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金忠出匣,分大族,析其产,逼缴认罪银,士族闻风丧胆!
皇帝远在北直隶,具体调查案件的是钦差大臣,只要王竑稍微抬抬手,大案就能变成小案子。
可他低估了皇帝的决心,也高估了王竑的胆量。
王竑来南直隶,是纳投名状来了。
偏偏尹家,被皇帝特殊照顾。
不就是看上了尹家的钱,以及尹家和宣宗皇帝暗探的关系嘛。
含山公主拿出一封信:“这是本宫写给陛下的亲笔信,额外奉给中枢五十万两银子!”
“本宫散尽家财,也要给这不孝儿孙赎罪!”
“不求王阁老高抬贵手,只求王阁老给尹家宽限几天时间,等陛下亲笔批复到来,再行处置。”
“可以吗?”
含山公主前倨后恭。
王竑觉得含山公主很是脱节啊。
刚进这内堂时,尹家看似恭敬,实则处处是机锋,含山公主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说得他王竑哑口无言。
忽然就服软了。
真为了尹玉和尹辉?
不太像。
这里面有鬼。
含山公主亲笔信,估计就是交代先帝暗探的事情。
又愿意贿赂皇帝五十万两银子,说明尹家不差钱,也不怕露富,哪怕皇帝勒索更多,也愿意息事宁人。
这说明什么?隐藏着大事啊。
王竑忽然想到了画里的海船!
宣德九年,王景弘带领船队,最后一次航行,于正统元年回来。
从那之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再也没有出海过。
但是!
关于宝船的记载,却也消失了!
景泰八年,皇帝旧事重提,翻遍了宫中所有归档,都没有说明宝船的最终归属。
从永乐三年开始,到正统元年,整整三十多年的持续出海。
规模一年比一年大,需要海量的海船。
每一艘船都记录在案的。
然而这些记录,竟然在正统朝,离奇的消失了。
准确地讲,是在正统八年以前,就消失了。
因为正统八年,朱祁镇曾下诏重新督建海船,再下西洋。
至于之前的船支,绝口不提。
说明,这些船支在朱祁镇亲政之前,就消失了。
时间点在正统元年到正统七年。
朱祁镇应该也找过这些船支,但最终查无可查。
想来应该找到了答案,因为正统八年之后,就无疾而终了,再也没找过这些东西。
杨璇用四幅画隐藏的秘密。
就是海船!
难道说,郑和下西洋船队的船支,是被尹家瓜分了?
所以含山公主藏藏掖掖。
就怕皇帝得知宝船的真相?
“若王阁老不同意就算了。”
徐承宗充当中间人,笑着说:“在偏厅准备了歌舞,请王阁老去欣赏吧。”
王竑倏地笑了:“魏国公何必如此着急呢?”
“本阁这钦差大臣,乃是陛下钦命。”
“既然长公主殿下有私密话和陛下说,本阁亦是为人臣者,自然是等得的。”
“只是有一点,贵府两位可不能擅自离开南京城。”
“万一出了错漏,陛下追责下来,本阁和您可都担待不起的。”
徐承宗笑容灿烂:“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含山公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让尹玉和尹辉给王竑磕头感谢。
王竑坦然受之。
回程的时候,尹家送来一个卷轴,卷轴是用玉镶的,打开一看是阎立本的画。
王竑都吓到了,尹家出手实在惊人。
这幅画不在于多少钱,而是价值连城。
范青也得了一份,是一把镶金的金刀,看着有些破旧,但这是蒙古大汗蒙哥曾经用过的佩刀。
回到下榻之地,两个人瞠目咋舌。
尹家出手太阔绰了,还知道投其所好。
送文臣画,送武将刀。
“尹家藏着大秘密。”范青道。
王竑指了指那张卷轴:“和那里面的图有关系。”
范青却想不通海船昭示着什么。
“王阁老,李副守备趁无人时,将这东西塞到卑职手里。”范青拿出一颗珠子。
王竑顿时头大:“怎么全是猜哑谜的事呀?”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这颗东珠,应该是本地养蚌人手中的,李震把这东西给你,昭示着什么?”
“蚌?本地蚌?”
王竑猜不出来。
接下来几天,南直隶进入静默期。
而江西的金忠,离开了鄱阳城。
乘船来到广信府。
三月的江西,天气已经温暖了,春耕也已经开始了。
江西封闭,春耕却耽搁不得。
江西督抚马瑾正在主持春耕。
而金忠第一站,就是上饶。
上饶虽然是广信府的治所,但广信府最富的地方,却是铅山。
铅山的纸,天下闻名。
金忠先拜访上饶陈氏。
这个陈氏,祖上十分显赫,近代于洪武年间,出过一个吏部尚书,陈修。
但陈修在洪武四年卒于任上,后代也没有朝中能臣诞生。
不过,他家女儿长得漂亮,教养得极好,远近闻名。
便以女儿联姻,靠着姻亲关系,其家成为当地显赫望族。
最有名的,就是铅山费氏结亲。
铅山费氏和上饶陈氏,世代有人结亲,至今已有六代了,彼此亲如一家。
而费氏又和余氏世代结亲。
这铅山费氏,乃是三国名相费祎的后人。
上饶余氏乃是宋朝宰相余尧弼之后。
三家又和弋阳杨氏多有姻亲,这弋阳杨氏,据说是杨士奇后人中的一支,也有说是硬攀亲的,和杨士奇无甚关系。
总之,这上饶陈氏、铅山费氏、上饶余氏、弋阳杨氏,形成四大家族,把控着铅山纸业。
金忠拜访的陈氏,当家做主的叫陈应。
是陈修的六世孙。
金忠在江西已经打出名头来,抄出那么多银子,江西没有哪个家族是不怕的。
“陈先生,有礼了。”金忠进入陈家。
陈家住的阔气,宅子没法用几进来形容,只能用占地多少亩来形容。
反正金忠一眼望不到头。
“祖上积攒下来的家资,到了晚辈手里,家世已经开始败落了。”
陈应说得谦虚。
但是,在饶州府抓到的人,有人指认,陈家每年有上百万两银子进账。
四大家族把持着铅山的纸啊。
铅山的纸,天下闻名。
连宫中,都在用铅山的纸。
达官显贵人家,都用铅山纸。
这样上好的纸,卖出去更是赚海量的银子。
“陈先生客气了,宫中都没伱府中气派。”
金忠笑着进了正堂。
陈应脸色一变,金忠这是点他呢。
问题是,他不敢送礼啊,送礼的下场,比不送礼还惨。
锦衣卫就是扒皮来了。
你送礼,等于将把柄送到他的手上。
陈应派人看茶。
金忠苦笑道:“大明处处在打仗,陛下尚在节衣缩食,这茶呀,本督是喝不下去啊。”
拉倒吧您嘞。
据说您在鄱阳城,花钱如流水,还喝不进去茶叶?
江西上好的茶叶、酒,好东西都是你先享用!
那时候你怎么没想想,皇帝在京师节衣缩食呢?
你可真好意思!
“大人忧国忧民,晚辈赞叹。”
陈应让人拿出五两银子来:“大人,今天这茶陈家就不供应了,献上些银钱,请兄弟们出去喝茶。”
茶叶折现。
金忠似笑非笑,这个陈应有意思。
“收下吧。”金忠给闫方使个眼色。
闫方收下银子。
蚊子腿也是肉。
陈应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泡了普通茶叶,给外面站岗的番子奉上茶汤。
“本督也不跟你兜圈子了。”
金忠脸色肃然:“本督在海船上,发现了铅山的纸,你给本督一个交代吧。”
陈应脸色发苦,这就是明抢啊!
原因都不问了,莫须有,就抢。
“大人,这铅山的纸,不是我一家说了算的。”陈应不敢不承认。
贼不走空,锦衣卫既然来了,就得破财免灾。
“你们四家,一家摊二百万两银子,凑一千万两,本督就到此为止,如何?”
什么?
陈应瞪圆了眼睛,一家凑二百万两?
我家哪来这么多钱啊!
这是纸,不是瓷器!
瓷器一件就那么值钱!
纸,几百张能卖上一件瓷器的价格啊?
再说了,你会不会算数啊,一共四家,一家二百万两,一共八百万两,剩下的二百万两谁出呢?
“嫌少?”
金忠撇嘴而笑:“一家三百万两!”
陈应赶紧摇头:“提督大人,陈家就算砸锅卖铁,也给陛下凑足二百万两银子!”
“给谁凑的?”
金忠脸色耷拉下来:“四家,一共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少一两,本督就杀你家一个人!”
怎么又涨了?
陈应却使劲扇自己一个耳光:“小人说错了,是小人犯了罪,请锦衣卫大人收没家产的!”
“这叫认罪银!你家做了什么事,自己没点数吗?”
金忠厉喝。
陈应反手又一个耳光:“陈家愿意认罚,缴这认罪银!”
算你聪明!
金忠知道,一千五百万两,说着数额挺大,但对陈费余杨四大家族来说,只是毛毛雨。
他家做了几十年的走私生意,又垄断了铅山的纸。
家里少说有上千万两。
“谢大人高抬贵手。”
陈应抹了把冷汗,直接吐出去四百万两银子,陈家再厉害,也伤筋动骨。
问题是金忠不走啊。
难道还要?
陈应眸中闪过一抹厉光,陈家给这些,已经是到顶了,再给的话,就是官逼民反了。
“你陈家多少人口呀,住这么大的宅子?”金忠幽幽开口。
“大人,为了凑银子,这宅子肯定得卖掉了!”陈应以为金忠看上大宅子了呢。
金忠眸光寒幽幽扫了他一眼:“本督问你家有多少人口?”
“家中世代在此开枝散叶,人丁算是多的,但本宗只有137口。”
陈应说的是住在一起的,那都是近亲中的近亲。
“总人口呢?”
“大人,这个没有统计过,想来有个上千人吧。”陈应不明白,金忠为何问这事。
金忠倏地笑了:“看你陈家如此乖巧懂事,本督就卖你们个好。”
“广西缺人,你陈家移一半人过去。”
“家产分成两半,谁也不许多占。”
陈应却急了:“大人,钱财我们陈家已经交了,为何还要强制移民啊?这是哪来的律令啊?”
铿锵!
闫方抽出腰刀,架在陈应的脖子上:“朝堂的律令,皇爷的律令,你有意见吗?”
陈应就知道,金忠不会轻易放过江西的。
陈家之所以不在乎四百来万两银子的罚款,在于垄断铅山的纸。
可按照金忠说的,移陈家一半人去广西,移走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分家产!
家产分了,是不是造纸的设备也得分走?
造纸的配方是不是也得分?
问题是江西空出来的地方,会不会填充进入广西人?或者贵州人?
那么陈家如何继续垄断铅山纸?
等于说,原来是四家垄断,未来变成十几家进来,那还垄断得了吗?
“大、大人……”
陈应小声道:“能不能商量商量,移民之事陈家支持中枢决定,但财产能不能不分?”
“陈应,要不你去广西啊!”金忠笑容灿烂。
陈应神色僵硬。
那我家为什么还要送给中枢四百万两银子?
难道花了钱,还不能换来陛下的法外开恩吗?
“大、大人,若我家不拿出银钱的话……”
“满门抄斩!”
金忠站起来,撩起长袍:“本督还要告诉你,就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
“把钱准备好了,自己送去鄱阳城!”
“移民的人,自己挑好了。”
“家产,本督会派人亲自析产,然后公平分配。”
“放心,锦衣卫一个铜板都不会沾手的!”
金忠直接往门口走,停下脚步:“记住,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别逼本督调兵来!”
陈应阮倒在椅子上,号啕痛哭。
别以为天高皇帝远。
只要皇帝的圣旨来了,哪怕你躲在天涯海角,也得乖乖听旨。
出了陈家。
闫方小心问:“提督,陈家会不会耍花样?”
“耍呀!”
“让他耍!”
“本督巴不得杀几个人,祭祭旗呢!”
金忠冷笑:“这不杀人,本督心里难受着呢。”
“哼,就怕他们不敢。”
“提督,是否需要调兵来?”闫方汲取上次的教训。
金忠轻轻点头:“请杨信亲自率兵来。”
下一家,就是上饶余氏。
上饶余氏,已经分成两宗。
一宗因为避难,去了铅山,变成了铅山余氏,之所以避难,是余氏自余尧弼之后,便不再入中枢为官。
余家秉承家训,只读书不为官。
但又屡次被朝堂征辟,所以余氏分成两宗,一宗留在上饶,一宗去铅山教书立说。
当代家主是余允徕和余允徽。
余允徽是隐士,年少扬名,却不参加科举,被江西布政司征召过,他不敢违背祖训,便以此为借口拒绝。
但又担心给家里招来祸患。
干脆分成两宗,余允徽自立一门,搬去了铅山。
这就是铅山余氏的由来。
而主宗的上饶余氏,乃是余允徽的亲哥哥,余允徕。
“久仰金提督大名,有失远迎。”余允徕正在招待金忠。
他已经收到消息,金忠刚从陈家出来。
就知道,下一个就是余家。
好在陈家没见血,说明陈应满足了金忠的胃口。
“陈家主认罪态度很好,承诺向中枢缴纳认罪银。”
“你们四家合计一千五百万两,一家出四百万两。”
金忠也不说缘由,开门见山:“余家主,意下如何啊?”
余允徕差点没晕厥过去。
锦衣卫狮子大开口啊,张嘴就是四百万两?
陈应也彪啊!
你就答应了?
再说了,你陈家有钱,你们自己出,带上我余家干什么啊?
我们余家没这么多钱啊!
“大人,能否问一问什么是认罪银啊?”余允徕想搞清楚。
金忠眼神一眯:“你们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嗯?”
“这……”余允徕自然理亏了。
他家万贯家资,是怎么赚来的?没点数吗?
“自己说,你家干了什么?”
余允徕下意识说:“我家本本分分的读书,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嘭!
闫方一脚踹在余允徕的椅背上,余允徕被震得摔在了地上。
但余家家丁可不敢进来和锦衣卫顶牛。
上一个顶牛的,全家都死绝了。
余允徕跪在地上,哭泣道:“求大人开恩,余家愿意拿出四百万两银子给中枢!”
“你家不是本本分分读书的吗?怎么要缴纳认罪银了呢?”
金忠冷笑。
你余家要是屁股底下干净,锦衣卫能上门?
真当本督闲着蛋疼吗?
“小人知错了!”余允徕吓坏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当时就该装傻充愣。
“什么知错不知错的?”
“本督问你呢?自己犯了什么罪!”
“照直说!说实话!”
“省着史书上大笔一挥,说陛下昏庸无道,索取民间民脂民膏!”
“你自己说明白,你家犯了什么罪啊?”
“才被陛下惩罚的?别让陛下给你背黑锅!”
“敢让陛下背黑锅,得问问本督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金忠暴怒。
索取民脂民膏?
天子不与民争利!
不就是动了士绅的蛋糕吗?
小词儿整的挺硬,后人一看,就骂皇帝是昏君,他们也不动动脑子,老百姓肚子都吃不饱,哪来的民脂民膏?
再说了,皇权不下乡!
民脂民膏是谁搜刮的?
余允徕浑身一抖,只要这么一承认,余家的口碑彻底崩塌了。
“说呀,余家主,千万不要避重就轻,照实说,本督想听实话。”
金忠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忽然!
他把茶杯狠狠砸在余允徕的脑袋上。
啪嚓一声,鲜血迸溅。
余允徕连叫都不敢叫,只能忍着剧痛,咬着牙:“余家犯了律法,做了海上的生意!”
“做了多少年?获利多少,全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关键还有人在记。
余家的口碑彻底崩了。
余允徕看着稳坐钓鱼台的金忠,忽然明白了,真假银案,就是金忠炮制出来的。
目的是迷惑江西本地士绅。
让士绅们以为,金忠还被困在鄱阳城,在破案之前,是无法离开鄱阳城的。
谁能想到,金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鄱阳城,来到上饶。
拿铅山纸开刀!
江西最富裕的几个地方,景德镇,铅山纸。
先抄了景德镇,下一步就是铅山纸。
可想明白的余允徕,也知道晚了。
金忠的屠刀,随时都能落下。
江西会有人造反吗?
不会的,因为没有准备。
而且杨信不停在剿匪,过年都没有停止,江西匪患再多,也架不住这么剿啊。
关键这些土匪,都是世家大族供养的。
杨信断了他们的触角。
还造个屁反了。
若鼓动造纸工人造反,损失的是他们四大家族,而不是中枢!
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产!
所以金忠抓住了一个好时机。
“做了三十几个年头了,每年获利几十万两白银。”余允徕不敢隐瞒,也不敢多说,说个中位数。
“就算一年三十万两,三十年也有一千万两了吧?”
金忠问:“中枢罚没四百万两,多吗?”
余允徕磕头:“陛下宽宥,陛下隆恩,余家愿以死相报!”
“现在想着报恩了?”
“你弟弟余允徽数次拒绝江西布政司征辟,怎么不想着报恩呢?”
金忠冷笑:“哼,这回想报恩也不用了。”
“他就算想入仕,也不可能了!”
“罪臣之族,如何当官?”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余允徕磕头。
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只求金忠能高抬贵手,索取些钱财是可以的,但不要断了余家的文脉啊。
一旦背上罪臣的名声,余家就彻底毁了。
金忠不言语。
“余家愿意将全部家资奉上,求陛下开恩,求金提督饶命啊!”余允徕磕头求饶。
金忠摆摆手:“中枢又不是强盗,对你家的家财,毫无兴趣。”
“认罪银,就是认罪银,罚了,也就过去了。”
“念在你余允徕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本督可以向皇爷为你求情。”
“这样吧,余家拆分成两脉。”
“一脉移入湖南,一脉移入广西。”
“家产分半,彼此各立一宗,江西再无余氏!”
余允徕惊呼。
余家的根在江西啊,自余家高祖起,在江西已经上千年了。
离开故土的余家,还是余家吗?
“和抄家灭族比起来,哪个更好呢?”金忠问。
余允徕痴痴而笑,重重磕头:“谢金提督开恩,余家愿意搬走。”
除了听话,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金忠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你余家不愿出仕,中枢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而且,此次也算尔等心中尊崇陛下。”
“本督会为你余家上书,请陛下允准你余家,在湖南、广西开设学宫,教书育人!”
金忠给他开出一个优质条件。
皇帝需要文人教书育人,需要文人去教化土人,余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余家和陈家不一样。
陈家从一个官员家族,转变成了半文半商的家族,而且商业偏多。
但余家却是个地道的文人家族,其家人虽不出仕,却在本地推广教育,教书育人。
余允徕眸现精光,讶异地看着金忠:“大人,陛下能允准吗?”
“就得看你忠不忠心了。”
若能去广西和湖南开宗立派,余家离开了江西,未尝不是好事呢。
江西钟灵荟萃,可以说内卷到了极致。
考取进士的难度,堪称全国最大的省份。
而且,读书人遍布整个江西,整个江西的士人,是天下最多的。
想在江西出头,那真是难之有难。
可如果换个地方,去了广西或者湖南,那么就从凤尾变成了寄头,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造纸技术难以垄断了。
但去新地方,有着新机遇,能去垄断新地方的造纸。
金忠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轻松搞定了两家。
他在上饶休息一晚,第二天去铅山,造访费家。
而在宫中。
这几日中枢对出征兀良哈,争论不休。
朱祁钰正在诏见王越。
“朕知你才华横溢!”
“若朕命你为总兵官,这辈子,怕是无法入阁部了,注定成为武将了。”
朱祁钰对王越总是额外宽容的。
“微臣谢陛下关怀。”
王越磕个头,认真道:“微臣以邢国公为榜样,愿在未来,接替邢国公,以公爵之身,位于首辅之位!”
因为国朝有特例的。
比如李善长,比如张辅,比如于谦,都是以国公之位,担任内阁首辅的。
但看看这几位的履历就知道,那都是名垂青史的大牛人。
王越想当这样的稀世名将。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于谦那条路,不好走啊,内阁竞争多大,你该非常清楚的。”
“优秀的阁臣不知凡几,文官本就挤破脑袋进内阁了。”
“你想文武双修,难之有难。”
“但朕愿意给你这次机会。”
“王越!”
“在朕手中,你不必担心功高震主,朕不怕你聚众造反,也不信你会反朕!”
“你去朝鲜,放手施为,只要你认为对的,就去做!”
“朕将三万大军交给你,将程信、罗绮也交给你,无论何种结局,朕都帮你担下来后果!”
皇帝这番话,让王越感激涕零。
他哽咽磕头:“微臣定将朝鲜,完璧归赵,纳入我大明领土!”
第一战,是帮助朝鲜驱逐女真部。
但等收复朝鲜一战,必然是第一战的主帅来担任,因为熟悉朝鲜。
王越去朝鲜,要收集好地图,为征伐朝鲜,做好准备。
“你若做到,朕就封你侯爵!”
朱祁钰扶他起来,按着他坐下:“路上要带着医者,你这条腿要注重保养。”
“残了又如何,你是为朕残的,笑话你就是笑话朕!”
“用真正的战功,抵挡流言蜚语,才是名臣名将所为。”
“王越,朕在中枢,等着你的捷报。”
朱祁钰对王越格外优容。
王越虽然有大才,是稀世名将。
但被皇帝揠苗助长之后,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成为历史上那样的顶级名将!
“蒋琬也有名将之才,他是定西侯。”
“此战朕却由你担任总兵官,心中怕是有不服气。”
“但朕相信,你会用才能征服他,让他认你这门亲家!”
“李侃甚是胆壮,其人才华不能用海水斗量,在宣镇一年,做得井井有条,有首辅之能,他也未必服你。”
“杨守陈和你同榜进士,却为你参赞军务,心中必不会服气。”
“还有在朝鲜的程信和罗绮,都是老资格了。”
“这支兵,可不好带啊。”
朱祁钰详细帮他分析:“而周贤、周玉父子,可是一对将才。”
“朕看那周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要用好他们。”
“宫中的秦成,是冯孝的干儿子,是个好学的,有心往军事方面发展,你可与他经常交流,帮朕点拨点拨他。”
这样的搭配,皇帝是花了大心思的。
但对王越来说,也是个大挑战,他拿不出真本事来,可镇不住这些人。
“微臣谢陛下挂怀。”王越感激。
“你手中的兵,来自五湖四海。”
“说话口音都不一样,行为习惯更是不尽相同。”
“到了鸭绿江,你要进行集训,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
“反正刚开始是为了招揽朝鲜人入国朝,你有充足的时间练兵。”
“朕将三万人,放在你手中。”
“你要把他们当成人看,不能当成获取战功的工具。”
“朕希望,你能将这些人,全都活着带回来。”
王越磕头:“陛下放心。”
“微臣不是为了战功,而不计后果之人。”
“微臣自幼读圣贤书,自然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更不敢浪费一兵一卒。”
朱祁钰颔首:“异国他乡征战,以自保为先,朕不想看到壮士埋骨他乡。”
“你可适当为朝鲜练一支强兵……”
王越却表示反对:“陛下。”
“此战不为吞并朝鲜。”
“但最多五年内,国朝便有吞并朝鲜的实力。”
“到时候这支强兵,可能是国朝入朝最大的障碍。”
想吞并朝鲜,就得有足够的玉米三宝的种子。
能种下种子,有足够的粮食吃,朝鲜就是宝地。
朱祁钰却摇头:“王越,洪武朝兵卒战斗力如何?”
“建文朝的战斗力如何?”
“永乐朝的战斗力如何?”
“宣德朝的战斗力呢?”
战斗力,巅峰之后,就是断崖式暴跌。
归根结底,是没有良好的培养兵卒机制,导致一个时代之后,兵卒彻底摆烂,难以为继。
不是统治者不知道制度有问题。
而是统治者,故意在放任这种制度,因为谁也不想重蹈大唐覆辙。
唐末五代的战斗力堪称巅峰。
从宋之后,急剧衰落,像明朝,还有几个闪光点,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盖因中央集权,控制内乱,要比开疆拓土更为重要。
“陛下的意思是,打退了女真部,朝鲜军卒会迅速堕落?”
“等五年后,神兵天降时,已经不足为虑了?”
王越立刻明白皇帝心中所想。
同时,心中忧虑。
大明的强兵,能撑几时呢?
朱祁钰点头:“但是,想让朝鲜战斗力迅速暴跌,得霍乱朝鲜的朝政,此事朕会自由安排。”
李瑈算是一个明君。
这样的人当皇帝,朱祁钰是不放心的。
换上一个软弱,又无能的皇帝,才符合大明的利益。
“微臣遵旨!”
说完朝鲜事,朱祁钰问他:“对兀良哈怎么看?”
“陛下,朝中争论不休,微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越苦笑:“盖因大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以前打仗捉襟见肘的,净打穷仗了。”
“今年打仗太宽裕了,不知道是该打富裕仗,还是省着打。”
“所以争论不休,纠结呀。”
没错。
之所以这样争论,就是因为征伐兀良哈,变得十分富裕。
粮食是安南出的。
钱是江西出的。
军队是蒙人凑的。
这好事去哪找啊。
“说说你的看法。”朱祁钰问。
“微臣的意思是,边征边抚,步步为营,蚕食其部。”
王越的话,总结得十分到位。
朱祁钰颔首:“王越,你这番话深得朕心啊。”
“谢陛下夸赞。”
看得出来,皇帝是舍不得打富裕仗的。
大家都抠门惯了。
忽然冒出来海量的钱粮,都不知道怎么花。
打发走王越。
朱祁钰继续处置奏章,他如陀螺一样,生活简单枯燥。
“皇爷,江西和南直隶的奏报,都送上来了!”
冯孝先把含山公主的密奏呈上来。
还有王竑的密奏。
朱祁钰看完,嗤笑两声:“五十万两银子,就想买他俩的狗命吗?还是想保住尹家啊?”
在密信中。
含山公主承认了,他是朝堂安插在南直隶的暗探。
但不是宣宗皇帝安置的。
而是正统皇帝安插的。
皇帝派都知监来南直隶大肆抓捕钉子的时候,尹家收拢了一批,但都秘密处死了,尸体埋在家中,可以请都知监验明正身。
而且,含山公主承诺,愿意为朱祁钰继续充当南直隶暗探。
“哥哥呀哥哥,你藏的够深的呀!”
朱祁钰御笔写下几个字:“缴两千万两认罪银。”
冯孝看见这几个字,倒吸一口冷气:“皇爷,尹家有这么多钱?”
他心动了。
“没出息的东西,信不信魏国公家里的钱,比十个内帑还多?”
“但能动吗?”
朱祁钰冷笑:“这叫投石问路。”
“动动脑子,能用钱解决的事,还叫事吗?”
“朕想看看,这含山老公主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冯孝讶然:“皇爷,不就是和海商勾结那点事吗?”
朱祁钰把密信丢给他。
“她自己都承认了,还是秘密吗?”
“朝堂的律令,片板不下海!”
“她含山公主触犯了不说,还明目张胆地贿赂朕,什么意思?”
“不就说明,她用小把柄,隐藏真正的错误吗!”
“你说说,能是什么事呢?让含山公主避而不谈呢?”
朱祁钰也猜不透,但肯定跟海上有关系。
“奴婢愚笨,猜不出来。”冯孝可没看这么透彻。
本以为含山公主就是贪点钱财,充当密探而已。
看来背后隐藏着大秘密啊。
“王竑都没猜出来。”
朱祁钰展开王竑的密奏,瞳孔微缩:“海船?”
“冯孝,宫中关于海船的归档,是不是全失踪了?”
他想到了什么。
冯孝点头:“是的皇爷,一件都没有了,奴婢问了宫中的老人,都说在正统朝就找不到了。”
“郑和下西洋,船队何其庞大。”
“那么多船支,难道都烂光了?”
“含山公主这份认罪书呀,原来隐藏着这个秘密啊!”
朱祁钰猜到了。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海船,肯定被尹家等人瓜分了,所以尹家才摇身一变,成为重大海商。
本以为就是查区区一个尹家。
结果拔出来一堆屎。
有点意思,大收获啊。
朱祁钰指尖敲动案几:“朝中谁能为朕掌兵,又有足够的资历,弹压南直隶呢?”
人选倒是有,于谦、胡濙都有这个资历。
偏偏胡濙重病。
于谦更是走不开了。
关键于谦去了,他更不放心。
“去把范广请来!”
一听是范广,冯孝吓了一跳:“皇爷,京畿更加重要,离不开宁远侯啊。”
朱祁钰没有回答。
宋伟和李震虽然能力足够,但官职、威望、资历全都不够。
连魏国公都压不住。
王竑倒是有资格,问题是王竑不善掌兵,而且那个老东西未必愿意趟这浑水。
“去,再把王诚诏来!”
冯孝瞳孔一缩:“皇爷……”
“去!”
朱祁钰看到的不是银子!
而是船!
尹家真正值钱的,也不是海量的家当,而是海船!
大明缺船,若是把这些船弄到手里,就能缓解压力了。
面对倭寇,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了。
最好能通过尹家,招揽一批海盗,把海盗变成官军,为他练兵,海军也就搭建起来了。
正思索着。
范广来拜见。
“平身。”
朱祁钰让人看茶,道:“范广,你可懂水战?”
“陛下,微臣是个旱鸭子,打步战、骑战微臣都当仁不让,唯独这水战,实在是不成啊。”
范广不明白,皇帝为何要问此事。
“军中可有水战行家?”朱祁钰不能动范广,京营还需要他掌控。
“陛下,倒是有,就怕陛下不愿意用呀。”范广支支吾吾。
“有话就直说!”
范广咬牙道:“微臣举荐张通!”
“张通?”
朱祁钰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啊。
景泰三年,倭寇袭扰海丰等地,中枢派张通清剿,结果张通屡战屡败,导致海丰满地枯骨。
这样的人能用吗?
“朕能信他吗?”朱祁钰对这个张通,印象很差。
此战之后,张通就被夺情闲置了。
“陛下,张通通晓水战,虽有败绩,但是将领打仗总会有战败的,此乃人之常情。”
范广帮张通求情。
“还有谁呢?”
“陛下,背嵬军主将项忠,颇善水战;还有江西参将张善,也擅长水战。”
朱祁钰愣神:“项忠擅长水战?”
这可是个好人选啊。
“陛下,项忠乃是全才,骑战、步战、水战皆擅长,乃是名帅之资,若用得好,凭他一人便能平倭!”
范广十分推崇项忠。
项忠比范广说得还要厉害,此人还有首辅之能,六部尚书之能。
朱祁钰点点头:“范广,若是朕弄来一批海船,你说该停靠在哪,会安全呢?”
海船也怕火攻。
从尹家弄出来海船,也得想办法使用、保护。
范广不明所以:“陛下,山东、辽宁俱是安全的。”
没错,梁珤就在辽宁督建新船呢。
山东有朱英、项忠,都可重用。
又聊了几句。
朱祁钰赞赏了范广一番,允准范广在京畿剿匪练兵,京畿若无匪患,就去河南、山西、陕西和山东剿匪。
京营可继续扩充,不必事事禀报,他范广决定即可。
就把范广打发走了。
范广前脚刚走,王诚就进来。
这个老太监,是朱祁钰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
在最危难时刻,他带着伤去镇守宣镇。
这一年多,好处没捞到,功劳没有什么,那些资历远不如他的人,都爬到了他的头上。
但是,他还是心甘情愿,勤勤恳恳。
因为,朱祁钰心中最信任的太监,永远是他。
“王诚,别来无恙啊。”
一句别来无恙,王诚崩溃大哭:“皇爷!”
“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朕了。”朱祁钰眼眶有些湿润。
王诚却急了,呸呸呸吐了几口:“皇爷不可胡说,您有今日,来之不易,不能胡说的。”
“你这老狗还是这么唠叨。”
朱祁钰说完,竟哈哈大笑。
王诚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皇爷没变。
朱祁钰亲自把他扶起来:“这一年多,苦了你了。”
“没有你在宫外,为朕操持,就没有这么大好的局面。”
“王诚,朕得谢谢你。”
王诚要跪下,朱祁钰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老奴生是皇爷的人,死是皇爷的鬼。”
“皇爷用老奴,那是老奴的荣幸。”
“哪来什么感谢呀,您折煞老奴了。”
王诚泪如雨下。
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难了。
朱祁钰拍拍他的手:“别哭了,都过来了,朕和你们勠力同心,从千难万苦中爬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祁钰环视宫中所有太监宫娥。
夺门之夜,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有你们在,朕才能安枕啊。”
朱祁钰不肯松开王诚的手。
太久了,他都忘记上一次和王诚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奴婢等为皇爷靖忠,乃泼天之幸!”宫人们磕头。
“都起来!”
朱祁钰心情好:“你们对朕的好,朕都记着呢。”
“王诚,朕从来不问你想要什么。”
“因为朕知道,你从小伴着朕长大,是朕的大伴,朕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比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还多。”
“你想要的,是朕诸事顺遂,是朕平安喜乐,是朕健康长寿。”
“朕都知道!”
“所以朕一直不问你要什么,也不对你嘘寒问暖。”
“不是朕不关心你,对你不闻不问。”
“因为朕与你,心照不宣。”
“但今天,朕要赐你一样东西,你不许拒绝。”
“代表着朕的一番心意。”
今天键盘托坏了,放在桌子上写的,写的手疼、肩膀疼、脖子疼,明天得去买电脑桌去了,不知道明天买了能不能安装上呢。
(本章完)
哪个勋贵家没有两个纨绔子弟?哪个纨绔子弟手上没几条性命啊?
皇帝管过吗?
王竑还是不肯说话。
徐承宗笑容不减:“王阁老,大家都是为朝堂效力的,说直白一点,陛下震怒,无非是尹家奢侈无度,尹玉、尹辉终究是小节。”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哪怕皇帝来了,人家跟你说你爷爷小时候的故事,皇帝又能如何?
除非皇帝耍浑不吝,把她杀掉。
“王阁老,殿下并无恶意。”
纳得不好。
他就得从阁老的位置上滚下去。
王竑继续装傻。
徐承宗在帮尹玉、尹辉叔侄开脱。
“只是尹府阖家遭难,对殿下打击太大了。”
“还请恕罪。”
王竑这个时候,就该告辞。
别看他是阁老,又是朝中老臣,这些在含山公主眼里,全都不管用。
徐承宗开始和稀泥。
王竑不言不语,心里盘算着。
徐承宗继续道:“长公主殿下大寿,陛下也献上贺礼,足见陛下眷恋亲情。”
“罢了,都是苦命人,何必互相难为,彼此算计呢!”
含山公主卖徐承宗一个面子:“王阁老,是否愿意和本宫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场斗争,王竑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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