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抬棺西征》卷终(八千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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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鞑靼人多,他就往哪儿冲杀。那里箭簇密集,他就出现在哪里。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徐胖子不再像一条粪海中遨游的肥蛆。

倒像是翻江倒海,游刃有余的活龙。

一个能带着部下打胜仗的统帅,部下们会发自真心的爱戴。

徐胖子早就对王越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胖子痛骂老天爷:“老天爷你瞎了眼!京城里的那些废物老文官个个长命百岁,占着茅坑不拉屎。”

“王老制帅这样的能臣猛将,却迈不过七十三的坎儿!”

入夜,常风在帅帐中轮值守灵。

王越安详的躺在柳木棺中。他的一生,踏草原、平西北,征战四方,靖虏边疆

用上帝视角说句题外话,大明国祚二百七十六年加南明十八年。只有区区三名文官封爵。

其中就有王越。他在成化年间受封威宁伯。

这世上没有完人。他屡屡结交权贵,极尽吹捧依附之能事,为文官所不齿。

但他这么做,并不是追求荣华富贵。他已是伯爵身份,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他把老脸塞进裤裆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用兵方略能够在朝廷通过、施行。更好的安定边塞、打击北虏。

如今,他以七十三岁高龄,直捣贺兰山。病故在他用尽一生心血守卫的西北土地上。

王越的一生,无憾矣。

张永走进了帅帐,来到常风身边。

张永跟常风商量:“常爷,皇上命咱们还京的圣旨,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到。”

“宁夏到京城有两千两百里,几个月的路程。王公的遗体装在棺材中往回运,恐怕半途就会烂成水。”

“宁夏穷困之地不比京城,没处寻窖藏冰块,放进棺椁。这可如何是好?”

常风摆摆手:“无需运回京。就地埋在西北吧。”

张永迟疑:“不成吧。王公是成化朝第一名将、朝廷伯爵、弘治朝最大的封疆大吏。”

“照规矩,皇上一定会下旨,命将他的遗体运回京荣葬的。”

常风走到柳木棺前,凝视着王越的脸:“出征前王公就说过。他的心愿是死后埋在西北。”

“咱们趁皇上的圣旨还没到,先行将他下葬。这不算抗旨。”

“至于京中的荣葬。咱们带几件王公的衣物回去。建衣冠冢就是。”

贺兰山已是明军地盘。边军将士护着王越灵柩,出灵武城,来到了贺兰山脚下。

正是秋天,天高云淡。蓝天白云之下,数万边军将士如一杆杆标枪般挺立着。

监军张永;军务提督常风;镇帅李俊、朱槿、张安;镇守太监郝善六人亲手抬棺,将灵柩安放在墓穴当中。

王越出征前曾说:“就算我死了,装进棺材埋在西北,魂灵也会化作阴兵阴将,镇守大明的西北边陲。”

葬于他亲手收复的贺兰山脚下,是他最好的归宿。

数万边军将士,齐齐痛哭流涕。那声音震天撼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常风大喊道:“诸位袍泽,王公不希望看到诸位哭哭啼啼给他送行。”

“王公来宁夏的路上跟我说过。他最喜欢太祖爷所制《红巾军歌》。”

“我们齐唱军歌,送王公上路!”

数万边军将士击刀鞘而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胡虏作马牛。”

“将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数万人合唱的《红巾军歌》,回荡在贺兰山的天空中

若干天之后,京城,乾清宫大殿。

内阁诸员、六部堂官站在大殿之中。

弘治帝面色凝重。他的龙案前摆着两份奏章,一份捷报。

第一份奏章和捷报,是他三天前收到的。捷报上说,西北大捷,明军斩获颇丰,逐虏于贺兰山外。

奏章则是王越死前口述,部下执笔写的此次西征的立功将士名单。

常风的名字,在立功名单上位列第四。仅次于立下头功的张安、郝善,以及为了给司礼监面子必须列在前三的张永。

名字后面还专门注明,常风大功有二,督粮、军情事。

定国公世子徐光祚,位列第五。

第二份奏章是弘治帝刚刚收到的,上面写着王越的病故的消息。

弘治帝凝视着三份奏章,猛然间大吼一声:“西征之前,凡参劾过威宁伯的言官,一律革职!”

徐溥已经告老还乡。如今的内阁首辅是刘健,次辅李东阳,阁员谢迁。

刘健连忙劝阻:“皇上,言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再说参劾过王越的人太多”

弘治帝是个仁慈之君,对待文官一向和善。这也是后世诟病他依赖、纵容文官的原因。

可是这一次,弘治帝丝毫没有给文官面子。他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一律革职!”

刘健无奈,只得拱手:“是。内阁这就拟旨。”

弘治帝又道:“另拟旨,追赠王越少保,谥号襄敏。命礼部设九坛告祭。王越之孙王烜,入国子监。”

“着内阁、兵部、吏部,按威宁伯生前所奏立功名单,拟定封赏。”

王越被追赠三公。

他的部下们也获赏颇丰。张安、郝善官升一级。李俊、朱槿、吴江等人皆得赐丰厚的内帑银。

其余部下,升两级者两人;升一级者四十七人;升署理一级(相当于半级)七十三人;获内帑赏银的有六百三十五人。

秋末,常风和张永、徐胖子踏上了回京之路。结束了这趟追随王越的抬棺西征之旅。

众人在弘治十二年初春时节重返京城。

收兵走安定门。

司礼监秉笔钱能,在安定门前代皇帝迎接装着王越衣物的棺椁及三位功臣,并传旨封赏。

常风跟张永、徐胖子跪倒在地。

钱能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永、定国公世子徐光祚,辅佐襄敏公直捣贺兰山,平定西北有功。”

“赐常风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赐张永‘壮勇太监’号。”

“赐徐光祚后军都督佥事衔。”

“钦此。”

这对三人来说是极为丰厚的封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的圣旨,不是什么官儿都能接到的,很正式。

锦衣卫的员额,分为世袭或非世袭。

皇帝喜欢给武将授世袭锦衣卫员额。

譬如有人是祖上传下来的世袭锦衣卫千户。但实际上他不一定能补锦衣卫实缺。名义上领饷,实际不管事。

常风的员额最初是他爹花银子买的,非世袭。因为世袭锦衣卫员额需皇帝钦赐,没有运作空间,根本买不到。

如今得了世袭恩赏。儿子常破奴长大后可以领指挥同知的俸禄、他孙子也可以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这是个金饭碗,一直可以吃到大明朝分行李散伙儿。

至于张永受赐“壮勇”.太监赐号,是郑和一类功勋卓著的太监才能享有的恩荣。

徐光祚因本就是公爵世子,地位高贵。封赏低了不符合他的身份。故赐正二品武官衔。

不过跟“世袭”一样,赐衔也不一定领实职。

单论官品,徐胖子现在比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还要大两级。

三人进了京,在钱能的引领下,来到乾清宫找弘治帝复命。

弘治帝见到三人,夸赞道:“你们这一回辅佐襄敏公有大功。”

“张永,王越生前给朕的奏折上,说你颇有领兵才能。是不可多得的悍将。”

“徐光祚,你虽身份高贵,却能身先士卒。负伤六处仍能奋勇杀敌,立下斩将之功。中山王在天有灵,会为你感到骄傲。”

“常风,还得是你!督粮、军情两事,办得妥妥贴贴。还在战前为襄敏公弄到了鞑靼的兵力部署、用兵方略。”

“你要学襄敏公。做个能文能武的能臣。今年春闱还有半月就开始,你回京正是时候。”

“朕批你半月假,你回家去准备应试吧。”

弘治帝对王越颇为尊崇。口称“襄敏公”。他现在不怕文官们在他厚待王越这件事上多嘴多舌。

一俊遮百丑,王越平定西北,病故军中。没有人会再去说他的坏话。

常风回了家。近一年的西北之行,让他皮肤被晒得黝黑。

刘笑嫣、常恬、常破奴、刘秉义、九夫人等人见到常风,一家团聚,欢欢喜喜,自不必说。

饭厅之内,一家人吃着饺子,庆贺团圆。

小虎也破例被放进了饭厅。在常风的身边摇着尾巴,拿脑袋蹭他的腿。

刘秉义道:“贤婿啊,你立下大功,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皇上赐了你世袭指挥同知。看着吧,明天来贺喜的人,恐怕又要踏破门槛了。”

常风说了句实在话:“这次立功,不是小婿的能力多强。只是运气好罢了。”

常恬道:“昨日进宫,皇后娘娘还跟我说呢。皇上这几日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大明最锋利的匕首。无论在京城还是边塞都能斩杀魑魅魍魉。”

匕首,见不得人的暗刃尔。

常风苦笑一声。这个评价,他搞不清是贬低还是褒奖。

从军近一年,军旅清苦。回了家,自然要饱餐肉味儿。奈何妻妾不同房是古训。

当夜上半宿,常风在正妻刘笑嫣房中。

下半宿,常风在九夫人房中。

这一夜,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阎王见之胆寒,玉帝见之老脸一红。

果如刘秉义所言。翌日上晌,来常府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

常风让刘秉义挡在府门外,对不相干的人,只说他旅途劳顿病了,不便见客。

唯有锦衣卫的袍泽,和常风的几个文友可入府。

钱宁、石文义、王妙心来到了客厅之中。

一番嘘寒问暖后,常风问:“我走了小一年,京中情势如何?卫中情势如何?”

钱宁答:“文官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皇上想修座庙宇,还不是从国库拿银子,是用内帑。”

“一个小小七品御史,竟敢在早朝时对皇上横加阻拦。”

“内阁那老三位,也越来越托大。皇上的旨意,他们动不动就封还驳回。”

文官势力自弘治朝坐大,的确是事实。

石文义插话:“娘的。兵部的几个郎中、主事,上个月竟大模大样来了咱们卫里。清查锦衣卫员额。看有无倒卖员额之事。”

“若不是牟指挥使拦着,我高低得办他几个,把他们塞进诏狱。”

锦衣卫员额私下倒卖是积习陋规。想当初常风的员额就是他老爹散尽家财买来的。

常风沉默不言。司礼监、厂卫是皇帝制衡文官最好的工具。

奈何当今万岁仁厚,不怎么愿意用家奴收拾外臣。他这个锦衣卫的大佬也没有办法。

再说句题外话,弘治朝的锦衣卫,可能是大明十六帝、十七朝中名声最好的。换言之,也是势力最衰,权力最小的。

常风道:“罢了,不说这事儿了。卫里呢,最近有什么大差事?”

钱宁答:“皇上一向重视国家抡才大典。今年春闱也是一样。”

“去年冬皇上就下了旨。让咱们锦衣卫严查科举弊政。定要保证此次春闱公平公正。”

常风笑道:“我考了三次春闱。次次名落孙山,这回考第四回,可能又是落榜的结果。”

“等到春闱会试结束,我再正式回锦衣卫办差。”

石文义道:“常爷自谦了。您这回一定会试拔贡,金榜连登!”

常风摆摆手:“吉祥话就不用说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再说去了西北一年都没看过书,没练过制艺文章。”

“能离入榜少差几个圈,我就心满意足了。”

谈完了会试的事,常风对石文义和钱宁说:“你们二人先回卫里。妙心兄留一下。”

钱宁、石文义离开了大厅。大厅中只剩常风、王妙心二人。

常风道:“‘黑柳’巴勒孟旰背叛了南镇抚司,投靠了小王子。”

“‘磐石’哈达依旧忠诚于大明。”

“这一回,我险些中了巴勒孟旰的奸计。”

“你们南镇抚司想个法子。在草原上散播谣言,就说此次西征,鞑靼的军情是巴勒孟旰泄露给咱大明的。”

王妙心道:“您是说,用反间计除掉巴勒孟旰?”

常风点头:“正是如此。做戏要做足。巴勒孟旰三十多年前去了草原。他的家人都留在了大明。”

“他虽在草原有了新家。老家应该还在京城里。”

“你查一下。挑一个他家的男丁,补入锦衣卫,当个总旗。”

“秃鹰会在京中尚未根除。他们应该会把这则消息传到草原。”

王妙心拱手:“常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常风道:“使反间计,不光是为了除掉巴勒孟旰。也是为了保护忠诚于大明的哈达。”

说句后话。八个月后,南镇抚司的反间计成功。巴勒孟旰被小王子剁碎喂了鹰。

(注:这种后话,是一笔带过,后面不会再去写。交待下配角小反派的结局。别喷了,根本不是挖坑。)

常风跟王妙心又聊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张采这小子很能干。此次西征鞍前马后,颇有功劳。”

“你回去跟牟指挥使说一声,升张采一级。让他当个副千户。以后还是跟在我身边。”

王妙心点点头:“成。那我就先回卫里了。”

下晌,常风派人请来了三位文友切磋制艺文章。分别是妹夫黄元、吏部“小侍郎”文选司郎中张彩;举人王守仁。

王守仁还带来了一位他的好友,名叫张璁。

张璁跟王守仁年龄相仿,二十多岁。他和王守仁脾气相投,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

黄元、张彩都是有进士功名的。是常风、王守仁、张璁这三个举人的科场前辈。

他们二人出题。常风、王守仁、张璁写破题、承题。

写完破题、承题。张彩和黄元细细品读,点评。

黄元心直口快:“守仁兄的文章字字珠玑,钟灵毓秀,颇有灵气。比我的制艺功夫要强得多。”

“我看本科守仁兄定然高中进士。或许还会跻身一甲或二甲前列。”

“大哥的文章嘛.中规中矩。我若是考官,在取与不取之间。”

“至于张璁张老兄的文章.一言难尽。”

黄元虽出身棺材铺,但已做了许久的皇亲,情商见长。

低情商:狗屁不通。

高情商:一言难尽。

张璁属于资质平平但很努力的失败做题家。

他今年二十六岁,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接下来,他会连考七科不中。直到四十七岁才得中进士,步入官场。

此人,乃大明历代首辅中,最为大器晚成者。

且说常风与黄元等人正在探讨制艺文章。

与此同时,两个南方举子来到了京城。

这两个人,一个名叫唐寅,字伯虎。

一个名叫徐经。

唐寅,三十岁。时人评其曰“江南四大才子之首”。

才子的命途很坎坷。

二十五岁那年,唐寅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相继离世。妹妹自杀身亡。

除了他,全家死光光。差他一个就销户了。活脱脱一个大明版“福贵儿”。

这个命运坎坷的人,堪称当世大才。

全家死光光后,唐寅一度很是消沉。整日借酒消愁,以书画宣泄自己心中的悲伤。

这一消沉就是四年。

他的好友祝枝山、文徵明、徐帧卿为了让他振作,鼓动他参加去年秋天的应天府乡试。

乡试考完,三人给唐寅摆酒。

唐寅多喝了一杯,口吐狂言:今科解元舍我唐寅,更有何人?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吹牛逼。

解元,乡试榜首,全省第一。

乡试是全省最聪明的一群人的比拼。唐寅得多自信,敢说自己能拿全省第一?

祝枝山是个坑货队友大嘴巴。把唐寅的酒后狂言传了出去。

整个江南士林都嘲笑唐寅狂妄,是狂生妄人。

然后,乡试桂榜揭晓。众人傻眼了。唐寅果然位列第一,高中解元。

学霸不可怕,就怕学霸会控分,更怕学霸能预测名次。

中了解元,自然要进京参加会试。唐寅心想:我三十岁的人了,弄个状元身份、翰林官职玩玩,也算没有虚度一生。

那就去京城吧。

于是去年深秋他踏上了进京之旅。

出发不久,他偶遇了徐经。

徐经,江阴人。实打实的地主老财,有钱人!

江阴徐氏,是江阴最大的地主。那真是良田千顷、米面成仓、树木成林、米面成仓、煤炭成垛、金银成箱、骡马成群、鸡鸭成栅、鱼虾成池.

唐寅是江南读书人的偶像。徐经是他的小迷弟。

徐经请求唐寅与他同行赴京,并拍了胸脯,表示可以包唐寅一切花销:咱们一路上住五星级酒店;坐奔死,绕死来死,绝对不坐马自达;排解寂寞找歌儿舞女,都找最高端最贵的!

如此好事,唐寅怎么可能不答应?既能有一趟舒适的进京之旅,又能每天屁股后面跟个小迷弟。

他干什么小迷弟都捧臭脚:“牛逼,牛逼,真牛逼!”满足他的虚荣心。

唐寅、徐经结伴而行。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挥金如土,寻花问柳。终于在今日到达了京城。

唐寅看了一眼京城的天,心中暗想:呵,区区会试,何足挂齿?真正的考验是殿试。

唯一悬念是,本科我能当状元还是榜眼——大明会不会有一个比我更聪明的读书人。

翌日,御门早朝。

常风虽有半月大假,但早朝还是要参加的。

他突然发现,君臣不到一年未见,龙椅上的弘治帝身体越来越差了。

弘治帝动不动就咳嗽,脸色也发黄。说话气息微弱。一道旨意下一半儿,萧敬就要给他捋后背顺气。

要知道,弘治帝今年才刚满三十岁!

看他是气色,倒像是个久病老人。

太祖、太宗都是工作狂。一个活了七十一,一个活了六十五。在古代算是高寿了。

因为二人都是久在行伍,武人身板,身体刚刚的。

弘治帝自小在宫中长大,弱不经风。他每日早朝、午朝、大小经筵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还作死,效法太祖、太宗批阅奏折到子时。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这种卷法,不把身体卷坏就怪了。

工作狂,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常风见弘治帝的样子,十分心疼。毕竟是君臣情深。他暗想:下次单独面君,一定要提醒皇上保重龙体。

萧敬终于喊出了“散朝”,他搀着弘治帝离开龙椅。

一众官员们走向御门外。

半个月后就要会试了。常风低着头,琢磨着八股文章的用词。

不知不觉,他跟一名三品文官肩并肩走到了一起。他并未察觉。

这三品文官是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马文升突然一把拉住了常风:“常小友,且慢行。”

常风问:“马老部堂,有什么事嘛?”

马文升没有立即答话。等程敏政走远了,他才压低声音说:“刚才你跟礼部的程部堂并肩而行。他是此次会试的主考。”

“被言官们看见,又要有风言风语。万一你会试拔贡.朝廷官员的嘴,碎得跟市井泼妇一般。得避嫌啊。”

会试一向是礼部负责的。右侍郎程敏政当主考,是次辅李东阳举荐的。

常风道:“我疏忽了。多谢马老部堂提点。”

说完,常风抬头看了一眼程敏政的背影。

常风不知道,去年秋天他在盐池负责军粮事务时,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小事。

应天乡试主考梁储阅卷完毕后,将解元唐寅视为天人。

当学官的,见到当世英才的文章自然爱不释手。

梁储一时兴奋,将唐寅的卷子誊抄了一遍。派人进京送给了好友程敏政,奇闻共赏析。

程敏政看了唐寅的文章,亦将唐寅视作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这小伙子行!好文章啊!

程敏政此时下朝,并不打算去礼部衙门。而是准备回府,让仆人给唐寅传话,让唐寅去他府上拜见。

他想见见唐寅这位名冠江南的大才子。最好能顺手收成约定门生。

约定门生,是大明的科举习惯之一,约定俗成。

大明的文官最喜欢当考官。搞政治嘛,需要人脉。所谓人脉无非“门生故旧”四个字。

譬如会试,考官给哪个学子的卷子拔了贡。他就是哪个学子的“座师”。

以后学生当了官,就要跟座师一条心。同患难、共进退。

后世的运输大队长,就爱搞老师、学生这一套。用师生关系维护政治利益集团。

约定门生,则是门生中的特例。

打个比方。唐寅名气很大,文章冠绝天下。程老头一看,嘿,这年轻人行啊!我得提前下手,把他搞到我的人脉圈子里来。

在考试之前,程老头会找到唐寅:小唐啊,你文章蛮好。不过考试这玩意儿,不光看实力,还看运气。

文章好,运气差,名落孙山的人有的是。

不信你看隔壁学士王华家的公子王守仁。他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但考了两科都没中。

不过你放心。遇到我这个伯乐,你的运气就来啦!我是这届主考官。我包你能中!

按照剧本,接下来唐寅会跪地磕头,感激涕零:多谢程大人抬爱。今后您就是我的老师。师徒如父子。今后您就是我干爹!不,亲爹!比亲爹还要亲!

等会试放榜,殿试连登。唐寅做了官儿,就要唯老师程敏政马首是瞻。当老师最忠诚的门下走狗。

程敏政要是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闺女未出阁,还会做媒介绍给唐寅。大家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文官们的一个个大、小利益集团,大、小圈子,就是这么形成的。

一句话,搞利益集团要从约定门生抓起。

不过,大明最近十多年,无一名会试考官敢收常风当约定门生。

常风以前是锦衣卫的大掌柜,如今虽权力不如前,也算二掌柜。人家根本不吃你们官场老油子的这一套。用不着巴结你们。

再说了,万一主考官巴巴跑去跟常风约什么定。常风转头跟大老板弘治帝告状:这一届的主考官徇私舞弊。

那主考官会吃不了兜着走。

弘治十二年会试考生常风散朝后回了家,继续备考。

主考程敏政则回了府。等待江南才子唐寅上门。

一场弘治朝的科举舞弊大案,即将上演。

(《抬棺西征》终,明日开启新卷《唐寅案》)

(本章完)

常风一愣,面露悲伤的神色:“王老制帅三刻时辰前病故了。”

徐胖子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

徐胖子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咱俩一起出来的,也得一起回去。”

二人闲聊了片刻。徐胖子感慨:“对了,回来之后我就趴下了,起不来榻。没去拜见王老制帅。”

“嘿,王老制帅简直用兵如神。弟兄们按他定下的方略扫荡贺兰山,简直就是摧枯拉朽!”

见常风走了进来,徐胖子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样:“常爷!我他娘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常风坐到徐胖子的病榻边。本来他还担忧胖子的伤势。在门口听到徐胖子斥骂鞑靼人,中气十足。他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

常风道:“幸亏射的是大腿后面,要射的是大腿前面。以后还怎么去怡红楼。”

总而言之,这一仗,徐胖子没给老祖中山王丢脸。

常风道:“伱这伤,回京不碍事吧?要不我先回京,你留在西北养伤?”

蒲草沟之战时,北路军主将张安、镇守太监郝善为了徐胖子的安全,将他所带的那个三百人骑兵队安排在了全军的最后。

与鞑军接战时,全军突击。徐胖子只用了一柱香功夫,就带着麾下骑兵队冲到了最前面。

徐胖子道:“也是。对了,常爷你听说了嘛。我运气好,亲手砍了土默特部的副首领。”

“这回看京城里那群嚼舌根的,谁敢再说中山王北脉是怂包软蛋。”

“天杀的鞑靼人。背后放冷箭。射哪儿不好,射老子屁股!”

“下回要是还有仗打,我就学叶广,在草原四处放火,烧你们的营帐!”

能够立下斩将大功,徐胖子绝不是光靠运气。

在京城中,他只是个好逸恶劳,贪吃好色的浪荡勋贵。

一旦上了战场,他身上的中山王血脉彻底觉醒。

常风将王越的遗体在柳木棺中安顿好,又与几名镇帅、镇守太监商定了轮流守灵的事。

从帅帐出来,常风去看负伤六处的徐胖子。

徐胖子正撅着大腚,趴在病榻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呻吟:“哎呦,疼死胖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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