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是兄弟就来踹一脚
崇宁帝听得哈哈一笑,“之前年节正宴上,他从头到尾也能忍得住,也是难得。”
“身为皇子,自当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要明悟时机。那个时候不能为陛下添乱,此时此刻,说些童言稚语便可为陛下解乏。”
“伱啊!真的是家风优良!”
翌日,正月初七,人日。
大夏习俗,每至人日,皇帝将于城外登高,大宴群臣,以示庆贺。
后来在国朝中期,有一位体恤民力的皇帝,一琢磨这事儿每次劳民伤财,也没多大作用,干脆就趁着有一年人日下雨,顺势取消了这个活动,改为在宫中大殿饮宴,对象也从百官缩减为了仅限皇亲国戚。
后来的皇帝也懒得更改,这事儿便依着这么个礼制定了下来。
江安侯府,夏景昀和苏元尚在一间偏房对坐,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苏元尚微笑问道:“你今日将宝压在了成王身上?”
夏景昀点了点头。
“那你如何确保成王会按照你的计划走呢?”
夏景昀笑了笑,“以咱们那位陛下素来猜疑的性格,在得知底下人瞒着他做了这么大的案子,一个户部侍郎都敢十几万十几万地贪,再加上如今万宝楼还有缺口,他会不试探一下自己这些叔伯兄弟?而成王素来吝啬,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东西献出去。”
苏元尚抚掌而笑,“然后,他这不正好知道了一个可以来钱的好路子。”
夏景昀笑着点头,捻起一颗棋子放下。
——
皇宫,万宝楼,一个老王爷从偏殿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即将要进去的成王,露出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
长相跟崇宁帝有五六分相似,但身形却要胖上一两圈的成王心头一咯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坐!”崇宁帝很是和善,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成王诚惶诚恐地搭着半边屁股,崇宁帝见状皱了皱眉,“你我嫡亲兄弟,这般拘束干什么?”
成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你看看朕这万宝楼如何?”
“光这一处偏殿,便让臣弟大开眼界,皇兄之文治武功,实在是令臣弟仰望,也必将为后世所瞻仰。”
“哈哈哈哈!”崇宁帝开心一笑,“待这万宝楼主楼完工,届时那才叫壮观。朕御极二十多年,殚精竭虑,亦当为万世表率,这万宝楼之宝,非是寻常珍宝之宝,而是一个帝王应有的宝藏之宝,有四方蛮夷进贡臣服的文书,有天下文人歌功颂德的佳作,有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祥瑞。这才是万宝楼的真谛。”
成王连连点头,夸赞着皇兄真厉害。
“但是。”崇宁帝语气一转,“修筑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费甚巨,朕又不愿压榨民力,只能从内库之中尽量往外挤,如今已是艰难。你我兄弟,你有何办法?”
成王登时明白了过来,难怪方才那位老皇叔额头见汗,他立刻道:“臣弟今日回去便清查家底,只留够一家老小必要所需,将其余的银钱尽数给皇兄送来!”
但他旋即苦着脸,“但皇兄也知道臣弟素来本分,并非什么豪奢王爷,这家底估计也不多,届时还请皇兄莫要怪罪。”
崇宁帝缓缓道:“你这话说得,朕又不是那敲骨吸髓之人,难不成还要让你将自己家业全部献出来吗?既然你日子拮据,那便不必了。”
成王心头一跳,连忙道:“臣弟虽不富裕,但为皇兄分忧亦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眼珠子一转,想起昨日回来,自己王妃所说的事情,小声道:“皇兄,臣昨日听闻了一个消息,不知皇兄可曾听过京中有一家珠宝字号名唤石头记?”
崇宁帝皱了皱眉,缓缓摇头。
“此店乃京中最大的珠宝字号,以大夏东南之珍宝起家,如今整个大夏东南方向的玉石珠宝,几乎都被其操纵,其余方向的生意也多有涉足。其中珍贵者,不乏数千两乃至数万两之极品。”
崇宁帝冷哼一声,“朕修万宝楼,彰显文治武功,总不至于与商人争利,强掳私家之财。”
成王轻声道:“此乃礼部尚书石定忠家中产业,他与其弟,一在京中,一在广陵,兄弟齐心,将这石头记做大了,据说每年光是分红就能拿到十几万两呢!”
“多少?”崇宁帝猛地一惊。
——
“这是一个死局。”
夏景昀轻轻摩挲着指腹的棋子,“石定忠要想脱困,基于对陛下的了解,再加上他投靠了英国公,靠着勋贵们的指点,他只要不傻,肯定会想到花钱买平安。但是他愿意散尽家财吗?或者说就算他愿意,他敢吗?你一个礼部尚书,从家里掏出来几十万两,这不找死吗?”
苏元尚点头接话,“所以,他就只能出一个不多不少的数额,既能让陛下满意,又能营造一个我虽然有点小贪,但是我已经散尽家财,求求陛下饶过我这一回的假象。”
“但是,当陛下知道了真相,曾经对他有多宽宏或者满意,如今就会对他有多憎恨。”
夏景昀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一声清脆的响声,“君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瞒,这就是他石定忠的催命符!”
——
万宝楼里,看着自己弟弟一脸认真地点头确认,崇宁帝的心头瞬间升起各种复杂的心绪,然后转瞬之间,化作了滔天愤怒,在这愤怒之中,又还潜藏着一丝屈辱。
他先前对那五万两有多满意,此刻他就有多愤怒,多屈辱!
想他一个富有四海的帝王,富有的臣子如打发叫花子般,随便扔出一点家财,就让他赦免了对方的大罪,还为此开心不已。
自己背负着天下骂名,还在那儿洋洋自得地为自己会当家,知大小做分析做辩解。
而那臣子呢,不仅半点不心疼,或许正在府中偷偷笑着自己这个皇帝是个好糊弄的傻子!自己随便扔出点肉,就像条狗一样哈哈地摇着尾巴了!
这算什么?如果这都不算欺君,那什么算欺君!
当崇宁帝阴冷的目光扫向一旁的高益,陪伴在他身边二十余年的大太监忽然身子一寒,只感觉头顶上像是悬了一柄剑,随时打算将自己灭口。
他连忙欠了欠身,以示自己的忠诚和恭顺。
崇宁帝忽然想起此间还有外人,连忙强行镇定下来,“竟有此事,倒是有些令人吃惊了。行,时候也不早了,你先下去,替朕招呼一下诸宗室,朕忽然想起还有些紧急公务,去御书房处置一番。”
成王心头一松,这一关终于是过了,连忙答应。
崇宁帝领着高益朝外走去,走到无人处,他几乎是咬着牙吩咐道:“召中枢大臣,到御书房见朕。”
高益全程旁听了整个过程,心里知道今天定是要出大事了,连忙吩咐下去。
“玄狐呢,让他也查一下石家最近两日有无违法乱纪之行,然后立刻进宫。”
崇宁帝杀气腾腾地走向了御书房。
——
江安侯府,苏元尚皱眉看着桌面上的棋局,“你的下法还真是奇诡多变,令人耳目一新,防不胜防啊。”
他思考片刻,终于落子,“但最终总是万变不离其宗,要处置一位六部尚书级别的大臣,没有中枢的同意是决计不行的。石定忠是个聪明人,从他这些年能够稳守中立,坚持不下场站队就能看出来,他背地里怕是跟各方都有纠结,你有没有想过中枢力保怎么办?”
夏景昀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只是简单将石家有钱的消息拱出来,此事兴许会堵在中枢,最终让他逃脱。可是,金侍郎的尸体还在那儿摆着呢!”
苏元尚立刻懂了,哈哈一笑,“想必中枢大臣们,也很希望有个大案子来转移陛下的注意力,给他们松松绑。”
——
御书房中,中枢大臣们齐聚一堂。
昨日户部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今日本是皇室聚会的日子,陛下却忽然召见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些惶然。
毕竟他们都曾感受过广陵州百姓对他们厚重的爱戴。
崇宁帝目光扫过众人,瞧着他们那一张张平静的脸,知道从这些老狐狸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便干脆直接道:“前些日子,有御史弹劾礼部尚书石定忠,朕处置了,诸位爱卿可觉得朕之处置有不当之处?”
众人唯唯,无人开口。
他们诚然知道陛下这么问,定然是有了变故,很可能是后悔了,但身处他们的位置,不犯错比立功更重要,没理由去冒险一搏。
可他们当中也有人不这么想,一个新晋的中枢大臣便咬牙开口,“臣以为,稍有些过轻了。”
“朕也是这般想的。”
崇宁帝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你能鼓起勇气,明言朕之过失,无愧朕对你的期许,很好,朕心甚慰。”
一番客套的铺垫,他看着众人,“前些日子,黑冰台将石家上下所作所为呈到了朕的案头,杀人掳掠、草菅人命、不尊礼制、视朝廷抡才大典如玩物,样样皆是死罪,但朕当时却宽恕了他,因为朕觉得他是个能做事的,朕不想滥杀能臣。”
“但是,就在前几日,就在朕轻饶了石家之后,石家的公子又去城郊,对一个看上的妇人用强。朕的宽宏,在他们心中,成了什么?成了国法如摆设,成了君威似笑话?”
“但朕毕竟已经宽容了他们,所谓君无戏言。这两日,朕反复在思量,一个官员到底是德行重要,还是才能重要?到底是君无戏言的权威重要,还是公道和正义重要?”
他身子前倾,目光扫过众人,“诸卿,可有教我?”
众人的脸色尚且平静,但心头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都以为石家就这么逃脱了,怎么还能被翻起来。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陛下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吏部尚书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劝说陛下暂且按兵不动,镇之以静,过些日子,再重提此事,以维护朝廷威严,但有人却先动了。
秦相立刻站起,拱手开口,“陛下,臣以为,不论先前如何,陛下既宽恕了石家,在那之前之事,便可暂放。”
就在崇宁帝皱眉,吏部尚书等人颔首之际,秦相话锋一转,“但是,在陛下以宽容之心,行惩前毖后之举,望其迷途知返,为国所用之后,石家人依旧我行我素,又犯下如此大恶,证明其一家上下,已然败坏,不堪拯救,更对不起陛下之苦心。”
“为臣之人,上不能解君忧,下不能安黎民,此等臣子,留之何用。”
他一振袖,朗声道:“臣请陛下,严惩石定忠,令三司会审其罪,其全家上下,抄家关押,逐一甄别,以儆效尤,以震慑如今国朝上下,贪腐肆虐、不法横行之风,整肃吏治,再图中兴!”
慷慨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中枢大臣们微张着嘴巴,看着昂然而立的秦相,一脸惊愕。
但几乎是眨眼间,他们便反应了过来,纷纷附和,石定忠瞬间成了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
在成王将石家一脚踹进夏景昀提前挖好的深坑之后,秦相和中枢大臣们亲自动手,填上了厚厚的土。
崇宁帝长叹一声,“群情如此,中枢拟旨吧。由黑冰台查抄石家,一应人等尽皆入狱,石定忠之罪由三司会审。”
吏部尚书见事不可为,只好认命,但本职工作所限,他还是多问了一句,“石定忠下狱,春闱将近,礼部由何人主事?”
崇宁帝脑子有些烦乱,“春闱将近,不宜多生变故,就依旧例,顺序顶上吧,由左侍郎暂代尚书之位。”
他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中枢大臣们对视一眼,带着复杂的心思,齐齐拱手告退。
走出御书房,看着阴沉沉的天色,秦相轻声道:“诸位,当以为戒,谨言慎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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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崇宁帝嗯了一声,“你再帮朕按按,朕再躺会儿,稍后便去御书房安排一番。”
——
“朕自是信你的。”崇宁帝拍了拍她的手,旋即面色微冷,“但有些乱臣贼子,不仅不思为国分忧,反倒是满心想着要从朕这儿,从朝廷里中饱私囊!朕却决计容不得!”
他望着外面的夜色,神色一片肃杀。
德妃的手温柔地攀上他的肩膀,轻轻揉捏,“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明日大宴,诸王及家眷都要进宫,想必又是一番辛劳,您需保重龙体才是。”
夏景昀摇了摇头,“本来之前还有一些,不过现在没了。哦,这样吧,帮我准备一批礼物,过两天,等这事儿了结了,我要去一趟竹林。”
公孙敬缓缓点头站起,然后猛地一愣,“这两天?了结了?你是说就这两天?”
夏景昀想了想,“准确来说,不出意外,就是明天。”
崇宁帝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坐起身来,握着德妃的手,一脸欣慰,“当初去泗水州,泗水州屡遭兵祸,你却只花了不到十万两银子,就帮朕稳住了泗水州的局面,同时消弭了兵祸,安定了一州。回来时,还给朕带回来了十几万两的金银珍宝。卫远志是你举荐的,在户部的差事也干得不错,有你领着这个头,朕是放心的。”
德妃连忙道:“臣妾亦不过是遵循陛下教诲,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罢了。至于卫大人等外臣,必然也是殚精竭虑为陛下为国朝出力。”
他微微侧了侧身,指了指胳膊,示意德妃帮他捏捏这儿,然后笑道:“彘儿说这都是夏景昀教他的?”
德妃嗯了一声,“年前他出了次宫,去了趟江安侯府,阿弟兴许是觉得年节到了,就给他教授了好些小孩子的玩乐,这几日,正四处显摆呢!”
公孙敬倒吸一口凉气,一脸震撼地走了,边走边庆幸,自己幸亏醒悟得早,否则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夏景昀微微一笑,“往往我们以为没关系的事,背后都是有联系的,就看我们能不能从中找出这一丝联系,并且加以利用了。”
公孙敬想了想,似乎有些懂了,但又似乎有些没懂,只好开口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长乐宫,崇宁帝躺在榻上,德妃在一旁温柔地替他按着肩膀。
“陛下,彘儿还不懂事,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刚刚还被自己的小儿子小小鄙视了一番的崇宁帝哈哈一笑,“瞧见自己的儿子这么厉害,朕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他的气呢!”
侯府之中,公孙敬挥退了心腹,重新坐下来,看着夏景昀,“公子,这.这也是你的手笔?”
夏景昀不置可否,“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自己不做这些错事,谁拿他也没办法。”
公孙敬瞬间激动,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侍郎啊,就这么被公子轻轻松松地算计了,但旋即他又有些疑惑,“可这金侍郎是户部的侍郎,户部眼下卫老大权在握,压根用不着这么折腾,咱们的目标不是礼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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