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你们中出了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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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为海瑞倒了一杯茶,抬头看向对方:“刚峰兄,况说吧。喝了茶,说完话,你且自去歇息,我亦当真实在困顿疲惫。”

海瑞照旧是笑呵呵的一屁股坐在了张居正对面,而后神秘兮兮道:“叔大,你今夜说,若是润物便挑起南京人心震动,而后如那军阵一般奔袭杀到,做那直捣黄龙之事?”

张居正点点头,顶着那双黑眼圈疲惫不堪道:“你并未与他共事长久,亦未曾长久共处,自当不知他的为人秉性。但我却与他同在京中多时,亦于不少事宜上有过谋算。自然知晓,此番他定然会如此做。”

屋外再没了话。

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海瑞当即双眼闪烁道:“若真被叔大猜中了?润物当真是已经去了南京!”

张居正哼哼了两声。

他捏着茶杯,轻嘬一口:“既然已经知晓他进了南京,那接下来自当是震慑群雄,进而以促己方目的达成。”

说着话。

张居正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一抹笑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不差分毫,严绍庭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奔袭南京,如此说来自己对之后的猜测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差别了。

海瑞却是身子前倾:“叔大,快快说来,润物接下来到底会如何做?”

张居正放下茶杯看向海瑞,询问道:“刚峰兄不妨说一说,润物此番奉旨南下,其目的究竟为何?”

问完之后,他便自顾自的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海瑞却是无心此刻品茗,眉头微皱,眼神下沉:“按照朝廷和皇上的旨意,自然是清理六省钱粮财税,以期江南六省财税能再接再厉继续增长,为朝廷开源增税,充实国库。”

见着海瑞开始琢磨起来,张居正倒是不再开口了。

果然。

海瑞当下立马又转口道:“但我以为,润物自当知晓虽然如今朝廷每年财税因他可增添近两千万,但当下已经再难有轻易便可增长的地方了。便是厘清江南各方钱粮税课名目,恐怕也不过是多出个数百万来。而若要有显著增长,譬如丝绸或开海之每岁千万进项,恐怕得要六省大动干戈,惹出一场大乱才能得逞。如此,润物虽然过往行事激烈,但依他的秉性,定然不愿因此而牵连无辜百姓。”

说完后。

海瑞立马看向张居正,目露咨询。

张居正倒也不端着,点了点头:“刚峰兄所言相近,润物定是不愿惹得江南六省百姓徒生变故。”

海瑞却是皱起眉头:“那他要做甚……”

忽的。

海瑞闭上了嘴。

但是双眼却是愈发闪亮,最终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张居正,忽然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张居正却是被这个今天大晚上都不洗脚的海瑞给吓得一跳。

却不等他开口咒骂。

海瑞已经瞪大双眼,一副终于醒悟的模样,低喝道:“是你!对了对了!叔大乃为海务总督!江南六省事宜,润物定然是要落在你这海务衙门!”

自知已经看明白的海瑞,满脸兴奋,却又眉头不下。

兴奋之后,海瑞渐渐平静下来。

他忽的长叹一声:“只是说到底,治国如修身,若自身不正,外物依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国中这些年,土地兼并,士绅权贵鱼肉百姓,早已是不堪入目,百姓更是生计艰苦。若是此时不加以改正,终极难掩其腐,但有变故恐怕仍旧会迎来一场大乱,甚至是祸及社稷根基。”

说完后,海瑞已然是满脸忧虑。

都是在场为官的人,更是多年治理地方,亲眼目睹地方百姓模样。

谁也不是蠢人或者傻子。

大明朝当下的问题根结何处,人人都能看明白。

可是看明白和能不能改过来,便是两码事了。

而能不能改和愿不愿意改,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事事艰难,大抵便是如此。

张居正喝了口茶,脸上亦是有些唏嘘:“一啄一饮,治国如烹小鲜,便是你我与润物怀抱空前之志,又岂能当真烈火灼烧?便是你我如今,在这苏州城于两府所行之事,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唯恐激变?”

说完后。

张居正忽的也没了饮茶品茗的心思了。

这一次被海瑞拉下水,他亲去松江府清查田亩详尽,其中艰难外人岂能知晓。

可张居正亲眼所见百姓艰难之事,却又层出不穷此起彼伏,可谓是罄竹难书。

当初嘉靖四十年,他领旨南下督办增产丝绸一事,尚不能知晓全貌,如今身在江南,仔细下去,方才知晓这地方世道到底是何等腐败。

张居正不禁默默一叹。

如昔日恩师那般表面清贵为国为民之人,其家亦是那等做派,何尝他人?

这一趟松江府做事之行。

那徐半府之名,自己可是已经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屋中寂静许久。

海瑞这才目光幽幽的低声开口:“前番京中消息,尝闻西苑,去岁冬日再无门户大开之举,殿内更是火炉诸多,陛下圣体……”

“慎言!”

张居正一声低喝,目光凝重的看向已然闭上嘴的海瑞,而后重重一叹。

如今大明的天,是那位已经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的嘉靖帝。

天下人的目光,自然会时时看着这片天。

也正是因此,西苑里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外头知晓。

如去岁西苑万寿宫再不会在冬日里开门开窗,反倒是紧闭门窗点燃火炉的事情,外头自然早已是人人知晓。

这里面当然会暴露出很多问题。

更会引来人们的种种猜忌。

而其中最大的问题,也是所有人都不敢言语的事情。

皇帝的身体是否还能长久。

比照着西苑万寿宫去岁开始的变化,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却无人敢于出声的。

张居正深深的看了眼将此事挑明的海瑞,满心烦恼。

皇帝恐怕是要不行了。

这个认知,他心中岂能不存。

要知道,皇帝现在已经年近六旬。

而大明列祖列宗,似他这般年纪的,可没有几位。

皇帝还能活多久。

基本已经成了当下在朝为官之人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了。

而一旦皇帝当真驾崩。

朝堂文武百官和天下人,迎来的头等事情便是皇位更迭。

涉及到这种事情。

朝堂上下,必然又会无端生出一番争斗,且谁也不知道这种由皇位更迭而产生的争斗会延续多久。

海瑞自然心中焦急。

皇位的更迭无关紧要。

可一旦当真发生,那么朝堂内外的差事基本便是要陷入到半停摆当中。

到时候自己还如何做事。

而且。

其实从内心出发,海瑞一直认为,朝廷当下的问题是在于朝堂上文武百官争斗的。

至于说西苑里的那位皇帝。

那位他的君父。

谁不知道,皇帝早已被限制在那方西苑之中。

依照海瑞的想法,大明朝当下的问题,三分在君父,可却有七分是在臣子。

臣子无能,君父何辜?

张居正看了眼眉头紧锁的海瑞,似乎有些感同身受,或者说更为深切。

毕竟。

他在那人人追寻的文渊阁里可是待过一阵子。

个中权谋争斗,他亦是最能体会。

皇帝终究只是一人身,而大明却是在万千臣子执掌之下。

皇帝有没有过错?

大抵是有的。

可臣子恐怕也是有大错的。

大明至此,谁他娘都别想躲了过错。

人人有其罪!

他不禁抬头看向海瑞:“你想怎么做?”

“天日更迭之事,非是你我二人当下可言。”海瑞慢慢的摇着头,满是唏嘘,进而又说:“但当下江南六省,几等于掌在润物之手,可由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便捷利我之事,我亦知叔大存心革新朝野,你我二人如何不该与润物共襄江南事宜,以成我朝真切盛世,利国利民,再造太平?”

言毕。

海瑞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张居正,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对于如今已经被自己拉下水的张居正,他何尝不曾看透对方。

不然。

他又如何会与对方在今夜来一场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虽然二人些许政见有所不同。

可说到底,那句话不是早已表明。

殊途同归。

若是单论他二人,或许不得长久,可要是将严绍庭给拉进来。

说不得三人行,也能有师焉?

张居正眉头一挑:“你终于要去南京了?”

海瑞摇摇头。

“不。”

“是我与叔大二人,同去南京!”

……

南京。

深夜。

万物寂静。

秦淮歌舞停歇。

而在东城守备衙门里,却是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婆娑。

白虎堂上。

早已是人困马乏。

只是却无一人当真敢于闭上双眼。

不时的耷拉下眼皮,而后一个机警便又瞪大双眼,左右对看,谁也不敢败下阵来。

堂上。

朱七和刘万左右护持着靠在椅子上,早已熟睡的严绍庭,目光平静却又警惕的注视着在场众人。

终年在锦衣卫当差做事的朱七,对这等场面自然是早已看腻,锦衣卫诏狱里头,也不是没有九卿下榻。

倒是刘万,这个由京营参将郭玉创点名随行严绍庭南下的总旗官,看的精彩。

过往自己不过是京营里一介小小总旗,手底下四五十大字不识几个的丘八兵丁。现在,眼看着这些个两榜进士、馆选庶吉士,朝堂公卿,竟然如此做派,那叫一个开眼啊。

这一趟差事办完,回到京中。

只怕自己是能与营中弟兄,好生说道三五个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衙门外早已没了更夫的打更声。

万物彻底归寂。

进而。

又不知过了几时。

似是自那钟山上,隐隐有钟声传来。

这是晨钟暮鼓里的晨钟声。

依着朝廷宵禁,会在每日天不亮但大开城门之际,敲足了三百六十下。

伴随着钟山上的晨钟声,便是满城道观寺庙里传来的钟声。

这亦是常例。

无有更改。

城池内外,一时间万千钟声响起。

端是好一片祥和太平景象。

而在这时,亦是人们最为困顿之时。

但在白虎堂上。

严绍庭却是悄然醒来,缓缓睁开双眼。

朱七似有所感,立时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严绍庭却已经看了过来,并且还默默的摇了摇头。

朱七便立马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而在昨日赶了一路,终于是睡足了的严绍庭,则是面带微笑的看向堂下不曾走去一人的南京各部司堂官们。

“此番在下奉旨南下,皇上和朝廷诸公皆以厚望期许于我。”

“运河千里,南北勾连,在下未至此方金陵,却有诸般惊闻。”

“累书篇篇,愕然在列,我朝陪都之中,今日列座诸位公卿……”

“尽有那祸国殃民、害及社稷的奸佞!”

严绍庭的声音不算太大,可在这等寂静时分,却显得格外响彻,灌入在座早已困顿疲倦的众人耳中。

尤其是他那最后一句。

今日在场,有人尽是国朝奸佞的话。

此言一出。

满堂之人,哗然惊醒。

哐当一声。

南京总督粮储大臣杨宗气,竟然更是当众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个脚滑自座椅上滑落跌坐于地。

严绍庭却是精神抖擞的站起身,双手按在桌案上,目视堂前那方将军百战照壁。

“列位。”

“你们说一说。”

“这祸国殃民的奸佞,究竟是何许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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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当即带着几分诧异和佩服的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则是嗯了声:“知道了。”

屋外再次传来敲门声,进而是张居正的幕僚师爷传来了呼喊声。

张居正立马抬眼看了过去:“何事?”

幕僚师爷在外面开口道:“老爷,最近的消息,严宾客日前已经自淮安府离去,不知所踪。”

张居正也只能是无奈摇头道:“刚峰兄,你今夜到底想作甚,只管说来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看着分明愠怒不知,却又无可奈何的张居正。

海瑞只是淡淡一笑,然后便也笑呵呵的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跳下床榻。

海瑞当即追问:“那叔大当真以为他现如今便已经人在南京,可他接下来又会作甚?”

不等张居正开口。

不多时,泉水沸沸。

茶香四溢。

他倒是连先前披在外面的衣袍都未曾脱下。

所谓抵足而眠、彻夜长叹分明就是个屁话。

怒视非要和自己在今晚抵足而眠、彻夜长叹的海瑞,满脸怨愤。

可见海瑞看过来。

张居正缩了缩双臂,自一旁重新取下外袍披在身上,带着好一阵心揪走出了里屋坐在茶桌前。

茶壶注水。

炉子点燃。

屋中。

张居正愤然起身。

跳下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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