帝,用贪官,杀贪官。
后面的话,胡濙不敢说。
因为大明官员以清廉为考核标准,他不敢劝谏皇帝不用清官,只用贪官,那会让他成为千古第一佞臣。
“老太傅倒是深谙朕心。”
朱祁钰幽幽道:“教朕这驭官之术。”
“但朕不喜欢驭官之术,朕希望人人为公,一心为公的清廉之士。”
胡濙想把苏绰后半句说出来。
但生生止住了嘴。
皇帝是听不懂吗?是不想用权术吗?
不,他是铁了心要清扫文臣。
他要彻底将文臣驯服成狗。
其实驯服文臣当狗,连太祖、太宗都没做到,大明朝没有一个皇帝做到过,反倒鞑清做的不错。
噗通!
胡濙跪在地上,掷地有声:“老臣愿以性命,保全陛下诞下龙嗣,龙嗣必将承袭帝位!”
这是用儿子的皇位,换取这次清洗?
朱祁钰目光阴鸷。
朕生儿子,让儿子继承皇位,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怎么?
还要跟你们做交易?
多可笑啊。
连最基本的皇位传承,都要靠政治手段交易,何其可悲。
可见文官集团的背后,果然有一股势力,能够操纵皇位的继承。
当初朕被推上皇位,就是这股势力在推动。
当时朱祁镇被俘。
继承帝位的人选有两个,襄王朱瞻墡和他朱祁钰。
他一直以为,选自己的原因是,他是先帝亲子,他继位的话,孙太后仍是中宫太后,孙家也不会被张家压下去。
而勋臣支持的是宣宗皇帝,所以自然而然支持朱祁钰登基。
当时朱祁钰年纪小,又没有既藩,缺乏治理地方的经验,所以在文臣眼里,他比较好控制。
现在看来,真正的原因都不是这些。
而是背后那股势力,选中了朱祁钰。
“那这科举作弊案,就不了了之?”朱祁钰的确动心了。
朱见济的死,未必是孙太后一手谋划的。
也跟文官集团有关系。
因为文官需要一个好控制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
当时朱祁钰初登大宝,励精图治,横扫积弊,想做出一番功绩来。
易储风波后,朱见济暴死,从那之后朱祁钰便不理朝政,不抓皇权,完全是个顽主。
所以才苟活了几年。
如今细想起来,朱见济的死,最大受益人除了朱祁镇外,就是文官集团。
而且,朱见济暴死后,不了了之。
原主根本就没查过。
多可疑啊。
说明朝臣不允许皇帝去查,所以皇帝就查不了,只能当成正常死亡,然后剩余的几年里,他都在生儿子,却久求不得。
最后在寂寥之中,被夺门胜利。
这一切,都是背后那股势力,想换个皇帝罢了,证明他们的存在感。
“请陛下交给都察院,监察司去查!”
就是说,让文官自己查自己。
还不如不查。
胡濙也不装了:“老臣保证陛下之亲子,承嗣帝位,陛下将永享太庙香火!”
就是说,朱祁钰的牌位,不会被从太庙中踢出去。
朱祁钰却想杀了他!
杀光所有文臣!
这也恰恰说明了,胡濙和这股势力有关系,甚至还牵绊很深,从他身上也许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倏地,朱祁钰笑了:“成交。”
“老臣谢陛下天恩!”胡濙恭恭敬敬磕头。
刚刚弥合的裂痕,彻底裂开了。
再也封堵不上了。
胡濙的心思全都白费了。
就因为科举舞弊案,胡濙咒骂白圭,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啊。
但这盖子必须捂住。
绝不能让东厂搀和进来。
要查也得自己查,控制在有限范围内。
文官的根子不断,就能缓缓繁荣壮大,一旦断了根子,就再也形成不了集团了。
文官迟早成为皇帝的走狗,寒窗苦读,就变成了苦读当狗。
何其可悲?
读圣贤书之人,不耻此道。
“老太傅,您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呢?”朱祁钰忽然问。
刚要起来的胡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声没吭。
此时无声胜有声。
恰恰说明,背后真的有一股势力在操纵朝局。
甚至能操纵皇帝的生死。
朱祁钰慢慢蹲下来:“厂卫都是朕的人,若朕有个三长两短,朕就血洗朝堂,把所有人杀光,听到了吗?”
完了,皇帝的疑心病终于释放出来了。
他要杀人了!
“陛下……”胡濙想解释。
“朕不想听那些虚的。”
“朕只告诉你,朕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朱祁钰死死盯着他:“除非朕死了,但死前,朕能让所有人陪葬!”
胡濙身体一颤,小心翼翼抬眸,却看见皇帝充满杀意的眼眸。
遏制不住了!
从这一刻开始,皇帝将不信任任何人。
他会随时杀人的。
“去传旨,杀光和张瑾一切相关的人,不必扩大化!全杀了即可!”朱祁钰不忍了。
“再传旨舒良,把那个代瑛揪出来,移送监察司。”
“传令禁卫,加强宫中巡视。”
胡濙听出来了,皇帝开始防着所有人了。
“老太傅,无事便回去吧。”
朱祁钰语气阴冷:“传旨巡捕营,即日起,京中街面皆由巡捕营管理。”
胡濙脸色一变。
皇帝是对那条文官专属街道做文章。
巡捕营负责监视吗?
绝对不是!
那巡捕营营督曹吉祥,是漠北王余孽,为了求活,可把京中庙观折腾快要死了。
京中十余万僧道,闻听曹吉祥的名字都睡不着觉。
让这样的煞星来管街面。
这是要干什么?
皇帝夺回皇权后,重用厂卫,建立缇骑、巡捕营,如今又建了西厂。
以前看不出什么,因为皇帝很少动用。
如今皇帝发疯之后,会不会大肆启用番子,不止监听天下,要用番子整饬天下呢?
胡濙不寒而栗。
这该死的科举作弊案,可把文官害惨了!
贡院外。
舒良将所有巡场官召集起来。
让胡信挨个指认。
胡信却说没有这个代瑛。
“你在逗本公?”
舒良皮笑肉不笑:“把他带去诏狱,尝尝滋味,就老实了!”
“你们!”
“给本公站在这,一动不许动!”
巡场官瑟瑟发抖。
他们由都察院、六科(监察司)抽掉出来的巡场官。
但是,都察院的御史都被派去民间了,如今这批人,都是从地方新招入的,最多算代御史。
“罪人说的都是实话,真没有那个人啊!”胡信不想去诏狱。
他也听说过诏狱的名头,没有人从诏狱活着出来。
不,准确地讲,是进去了,想死都难。
胡信不想遭罪。
舒良刚要说话,院内鸣镝传信。
会试期间,贡院是完全封闭的。
这时打开是迫于无奈之举。
但院门不能频繁开启,舒良也不能坏了规矩,就用鸣镝传信。
“你们在这守着,本公进去!”
舒良寒着脸进入贡院,扫了眼考棚里的考生,便去公堂。
“厂公!”
一个满头大汗的番子低声道:“又出事了,有个考生口吐白沫,好似不行了。”
“就这点事?”
舒良皱眉:“死了就死了,就算死了也得等三天后开门,任何人不许破例。”
“厂公,标下去查,那考生的蜡烛不见了。”
“嗯?”
舒良侧目:“三根都不见了?”
“是的,三根蜡烛是用三天的量。”
“不可能这么快燃尽。”
“标下从他吐出的沫子里,看到了蜡油,他好似是吞了蜡才出事的。”
那番子详细描述过程。
舒良脸色一变:“快把人拖过来,豁开肚子,查那蜡烛!”
“标下遵命!”
东厂番子动手麻利,很快就将人拖过来,直接开膛破肚,拿出来化了半截的蜡烛。
舒良忍着臭味,放在阳光上看。
“厂公,有字!”
舒良也看到了,确实有字。
白圭问询赶来,和他一起来的,是几个副考官,陈玑、胡奥、李显。
“白尚书,你看!”舒良举着让白圭看。
“这上面怎么有字儿呢?”
白圭猛地回眸,喝问:“这蜡烛是谁发的?”
“是副总裁发的。”陈玑回禀。
“把人叫来。”
白圭冲着阳光看:“看不清是什么字啊。”
“被胃水腐蚀了,谁也看不清。”舒良拿起残余的几段蜡烛,都有字迹。
说明这不是随机刻上去的一个字,而是舞弊。
副总裁叫杨大荣,是景泰二年的进士。
杨大荣粗手粗脚,皮肤黝黑,是农人出身。
考上科举后,在地方熬了几年。
因为都察院实在缺人,就将他调入都察院当御史。
“这蜡烛是你发的?”舒良问他。
杨大荣行礼之后,点头承认:“是卑职发放的。”
“上面有字吗?”舒良问。
“没有字迹,一个都没有!”杨大荣斩钉截铁。
“你过来看。”
舒良让他看,杨大荣惊得张大嘴巴:“怎么会有字儿?”
“这得问你啊,这蜡烛经的是你手。”舒良冷幽幽地看着他。
噗通!
杨大荣跪在地上:“公公明鉴,卑职只是发放蜡烛,绝对没有参与舞弊。”
“小点声,喊什么?”
舒良不满。
担心他的大嗓门,影响考生作答。
“卑职晓得。”杨大荣向白圭求救。
白圭也怀疑他:“你说说,这蜡烛都经过谁的手啊?”
“回尚书大人,这蜡烛从制作到送……”
“就说在贡院里。”白圭问。
杨大荣思索了一下,才道:“仓库管事的,以及搬运的夫役,发放的小厮……”
“除了他们,就只有卑职了。”
杨大荣大呼冤枉:“但卑职绝对没有参与舞弊,这蜡烛不知道是被谁调换了。”
白圭看向舒良。
“本公看就是被你调换了。”
舒良抬眸:“去取一支蜡烛来。”
“若两根蜡烛质地一致,就说明是一批次出产的。”
“会试是为国选才,乃天下大事。”
“制作蜡烛乃是官邸。”
“只要一查,就能查清楚,甚至这根蜡烛是谁做的,都有据可查。”
舒良慢悠悠道:“杨大荣,本公给你个机会,自己坦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若你不识相,进了东厂诏狱,本公可就不是跟你好商好量的了。”
“卑职冤枉啊!”杨大荣叫苦不迭。
但东厂番子来报:“厂公,发放蜡烛的一个小厮自缢了。”
舒良猛地看向杨大荣:“你在销毁证据?”
“真的不是卑职啊,求公公明鉴!”
杨大荣哭嚎起来:“卑职是见过陛下的,陛下十分欣赏卑职,卑职怎么会自毁前程的事呢?”
“卑职虽然家贫,但也知道贫贱不能移的道理。”
“更熟读大明律法,知道科举舞弊是什么罪,卑职怎么敢知法犯法呢!”
“求大人们明鉴!”
杨大荣一叩到底。
舒良看向白圭。
白圭却摇摇头,他认为不是杨大荣做的。
出身农家的杨大荣,颇得皇帝青睐,真没必要自毁前程。
“发放蜡烛的所有小厮,全都集中起来。”
舒良目光闪烁:“再去把那个自缢的小厮,从他手里发放出去的蜡烛,全都查一遍。”
“本公倒要看看,那蜡烛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东厂番子开始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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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胡信脸色急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而且穿着作弊衣,明目张胆作弊。”
“你在侮辱本公在脑子吗?”
“说说吧,这贡院里谁和你有关系?说出来!”
舒良目光闪烁:“把你替考名单列出来,一个人都不许漏下。”
“既然是替考,你的经义水平应是极高的,根本没必要夹带抄袭啊。”
“那你为什么要用作弊衣呢?”
“他乡试排名第二十七,替人家考试参加乡试,需要用作弊衣吗?”
“既然靠替考赚钱,学识应该是不差的,不然没人会聘你的。”
舒良盯着他。
胡信低着头,不停流泪。
舒良难以理解。
“罪人没有隐瞒,真的没有隐瞒!”
白圭眼睛一眯,这舒良难怪被陛下信重,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替考?”
胡信哭泣道:“罪人经义水平一般,每次都用衣服作弊!”
舒良却觉得不对劲:“往次会试名单里,并没有伱,你是替谁会试啊?”
“罪人替别人参加乡试!这是第一次参加会试!”胡信坦白。
胡信趴在地上,汗浆如雨。
瞒不住了!
他招供了,承认自己替别人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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