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对手相见不相识(完)
……
虽然陈北山等于“当着”沈飞的面自尽了,但这说到底不是沈飞的失误,他的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
在步行前往三号院的路上,他便将三号院所住的九户人家相关的讯息都一一口述。
“乱说?呵!”张安平不屑一顾的冷笑着道:“这桩案子我们中统已经接手了!他是不是日谍可不是你说了算——你这么袒护日谍,难道是你同党?”
张安平说话间做出了拿人状,刚说话的青年吓的一个趔趄,一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点头哈腰:
“老总,您别误会,他不是这个意思——陈先、陈北山竟然是日本人?这太、太惊人。”
张安平收住了拿人的架式,冷哼着说:“吓人?日本的奸细要是在脑门子上刻着字,那还叫奸细吗?你们都先各回各家,我要挨个询问——不准交头接耳,谁敢交头接耳谁就是奸细的同党!”
张安平大呼小叫的样子着实让郑翊“惊悚”,她是真没想到张长官摇身一变,将中统小特务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熟稔的威胁、恐吓方式,让她有种张安平就是中统小特务的错觉。
不过她跟沈飞都是聪明人,见状立马“矜持”了起来,摆出了一副我是个长官的样子——能享受到张长官当狗腿子的待遇,还真……挺爽。
中统这两个字杀伤力挺大的,普通人又特害怕跟奸细这个字眼扯上关系,忙不迭的纷纷回家,只余下刚才的中年汉子愣在当场。
安平·狗腿子·张看着这个汉子,阴恻恻道:“你不回去?难不成你是奸细同党?”
“老总别误会,我、我是邻居,串门的,串门的。”
“串门的?”张安平灿烂的一笑:“那你就继续串着——在这呆好,敢走半步你就是奸细同党!”
刚刚还老道的帮人的中年汉子快吓哭了,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比婆娘的黑脸还要恐怖的表情。
张安平不再理会中年汉子,而是肆意的打量着正在仓惶回各自屋里的租客,又出声道:
“喂,你站住——就你,穿警服的!”
他唤住的对象是租客中唯一一个穿警服的,待对方驻步后他上前打量着问:“兄弟,哪个警局的?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瞅着挺眼生的?”
看到这一幕的郑翊心说不管哪个警局的,您瞅见谁都眼生吧?
警员淡淡的道:
“较场口警局,吴炜。”
“吴炜?嘿,这名字好啊!跟吴用一样。”
吴炜闻言皱眉:“我对水浒不感兴趣。”
“先到你房子坐坐——沈长官、杨科长,请进。”张安平将狗腿子的形象扮演的非常出色,在让沈飞和郑翊坐下的时候,还特意拿袖子擦了擦凳子。
沈飞坐下后非常默契的道:“安豪,你来问吧,我和杨科长听着就行。”
得亏张安平的马甲多,沈飞临时性的凑了一个名字。
吴炜对于闯入自己租屋的不速之客显得很不高兴,情绪是明显外露的那种。
但张安平却恍若未觉,用挑剔的目光在租屋内打量了一番后,便用挑衅的口吻道:“老吴啊,你这日子过得不咋滴啊,较场口警局是个肥差啊,怎么到你跟前成清水衙门了?”
吴炜不答,但流露的出的厌恶却很明显。
张安平又碎碎嘴似的说了一通,吴炜明显不耐烦了,在快要爆发的时候,他才进入了“正题”,开始向吴炜了解起陈北山。
在吴炜的回答中,用到了陈北山是一个好人的看法,对于陈北山是日谍这回事,他好几次在话语中透漏着怀疑,质疑中统却不好明说的意味非常的明显。
他甚至无意中说自己和陈北山关系比较亲近。
之后张安平又问起了这间院子里其他租户的情况,吴炜也虽然已经显得不耐烦了,但还是一一做出了回答。
问到后面,张安平找机会给沈飞使了眼色,沈飞会意,不耐烦的打断了张安平絮絮叨叨的问话,示意去下一户人家了。
张安平这才作罢,在结束问话前以叮嘱的口吻说道:
“你最近最好是别离开了重庆,要不然就把你当奸细同党——我们上峰可是怀疑你们这个院里有奸细的同党!”
说罢,张安平就狗腿似的尾随着郑翊和沈飞离开。
随后展开了对下一家的询问。
被张安平“钉”在院子里的中年人,哭丧着脸等待张安平的安排,张安平却刻意不做理会,直接无视了对方。
院子里的九户人家,倒是把天南海北给凑全了。
从身份上看,除了比较特殊的吴炜外,其他人都是躲避战争而迁徙到重庆的苦命人,从事的都是各行各业,其中最苦命的要属从山东迁徙而来的一对夫妇了——唯一的儿子在轰炸中被波及,因为掏不起手术费,现在已经从医院里带回来家里了,躺在床上用中药吊着命。
纵然是沈飞和郑翊,在听着这对夫妇中的妇人讲述、看着孩子在床上的样子,都倍感心酸。
若不是张安平在,他们俩甚至有掏钱的冲动。
这番折腾足足花了四个多小时才结束,随后便将在院子里“钉”了四个小时的倒霉中年人以问讯的名义带走了。
但张安平并没有真的回去,而是在离开了三号院后便让人将倒霉中年人带去秘密据点,他则带着沈飞和郑翊来到了监视组在三号院周围的监控点。
坐下以后张安平问郑翊和沈飞:
“九户人家一一走访了,有什么想法没?”
沈飞和郑翊纷纷摇头:“没有头绪。”
四个小时,张安平以碎碎嘴的方式问讯九户人家,他们俩在后面暗中观察,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张安平见状,摇了摇头道:“我其实很想继续放线钓一阵鱼的。”
“可是……有些事,真的没法眼睁睁的看着啊!”
沈飞惊喜道:“区座,您有发现?”
张安平没有卖关子:“山东夫妇。”
沈飞和郑翊震惊的看着张安平——九户人家中,只有一户山东夫妇,就是孩子在爆炸中被波及无钱医治而在家里熬时间的那户人家。
问讯的时候男人不在,全程只有妇人。
“她有问题?”郑翊愕然的看着张安平。
她无法想象,这户人家的孩子在爆炸中被波及成那样了,妇人整日的以泪洗面,虽然没见到男人,但在问讯中所有人都称男人为了给孩子治病拼了命的挣钱——这户人家竟然是奸细?
张安平没有解释,只是下令道:
“等男人回来后快速拿下——郑翊,你安排个医院,回头将小男孩送去治疗,沈飞,你回头跟吴炜联系下,以中统的名义将他收编为编外人员。”
“是!”
两人见张安平不愿意解释便立刻应是。
张安平则一脸冰冷的坐着,目光无神的望向了窗外。
其实妇人回答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破绽,张安平起初并没有任何发现,但一个细节让他反应过来后心神俱震。
这个妇人不断的垂泪,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中,满是对悲惨命运的批判和愤恨,对独子凄凉命运的不甘——可就这么一个在言语中表达了对独子无尽宠爱的妇人,在张安平延长时间的问讯中,扭头望向躺在床上的孩子的次数只有区区的四次。
甚至期间只起身看过一次。
已经为人父的张安平,回家后哪怕是思考工作,只要听到希希的一点异响就要跑出去看看——哪怕他听力惊人,可以轻易的分辨响动的缘由,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要去看一看。
而这个妇人呢?孩子轻声的呻吟,都无法打断她对悲惨命运的哭诉——大概是入戏太深了,以至于忘了一个不愿舍弃孩子的妇人,面对生命垂危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表现!
也就是这个细节让张安平反应了过来,也让他对这个荒唐的时代、让他对这对夫妇充满了杀意。
他要亲自审讯这一对魔鬼。
至于吴炜,他并没有发现这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员有什么不对劲,但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妥。
一个抗拒特务、在这个悲苦的时代中恪守着善良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张安平尊敬这样的人,可这个操蛋的时代中,真的有人可以善良到像吴炜这样么?
也正是这一丝的不妥,让他决意试探试探这个小警员。
这才安排沈飞以中统的名义将对方发展为编外人员。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监视组的特工汇报:
“人来了。”
假寐的张安平睁眼:“郑翊,你去抓人——用中统的名义抓人。”
“是。”
郑翊应是,随后带着四人的“医疗组”离开监视点,来到了三号院。
特务抓人,最忌讳的就是气势汹汹,远远就将恶意表现出来——很多重要的奸细随身都携带着足以轻易将自己致死的毒药,为的就是避免被抓捕,甚至还有人背着手雷,一旦过早的暴露恶意,极有可能还会吃到“地瓜”。
所以郑翊这次抓人的时候,是带着笑意去的。
她进去的时候就直接喊这对山东夫妇,称自己为他们的孩子联系了医院,煞有其事的向这对夫妇介绍身边的“大夫”。
当“医疗组”和这对夫妇靠近后,大夫打扮的四人突然发难,同时对夫妇两人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布团塞入对方的嘴巴后才把两人放倒,紧接着就开始了捆绑。
突然间的巨变让院子里听闻喜讯而涌出来的租户们愕然,上了一个下午班回来的吴炜,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才扑上前去要询问什么,却被卡着点进来的沈飞一把搂住:
“吴警官,进去聊聊。”
吴炜的身体一僵,机械的随着沈飞进了自己租住的屋子。
完成了抓捕的郑翊,将脸上的笑意隐去,进屋将才四岁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抱起来,看着孩子浑身的绷带和灰暗的眼神,郑翊厉声道:
“把这对畜生押走——通知司机,把车开过来,带我去医院。”
院内的租户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幕,不明真相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对苦命的夫妇被白天来过、凶神恶煞的特务抓捕,看着那个女特务将孩子抱走,出于人性的善良,壮着胆子想要出来用微弱的力量阻止。
但更多鱼贯而入的武装特务却击碎了他们鼓起来的勇气。
……
秘密据点,张安平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整个人散发着阴冷的味道。
而在他的眼前,这是被捆缚的“山东夫妇”,两人的嘴巴被塞着,双目中全是惊恐。
但张安平却始终没有审讯,只是一直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张安平接起电话。
郑翊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声音无比的激愤:
“区座,大夫说孩子体内有大量的镇定类药物成分,另外,伤势确定不是因为爆炸引起的,是、是人为的。”
身为特工,其实郑翊见惯了黑暗,在这个操蛋的时代中,死亡和悲惨,多到数不胜数。
可是,当孩子身上的绷带被揭开,惨绝人寰的伤势出现在她面前后,她还是倒吸冷气。
“我知道了。”
张安平挂断电话,目光阴冷的望向了被绑着的夫妇。
他用娴熟的日语说道:
“我叫张世豪。”
“我现在向你们介绍一种中国古代的刑罚,名曰:凌迟……”
……
时间往回拨半个小时。
吴炜的屋内,沈飞笑吟吟的拿出了一张纸:
“吴警官,签了它,从今晚后你就领两份薪水。”
吴炜看着这份自愿加入中统的申明,心中稍稍安定。
身上的冷意去了几分,他遂倔强道:“我要是不签呢?”
“不签?哦,那也没什么关系,顶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加大排查力度,吴警官你身为党国的警务人员,自然是有义务配合我们中统进行反奸调查的——”
沈飞靠近吴炜,用微小的声音道:“这个调查的时间就不说准了,可能是十天,也可能是……一年半载半年。”
“吴警官你觉得到时候警局还有你的位置么?”
吴炜深呼吸,像是压制着愤怒,在一阵沉默后,他问:“为什么找我?”
“男人最矛盾的两件事是拉良为娼、劝娼从良……”沈飞幽幽的道:
“而我,也喜欢这么干。”
吴炜的眼中闪过恼意,但在一阵之后,他拾起笔,刷刷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才对嘛,吴警官你以后就会发现,拥有一层中统的身份是多么美妙的事——好了,我告辞了。”
沈飞满意的起身,拿起申明就走,但在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吴炜:
“对了,忘记说了,虽然揪出了一户奸细,但你们这个院子太邪门了,大概率是还有奸细的,就得麻烦吴警官多盯着些,有任何风吹草动,记得找我汇报。”
“放心,不会少了你额外的报酬。”
说罢,沈飞这一次才真的离开了。
在沈飞离开了很久以后,吴炜才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此时的他心乱如麻。
自己布置的后手,连北山仁八都不知道的后手,就这么轻易的被揪出来了。
而自己,又莫名其妙的加入到了中统。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浓浓的阴影笼罩了起来。
“张……世豪,是、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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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院内环绕着警员而坐的租户们瞬间哗然起来。
一名青年涨红了脸站起来怒道:“你不要乱说,陈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东洋?”
此时院内的租客都神色哀伤的环绕着一名身着警察制服的警员,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无非就是让警员找找关系,让重庆的警局重视下陈先生被杀的事,一定要把凶手逮出来。
也就是这时候,张安平进入了院子,他一进门就冷笑:
“抓凶手?开玩笑!你们怕是不知道陈北山是日本人吧?不知道陈北山是日本人藏在重庆的间谍吧!”
这一次面对的对手,他一开始就为对方画出了“谨慎小心、狡兔三窟、干脆果决”的心理画像,而初次交手后,当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手对自己的那股子杀意后,他就顺势而为,最终在神龙峡布下了大网。
神龙峡的这张网成功捞了一波大鱼,但也成功让这个在张安平评价中“谨慎小心、干脆果决”的对手慌了神、出了昏招。
当然,张安平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因为神龙峡轰炸机的损失让对手进退失措,所以才出的昏招。
他时间捏的很精准,说完正好到了三号院。
因为是多户人家合租,院门也没有关,沈飞见状便直接打算进去,却被张安平一把拉回来,在沈飞茫然的神色中,张安平身上的气势骤然一变,随后一马当先进入了其中。
直觉告诉张安平,大鱼极有可能就隐藏在三号院——他倾向于“独臂大盗”在陈北山吃早餐的路上发出了信号约见面,然后在三号院急匆匆的向陈北山下达了“自尽”的指示。
不过到底是不是这样,还需要调查才能得出结论。
没错,在张安平看来陈北山的死,就是对手的昏招。
干脆果决的解决陈北山(让其自杀)并没有错,但问题是对手太着急了,着急让陈北山死,反而露出了这个最大的破绽——陈北山不死,他在张安平的设想中,只不过是对手情报组中核心的一员。
于是,他送了冢本清司一桩天大的功劳。
从那以后,冢本清司做事就开始激进了——杀死张世豪这个功劳傍身,他做事想不激进都不行。
但陈北山急匆匆的死了,那张安平就得改变对陈北山的定义了。
此人不仅是核心,甚至极有可能能直接接触到“独臂大盗”,所以对手才在进退失措的情况下,选择了让陈北山自尽。
这是为了掐断调查,但情急之下出的招,却也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张安平面对每一个对手的时候,都是要根据对方的布局、性格等各项因素要进行人物的心理画像。
比方说凉透了的冢本清司。
他对其的心理画像是不贪功不冒进——当时在上海大展拳脚的他,最头疼的便是这种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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