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她若死、我绝不独活
“我是不是在胡说,您最清楚,如若不信,尽可一试。”
母子打交道了十几年,她很了解这个儿子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当然,柳润熙更清楚这个口蜜腹剑、控制欲强的女人手段如何狠辣歹毒。
有道是咬人的狗不叫,柳润熙越沉默,她越心慌。
这让她想起熙儿小时候的一件事。
熙儿小时候体弱,赫连玉照顾的十分紧张,大到空间环境,小到衣食住行,她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小时候的熙儿,其实三岁前不会说话的,她带着看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差点确诊高功能自闭症。
之所以说差点,是因为有一天她侄女来家里看她,带了一只小狗来,很神奇的是,从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熙儿竟然对那只小狗表露出亲近来,这让赫连玉很高兴。
在小狗的陪伴下,熙儿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人却趋于正常了,尤其是他在智商方面的逆天表现,让赫连玉喜出望外,要知道,五岁的柳润熙就能玩转九阶魔方,简直就是神童。
只是他还是不爱说话,这让赫连玉越来越窝火,只要看到他抱着那条狗,就来气,后来趁着柳润熙上学的时候,她把那条狗赶了出去。
柳润熙回来得知后,疯了一样冲出去,那是一个下着寒雨的冬天,七八岁的小男孩疯了一般的满世界寻找。
赫连玉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执念那么深。
那条狗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孤零零的躺在路边,被路过的车子碾死了,肠子脏器拖在体外,异常的凄惨狼狈。
小男孩蹲下身,毫不嫌弃脏污,小心翼翼的给死去的小狗敛尸。
她嫌恶的皱眉:“死都死了,你还沾手,晦不晦气。”
当时一道闪电劈下,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瓢泼大雨中,小男孩猛然抬起了头。
一张惨白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珠,冒着森然的寒气,犹如地狱锁魂的阴鬼。
那一幕,直到现在赫连玉偶尔还会做噩梦。
这个儿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可惜她生产时伤了身子,这辈子只能有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此后柳润熙更沉默了,整个人被一股阴郁之气笼罩着,赫连玉看到都觉得晦气害怕。
直到五年前她们一家人来到青州,柳润熙顺理成章进入蓝雅小学。
赫连玉此刻忽然想起了一些被她遗忘的细节。
来到青州后,柳润熙逐渐有了变化。
随着身高的增长,那个沉郁的小男孩蜕变为温雅端方的谦谦君子。
虽然一样的沉默寡言,但落在众人眼中,却成了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任谁说起柳州长的公子,无不是由衷的艳羡夸赞。
见惯了如今的柳润熙,她几乎都要忘了记忆里那个阴郁森冷的小男孩了。
一开始她只当是青州的风水养人,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人都会长大的。
直到此刻,少年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
并没有过多的言语,那双幽深的眼睛就那么沉默的看着她,悚然中令她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凄厉的寒雨夜。
时光飞逝,低矮的小男孩长成了修长的少年,稚嫩的脸庞蜕变为英俊的五官,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赫连玉惊恐的发现,他从来没有变过。
他只是掩饰的太好。
量变引发质变,而沈又安就是令他改变的那个人。
原来他的心思藏得那么早、那么深。
这个发现令赫连玉差点站立不稳。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整个天地仿佛顷刻间暗了下来。
寒风从远方吹来,少年身后的花房却是生机盎然,翠绿花红,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那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阴郁面容。
这种诡异的反差令赫连玉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捏紧了手掌。
“让我想想,母亲眼高于顶,能令您瞩意的贵女,应该是虞家的那位孙小姐吧。”
少年的声音异常的温柔,却不知为何,蓦然令赫连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怎么知道?”
少年勾了勾唇,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流转着金色的光泽,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贵气,镜片反射着寒光,那双幽深的眼睛时隐时现,更显诡异莫测。
自己这个儿子,此时此刻,竟是无比的陌生。
这个发现更令她脚底一股寒气往上蹿。
“父亲清廉正直,自有天道,您这样汲汲营营、与虎谋皮,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被亲生儿子毫不留情的指责讽刺,赫连玉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往脑门涌去,眼前阵阵发黑。
还嫌讽刺的不够深,少年继续无情的说道:“作为父亲的贤内助,您实在是不够格,眼界手段,流于浅俗,在青州父亲还能护着您,可等到了京州,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虞家?”
少年勾了勾唇,“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理昭昭,自在人心。”
一个字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千金重锤,砸落在赫连玉心间。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少年,眸光困惑又迷茫。
“母亲,您的手伸的太长了,野心也太大了,这可不好。”
他温柔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却有冷漠的声音随风传来。
“我说到做到,尽可一试。”
少年走远了,直到清瘦修长的身影再也不见。
赫连玉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是天寒还是心寒,只觉得全身冰凉。
我说到做到,尽可一试。
他指的、是那个人死了,他也绝不独活吗?
她这个儿子,以前无论如何逼迫,都始终隐忍沉默。
而今为了一个女人、终于装不下去了。
多么像多年前的那一幕,沈又安就像那条狗。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他没有保护好那条狗。
现在他长高了,长壮了,心思深沉了。
终于有了反抗了力量。
~
A班,正是午休时间,没几个人睡觉,大家都在抓紧刷题。
为了冬令营拿到好名次,大家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时间。
柳润熙走进来的时候,全班齐刷刷的抬头。
少年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吃了顿便饭,刚刚归来,他唇畔甚至还抿着标志性的温柔弧度。
卓尔不群、翩然如玉。
想到大礼堂发生的争端,大家又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沈又安。
却见沈又安在埋头睡大觉。
大家又酸了,大家累死累活的刷题,凭什么她能睡觉啊。
睡觉不说,还次次拿第一。
老天真是不公平。
不过她得罪了柳夫人,恐怕未来没几天好日子过,想到这里,大家对她又生出几分微妙的同情来。
柳润熙无视所有目光,若无其事的走到座位上坐下,他甚至从头至尾没有看沈又安一眼。
大家心想,平时也没看柳润熙和沈又安关系多好,她得罪了柳润熙的母亲,恐怕从此之后,柳润熙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当然,凭柳润熙的修养肯定不会干这种没品的事,但梁子肯定是结下了。
高雨萼回头,瞥了眼沈又安,最后目光落在柳润熙身上。
柳润熙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的瞟了过来。
高雨萼下意识心口一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总让她感到不安。
为了不输气势,她两根指头勾起来,做出一个抠眼珠子的动作,一脸的恶狠狠。
少年弯了弯唇,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光。
“装模做样。”高雨萼哼了一声,扭过头来。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沈又安提着书包要走,高雨萼赶紧追上她。
“坐我的车回去。”
沈又安认真看了她一眼:“小雨啊……。”
高雨萼双眼一亮,却是转移了话题:“你叫我小雨?俗气死了。”
“雨萼……。”
“那还是叫小雨吧。”显得亲密些。
“小雨,我可以的,你不必如此。”
高雨萼凶巴巴的吼道:“你当不当我是朋友,没得商量,走。”
话落拽着沈又安,避着柳润熙和冷云飏一溜烟跑了。
这俩人现在都很危险。
冷云飏笑了笑,把书包甩在肩上,慢悠悠出门。
“润熙,等等我。”古璧尘提着书包追上他。
“时间还早,咱们去操场转转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柳润熙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道:“抱歉,我还有事,改天再说吧。”
古璧尘皱了皱眉,眼看着柳润熙大步离开。
“古同学,今日陈老师讲的一道题我还是有些不解,你能不能帮帮我,我请你喝咖啡好吗?”
古璧尘看着面前容貌秀丽的少女,一双黑眸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少年弯起唇角,客气而又疏离。
“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另请高明吧。”
话落也不管对方脸色如何难堪,转身离开了。
秦弦歌书包带子都快扯烂了,脸色阴晴不定。
~
赫连玉下午还约了几位贵妇喝下午茶,只是她现在全然没了心情,就让秘书全部推了。
回家后,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眸光变幻不定。
“夫人,戴忠有事要向您汇报。”
赫连玉定了定神,从秘书手中接过手机。
她在虞老夫人的寿宴上抛下诱饵,她可没有错过虞老夫人当时微变的脸色。
那白玉牌是桑紫茗的珍藏,如今却流落民间,那老太婆这辈子最恨之入骨的人就是桑紫茗。
但是俗话说,爱之深则恨之切,反之亦然。
她恨桑紫茗,却也疯狂的嫉妒桑紫茗,桑紫茗拥有的一切,她都要抢过来。
不然她哪儿来的收藏古董的癖好,一个出身卑贱的戏子,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还附庸风雅的什么劲,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因而桑紫茗曾经视若珍宝的白玉牌,她一定会疯狂垂涎。
白玉牌出现在青州,青州虞家不熟悉,只能借助她的力量,人脉也就此搭建。
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冷不丁想到柳润熙对她的警告,赫连玉握着手机的指头紧了紧。
少年很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赫连玉心底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赫连玉深吸口气,待呼吸平复之后,缓缓道:“少年人有喜欢的人很正常,母亲并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玩玩也就罢了,她那种贫寒出身绝不可能对你未来有任何助益,她配不上你。”
“再者,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父亲着想,他当初被狼狈的赶出来,好不容易在青州站稳了脚跟,要想往上更进一步,你知道有多难吗?柳家那些人个个都想要看笑话,我却偏不如她们的意,这次去京州给虞老夫人贺寿,我已借机打点好了,最迟明年,我们一家就可以回京州了,那里才是你最应该待的地方,小小青州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你。”
“熙儿。”赫连玉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母亲已帮你物色好了一位贵女,有了这门姻亲助益,将来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可保一辈子高位前途,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要体谅母亲的良苦用心。”
赫连玉拍了拍骆韵琪的手背,温和道:“下午还要上课,你随蓝总先回学校吧,我和熙儿说几句话。”
蓝蔓就等在停车场入口处。
骆韵琪看了眼少年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好,便转身安静乖巧的离开了。
平时维持着平和的假象,然而一旦风起,便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从某个方面来说,母子俩骨子里有一样的东西。
少年轻飘飘的说出惊骇之语,犹如冬日劈下的一道惊雷。
赫连玉眸光悚然一惊,柳眉紧蹙:“你在胡说什么?”
赫连玉拢了拢肩上的貂皮披帛,踩着高跟鞋朝少年走了过去。
“在事情没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你趁早断了这个心思。”
去往停车场就需要穿过花园。
少年站在玻璃花房前,清瘦沉静的背影透着几分倔强的挺拔。
女子的语气温柔的仿佛一场轻梦,却隐含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呵。”少年喉间发出一声冷笑,怪异又讽刺。
“如果有一天她出了意外,我绝不独活。”
紫蕤轩本就是一座仿古建筑,后院划了一大片地修建了亭台楼阁,初冬时节,草木凋敝,然而一座温室花房里却是花团锦簇。
隔着玻璃罩望见绿意盎然,姹紫嫣红。
于寒冷的初冬瞥见一片春色,仿佛连拂过耳畔的寒意都变温暖了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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