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将作监大匠,服了
即使去岁上任的将作大监不住催促,但这些东西又不像什么什么挤挤就有的,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指望夏景昀在滑车运土法这样的法子之外,还要给出什么好法子,似乎确实有点不切实际,强人所难了。
罢了,要是实在没有,那就当是请他吃顿饭吧。
“你何须自谦,作为苏大儒的弟子,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哈哈!”
夏景昀闻言心头知道,苏师父已经按照先前所言,将消息放了出去了。
他笑了笑,忽地站定,抖了抖衣袖,恭敬地行了一礼,“还未谢过大人当初的大恩。”
张大志都是一愣,“我有什么恩值得你谢的?”
夏景昀笑着道:“当日在劳工营,大人两次出手相助,这份恩德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好好谢过,今日终于有机会当面致谢!”
当日在劳工营,胡管事想要窃取夏景昀的劳动成果失败之后,张大志开口说了一句此法颇有巧思,打消了赵县令的顾虑,让夏景昀有了施展的机会。
接着在夏景昀成功之后,他忽然又开口赏了夏景昀十两银子。
本来这事儿赵县令免了他们全家劳役就可以了结的,但是张大志这么一说,就变成了三个当官的都要有所表示,让冯秀云不得不站出来给了赏赐。
虽然从后续结果看,即使张大志不出手冯秀云应该也会有所表示,但是人家这么做了,向来恩怨分明的夏景昀还是一直念着这份好。
听了夏景昀的话,张大志哈哈一笑,心头对他也更是看重了,有文采的人不少,但有脑子的人更是可贵,显然这位从劳工营变成文魁的年轻人就是很有脑子那种。
“旁的话无需多说,今晚你我多饮几杯!”
“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二人互相谦让着来到饭桌前,萃华楼的小厮已经将饭菜摆了满桌。
张大志与夏景昀二人坐下,张大志的徒儿在一旁斟酒。
虽然师徒规矩深重,让这位小年轻不敢有任何的不悦,但是瞧着师父跟夏景昀两人有说有笑,自己却要站在一旁斟酒,年轻人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最关键的是,对于夏景昀能够在将作监的本行帮上忙这种事,他持深深的怀疑态度。
在这上面,他都比夏景昀厉害得多,师父何必舍近求远,说不定站在一旁给自己斟两杯酒,好好巴结一下自己,自己就灵光闪现了呢!
“愣着干啥?倒酒啊!”
师父一声带着不满的提醒打断了少年郎的美梦,他连忙提起酒壶分别斟满酒。
喝了一阵,张大志跟夏景昀便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称兄道弟的流程。
张大志微红着脸,“高阳贤弟,昨夜你说,有所见教,不知是哪一方面?”
夏景昀笑着道:“老哥可知风箱?”
一旁的年轻人低着头默默瘪了瘪嘴,张大志尬笑两声,“风箱肯定是知道的。冶炼锻造,那都需要风箱助力才能将炉温提高。”
夏景昀又道:“那风箱是用人力拉动的吗?”
“那还用说!牲畜它也弄不来这玩意儿啊!”
夏景昀笑了笑,“为何不试试水车?”
张大志一愣,夏景昀简单跟他讲述了一下水力风箱的构造。
这种东西对张大志这种经验丰富的人几乎是一点就通的事情,闻言立刻懂了,伸手虚空比划着,喃喃自语,眼睛越来越亮,“依照贤弟此法,这风箱不仅可以改大,还可以完全节省人力啊!建在河畔,水力源源不断,永不枯竭,妙极妙极!”
说着他举起杯子,跟夏景昀碰了一杯。
他觉得拿到这个办法,今夜这顿酒便已经是不亏了。
但夏景昀却微微一笑,“有了这样的风箱相助,有一件东西就可以派的上用场了。”
说着夏景昀便跟他讲述了土法炼钢高炉的基本原理,以及一些关键的地方。
听得张大志眼睛越瞪越大,先前还稍有不忿的徒弟则是微张着嘴巴,傻在原地。
这东西用来冶铁,比起现有的技术来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产量也要增加得多得多!
打造兵器,才是将作监的本行啊!
夏景昀说完还谦虚一笑,“有句话我可先说好,这只是我闲来无聊看着铁匠铺子时的一个设想,能否成功还需要老哥自己去衡量。这可不是劳工营献策,万一有不妥之处,老哥切莫怪罪到我头上,你们事关重大,等闲我可担待不起。”
张大志抹了把脸,也抹不去脸上浓浓的震撼之色,“兄弟,你说说,这人跟人他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我们对着那个熔炉那么多年,怎么就比不上你随便一琢磨呢!”
说完他遗憾地拍着大腿,看着夏景昀的脸上满是垂涎,“兄弟,其实在我们那儿当个将作大监,也挺不错的......”
夏景昀笑容玩味,“若是老哥能一言而决,我倒是愿意。”
张大志叹了口气,“来来来,饮一杯!多谢兄弟今夜教授。”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兄弟,为兄此番并未带多少钱财,已经花了不少,这点你先收着,但有奖赏,必不忘兄弟之情。”
夏景昀推辞几下,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他喜欢这种交换,纯粹而坦荡。
将银票放进怀中,他微笑道:“今后不论有多少奖赏,那都是老哥自己争取的,无需再顾及我。”
张大志自然连忙说着不行,夏景昀说的这几个法子,他回去之后必然会有极大的帮助,又怎么可能是一二百两银子就能打发的。
他毕竟是存在做长期来往的打算,所以不会贪这点小便宜。
夏景昀笑着道:“如果老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个忙。”
“你说。”
“我听说将作监不仅有器械打造、宫室建造之类的工作,还有位宫中贵人打造精巧用度的职司?”
“不错。贤弟问这个是有何用意?”
夏景昀笑着道:“能否请老哥帮我搞一点东西,比如一块比较透明的玻璃?价格贵重,我可以出钱买。”
张大志琢磨了一下,“行,旬日便可给你,但确实,须得贤弟花点钱财。”
夏景昀开心地举起杯子,“多谢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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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张大志师徒亲自将夏景昀送回了南田巷。
家中,依旧还亮着灯火。
一家人也没别的事情干,此刻女人们在做着针线活儿,夏恒志在屋里写字,而夏云飞父子二人今日则去添置了些石锁、木棍之类的习武用具,正在不大的院子里哼哧哼哧地练着。
瞧见夏景昀回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了上来。
夏宁真一身红裙,欢快地蹦跶出来,脆生生地道:“二哥,你今天去哪儿了啊?这么晚才回来。”
众人闻言都看着他,这话也只有夏宁真方便问一点。
夏景昀笑着道:“之前那个将作监的大人物一起说了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心头暗叹,还是换了个地方,依旧改不了这跟家人报喜不报忧的毛病。
或许这就是人之常情吧。
他将手里的三个礼盒拿出来,“娘、伯母、宁真,给你们一人买了一支簪子,看看喜欢吗?”
三个女人都眼前一亮,即使是性子最温婉内敛的夏李氏,面上也露出几分欣喜。
被抄家发配之后,她们已经荆钗布裙了许久,但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娘,婶婶,你看,我漂亮吗?”
夏宁真很快将簪子戴上,造型雅致的簪头衬在头发上,簪头上轻盈的镀金片,随着脚步迎风微晃,如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
夏李氏笑着道:“漂亮,簪子漂亮,人更漂亮!”
“二哥,你觉得呢?”
夏景昀点了点头,“没想到宁真妹妹这么好看,不知道哪家贵公子有幸能娶到你呢!”
而跟夏宁真相爱相杀的亲娘夏张氏瞧见女儿那笑靥如花的样子,心头自然是高兴的,但是还忍不住嘴贱挑事道:“高阳,你说你也真是的,才刚有几个钱,就去乱花......”
“伯母,请你闭嘴!”
夏景昀将刚刚从张大志那儿拿到的一百两拍在她掌心。
“噗嗤!”
夏宁真率先笑了出来,夏云飞也傻乐着,当夏张氏也忍不住嘴角荡开笑意,其余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是对美好生活轻松的向往。
从被抄家开始,众人已经有许久没有再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本以为这一夜就将这么欢快轻松地过去,但当夜色正浓,人睡正香的时候,一阵匆匆的拍门声拍碎了宁静的夜色,也拍醒了众人的美梦。
“夏公子!夏公子!”
夏景昀披着衣服走出来,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栓。
对面的县衙捕快一句话就将他的瞌睡完全吓没了。
“夏公子,劫狱的人果然来了!”
张大志腾地站起,脸上堆起笑容,“夏公子!有失远迎,见谅啊!”
夏景昀连连摆手,惶恐道:“张大人这般可是折煞小人了。”
正想着,徒儿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张大志默默喝茶,眼神都懒得动一下。
旋即,一个身影来到院门口,“张大人!”
张大志呛了口茶水,旋即道:“咳咳,为师这就是在将你朝着那个方向锻炼,多磨炼你的心思,你啊,太浮躁了。”
徒弟愕然,竖了竖大拇指。
匠人之间的师徒关系,从来都是跟人身依附关系差不多,张大志愿意容忍徒弟说这些,还愿意找个借口,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徒弟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像刚才说的,跟这样的人结交,不亏。
而像他这种地位的,夏景昀这些文人愿意跟他结交,那就更不亏了。
就像徒弟说的,这将作监多的是能工巧匠,但都已经多久没做出过什么好东西来了。
不管是在军械用具的打造、还是堆土垒城的法子,以及供应皇室权贵的珍宝巧物,基本都只是延习着过往的技术罢了。
他一边继续收拾着,一边道:“不过师父啊,我觉得你还是想得太美好了。咱们将作监多少能工巧匠,那都是干了半辈子的。夏公子昨夜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儿还能弄出什么好想法来啊!”
张大志摩挲了一下下巴,“也不能这么说,那滑车运土法,就是看似简便,实则非常有用之法。再有一个这样的法子,那我回去怕是能使点劲够一够少监的位置了。”
他端着小茶壶嘬了一口,悠悠道:“在最底层经受了磨难,见惯了生死,但是偏偏又有一身极其出色的本事,要心智有心智,要本事有本事,这样的人好好结交,亏只是小亏,赚就是大赚!”
徒弟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就不能跟我一起收拾?我在这儿忙里忙外弄了一个时辰了,你就半点没反应吗?”
徒弟嘀咕道:“人家夏公子是文魁啊,你还不如让人做首诗,你带回中京城送个礼,那还有希望些。”
“你懂什么,忙你的事儿,一会儿去萃华楼催催席面。”
张大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头却也难免嘀咕起来。
“师父,你这么是不是过了点吧!”
县城的一处宅院中,张大志的三徒弟放下抹布,捶着腰,一脸的疲惫和埋怨。
张大志开口道:“你懂什么,我跟你说,像他这样的人,今后只要不出意外,一定会有大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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