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闫盼儿并非棋手,而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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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年间,谢迁的后人因在走私贸易中陷得太深,与倭寇(一说葡萄牙海盗)分赃不均,被倭寇灭了门。这算是迟来的报应。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叹了声:“唉。我的老泰山。林家那小寡妇精得长了毛就是只猴,哪会平白无故给你银子。”

“她是在利用你拖我下水。”

刘秉义无奈,只得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带铜锁的匣子。

他开了铜锁从匣中取出一沓银票。

常风将银票接过收入袖中:“老泰山。以后免不了还有人通过你拉我下水。”

“你听我一句劝。家里的银子够花了。别再拿不该拿的银子。”

刘秉义此刻心生愧疚,他道:“贤婿,我给你惹麻烦了。”

常风宽慰刘秉义:“这其实不算什么大麻烦。我想法子补救就是。”

翌日,常风领着尤敬武来到了锦衣卫。

他将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召集了起来。

常风道:“这位尤敬武尤千户,以后在北镇抚司当差。他是殉国忠良之后,你们今后要多多照应。”

钱宁立马表态:“常爷您放心。您的侄子,我们会拿着当亲兄弟。”

石文义附和:“对对。”

常风道:“罢了。你们先散了吧。敬武留下。”

众人退下,值房中只剩下常风跟尤敬武两人。

常风道:“在锦衣卫当差,不同于在沿海带兵。你初入卫里,凡事要少说,多听,多看,多学。明白嘛?”

尤敬武拱手:“明白。常叔父,咱们什么时候给我爹报仇?”

“海商收买倭寇,攻城杀害卫所军将领,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正是锦衣卫管辖。”

常风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我还没想好法子。”

徐胖子走了进来。

常风道:“今儿是初二,你该待在驯象所啊。”

徐胖子道:“别提了。钱督公把我叫来的。他给了我一件莫名其妙的差事。”

常风问:“什么差事?”

徐胖子答:“让我带一百名袍泽,保护闽商会馆里林家的那个小寡妇。”

“钱督公说了,林家寡妇若在京城出一点差错,他便革我的职。”

常风愕然:一准是钱公公猜测,我可能会用密裁的法子对付闫盼儿。

于是他下令让徐胖子负责闫盼儿的安全。

我要是下了手,我的至交好友就要受惩处。

钱公公这是在向我表态——常风,不要动闫盼儿一根汗毛。

想到此,常风吩咐徐胖子:“你带敬武去他的值房。”

徐胖子和尤敬武走后,常风枯坐了一个时辰,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没想好如何对付双木会。

焦躁之下,他出了锦衣卫,沿六部街遛弯散心。

七遛八遛,他进了兵部。

好友王守仁在兵部当主事。这几年,常风发觉王守仁越来越有智慧。

每当遇到难事,他总爱找王守仁聊一聊,让王守仁帮着出出主意。

常风来到了兵部大堂门口。如今的兵部尚书是他的老熟人刘大夏。他出入兵部一向像进自己家。

大堂里,王守仁正在跟马文升、刘大夏讨论兵事。

马文升虽久任吏部。但每逢朝廷要用兵,弘治帝都要垂询他这个老炮文官的意见。

故而马文升也是兵部的常客。

大堂中,挂着一张宁夏地图。

两个老头子和年轻人王守仁正在激烈讨论成化四年,马文升平定固原盗乱的用兵方略。

毫不夸张的说,三人活像是在吵架。

王守仁指着地图说:“马老部堂,当时西吉、海原、隆德、彭阳四地有百姓三十万,青壮至少五万。”

“您为何要坐视泾源陷落?为何不把青壮组织起来,防守泾源城?”

马文升鼻子都气歪了:“我不是说了嘛!当时宁夏边军主力需半月才能赶到。泾源陷落我有何办法?”

“民壮?那些都是农人,没摸过刀把子。把他们送上战场无异于送死!”

王守仁摇头:“您的话我不敢苟同。您的对手满四反军,亦是一群没摸过刀把子的刁民、地痞。”

“满四反军在宁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无不深恶痛绝。民心可用!”

“若能召集四地民壮,守住泾源城。这场仗至少能提前两个月结束。”

这场讨论渐渐演变成了争吵,又从争吵发展成了相互怒吼。

小小一个六品主事,竟敢对吏部天官当年的用兵方略提出质疑,争得脸红脖子粗。

其实,王守仁的观点,用后世的名词说就是“人民战争”。若干年后的宁王叛乱中,他会实践这四个字。

常风看着他们吵了整整两刻时辰。

最终,马文升走到王守仁面前。几乎脸对着脸,咬牙切齿的说:“算我错了,行了吧!”

王守仁笑道:“本来就是您错了。”

马文升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这才看到大堂门口站着的常风:“呦,常风你来了。”

常风笑道:“马老部堂息怒啊。守仁是年轻人。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

王守仁却道:“常兄此言差矣。兵部讨论兵略,不分轻重,只分对错。”

马文升大度的说:“王守仁说的没错。当年我在用兵上的确有问题。”

“哦对了,常风你来兵部有何贵干?”

常风道:“没什么事儿。来找守仁喝茶闲聊。”

刘大夏道:“你们快去武选司喝茶吧!我怕他把马老部堂气死。”

马文升瞪了老友刘大夏一眼:“我气量有那么小嘛?”

常风跟王守仁去了武选司,对坐喝茶。

常风道:“守仁兄。我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王守仁给常风添了茶:“哦?”

常风道:“一个商人,还是个女商人。在朝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这张关系网在为她的不法生意保驾护航。”

“上到从一品文官,下到七品县令,全被她当成了棋子。”

“这女商人害死了我的一位袍泽。我想为袍泽报仇,却碍于她身后的那张大网,投鼠忌器。”

王守仁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片刻后,王守仁开口:“不对吧。”

常风问:“哪里不对?”

王守仁道:“商人再有钱,手腕再高明。也被官员们视为下等人。”

“官员们怎么可能甘心做商人的棋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商人才是棋子!棋手是那群官员!”

王守仁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守仁的确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什么事情,只要跟他说个大概,他就能道破关键所在。

常风的确想错了。

闫盼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谢迁那帮人的白手套,一枚棋子而已。

她从来不是棋手,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那些从走私贸易中牟利的文官内宦、勋贵宗室。

所谓棋子.可有可无,随时都可以被棋手舍弃。

常风一拍脑瓜:“守仁老弟高见。是我糊涂了。”

常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如果闫盼儿威胁到了那些棋手们的利益。棋手们还会保她嘛?棋手们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移出棋盘。

一个商人而已,真把自己当成操控百官的幕后大佬了?

常风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我得回卫里办案子了。三天后我过生日,你记得来我家喝酒。”

王守仁笑道:“成。我带几个锅盔去给你当下酒菜。”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看到徐胖子还坐在值房里。

常风问:“怎么还不去闽商会馆保护小寡妇?”

徐胖子道:“她算个屁。让一个公爵世子保护,好大的排场。”

“我已经把一百名袍泽派到了闽商会馆。傍晚过去瞅一眼就成了。”

常风却道:“别啊。那小寡妇很有风韵,对你的胃口。那真是浪里浪,浪打浪,一浪高过又一浪。”

“她喜欢跟有权势的人睡觉。你眼见都是要袭公爵爵位的人了。她能不对你暗送秋波?”

“到时候你却之不恭就是。替我好好攮她,就当替我出气了。”

常风把徐胖子说心动了。

徐胖子起身:“得嘞。我这就去闽商会馆。”

常风道:“假如你睡了她之后,她让你当双木会的股东。你不要拒绝。”

徐胖子却道:“应该不会。她耳目那么灵通。咱们哥俩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穿一条裤子,她能不晓得?”

“她怎么可能让我进双木会,窥探她的秘密?”

常风道:“你错了。她此刻最想办的事,就是拉我身边的至亲好友下水。”

“总之,她不管给你身子还是给你银子,你都照单全收就是。”

徐胖子疑惑:“你可别害了胖爷我啊。”

常风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财色兼收的事,还不麻利一些?快去吧。”

徐胖子一拍手:“得嘞!寡妇好啊,啥都会。我要累死在她床上,你记得去给我收尸。”

徐胖子走后,常风回到了家,找到了老泰山刘秉义。

常风问:“老泰山。闫盼儿的那个分红大会什么时候办?你能进去嘛?”

一个女婿半个儿,刘秉义没什么好瞒常风的:“八天之后,就在闽商会馆。”

“我进去倒是能进去.不过她已给了我这三年的分红。我本打算不去凑热闹了。”

常风详细的询问了刘秉义关于双木会的一些详情。刘秉义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告诉了常风。

下晌,常风将张采、巴沙、尤敬武叫到了府里。

常风道:“我已经想出了对付双木会,为天爵兄报仇的法子。”

“不过要兵行险招。你们敢不敢替我冒险?”

张采忙不迭的表忠心:“若不是常爷您,我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旗呢。为您办事,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巴沙比较憨厚,不善言谈:“俺也一样。”

尤敬武道:“子不报父仇,枉为人也。别说冒险了,您就算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

常风一拍手:“成了!你们听我说。”

常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傍晚时分,常破奴从东宫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枚稀罕的金色海螺。

常风随口问了句:“哪儿来的?”

常破奴答:“太子殿下赏的。有个福建商人,贡到东宫一堆海里的稀罕玩意儿。”

常风眉头紧蹙:闫盼儿竟然把手伸到了东宫?这女人不除绝对不成。

常风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回办事的原则是:只灭泉州林家,不动她身后的关系网。

那张关系网太庞大。他即便想动也动不了。

灭了林家,也算为尤天爵报了仇。

一个人的力量如果有限,就该做出折衷的选择。

常风的选择是对的。

而达到目的之方法,便是让闫盼儿威胁到整张关系网的利益。

至少要制造出闫盼儿威胁到那些权贵利益的假象。

说白了.还是锦衣卫的老本行,栽赃。

常风伸了下懒腰,凝望着天空。想出法子的他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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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刘秉义有些心疼:“你要退?”

常风答:“退钱恐怕没那么容易。我尽量试试。”

“还不是因为您有一位在厂卫说了算的女婿嘛?”

刘秉义语塞。他知道女婿说的是事实。

常风道:“六年您老一共拿了一万六千两。把银票都给我吧。”

卧房里面的蜡烛还亮着。看来刘秉义今夜白得了一万两银子,高兴的睡不着觉。

常风推门进去:“老泰山,还没睡啊。”

刘秉义敷衍道:“啊,中午睡了个午觉。夜里走了困。”

刘秉义反驳:“跟你没关系。我跟东南的门生故旧打了招呼,关照林家.”

常风道:“老泰山。官场人一走茶就凉。你那些门生故旧里的现任官儿给你一个致仕官面子,是因为什么?”

常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您说的阁老,是谢迁吧?”

谢迁整个家族都参与了走私贸易,有史料可考。

常风坐到了椅子上:“您老又不缺银子,为什么要上双木会的贼船?”

刘秉义一愣:“你知道了?”

只是似乎而已。

常风将尤敬武在家里安顿好,来到了刘秉义的卧房门前。

常风叹了声:“唉,老泰山。锦衣卫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

刘秉义没有否认:“京里拿林家银子的人多了,连阁老都拿。我不拿白不拿。”

“我老了,没了权,进项有限。死前总要给我乖外孙壮壮攒下些家产。”

用后世的话来说,闫盼儿编织了一个从上到下的利益共同体。

整个利益共同体都在为林家的走私贸易保驾护航。

在这个利益共同体中,上至内阁阁员,下到县衙差役,似乎全是闫盼儿手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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