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易华熙面现愁苦犹豫道：“即是亲卫，我便不要校尉职，到你青卫军统领身边为一普通卫士如何？”

张续此时忧心战局，无瑕与易华熙争辩，打发易华熙夜巡大营卫哨，自去大帐中寻梁宝。

“这仗真是越打越莫名其妙，敌军自从那日夜袭开始，便不分星夜猛攻，下沟滩涂、枋山峡谷、乃至老虎沟都是易守难攻之地，田文光亦是久经沙场，竟会在这种地形陆续增兵，持久攻之策。”张续见梁宝正于案前观验军报，便在一边自饮茶水说道。

“若能赶在张季道大军来前拿下枋山关隘，便能稳固东海后续战局，即使短时间内拿不下枋山关隘，亦能消耗我军军力，幸得有新编入的四万江津旧军，不然仅凭青卫原先军力，即使有兵坚地利之强，也难在东海三倍之敌强攻下守驻枋山。”张续略一思虑又道：“可否趁张季道援兵未至之时，调动武卫、中垒二军先将田文光部围歼于枋山。”

“此时军报未至，江宁不及应对，前调武卫军援守府就是为了防备张季道倾巢来袭，枋山若失，我军尚存余地，无论攻守犹有可为，若是轻调武卫、中垒二军枋山来援，张季道便有机可趁，龙游、定远、镇宁、白石诸城府失陷，东海军便可长驱直入江宁腹地，田文光此时不惜军力于枋山施强压，亦有意打乱江宁驻防部署，我已命武卫、中垒两军固守诸城严防张季道大军突至强袭。”梁宝言道。

枋山为东海首攻之地，东面虽然林木茂盛，但地势平坦稍利攻袭，是以最精锐的三万青卫军都派在东面唯一可屯兵以驻的老虎沟。

四万江津军旧除一万待守中军，剩余三万就分驻于枋山以西地势险峻的峡谷与下沟滩涂。

张续闻梁宝言心中不禁忧心枋山战局，此时若不能剿灭田文光部，在江宁再有决策之前，青卫军便无可为，只能拒守枋山，为后续战局尽可能争取地利先机。

“敌军用分兵之策，丁勉臣分顾不暇，督帅请准我赴枋山峡谷、滩涂统兵，誓以此身拒东海之兵，将军若不信我，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易华熙擎身入帐奉剑自誓。

张续侧目梁宝，见其安然以坐，亦早知易华熙于账外窥闻已久。

易华熙去职后，张续与梁宝曾有私议。

宜家三兄弟长兄易行坚身在议政堂编典制法，易行之在青凤卫任校尉加青凤府侍奉衔，视为汝愚至近之臣，一如当初的余杭樊氏，樊文龙接任樊家族长、统领青凤卫。

如今樊文龙统领余杭归顺军在凤陵行营听调，是独立成军还是整编入其他军中，未有定议。

江津四万旧军由易华熙统领，调入青卫军拱助枋山战线。

如今看来亦是予东海战局的临时决议，待江宁战局安定，余杭与江津旧军或许都将独立成军。

这无不显示徐汝愚对易家、樊家的亲近重用，此举或是汝愚有意所为。

最早投附的雍阳梅家，有梅铁蕊领政事堂。

南宁越家偏安一隅未波战火，越斐雪远见卓然自效江宁，是以青凤甚重之，越家虽未在江宁政局中谋位，然水如影于江宁身份特殊，拜越斐雪膝下为义女已说明一切。

余下江宁收拢氏族便以南闽诸家为众，南闽诸世当初因形式所迫投附江宁，皆入了议政堂。

寇子蟾因秦子卿牵连自卸权柄之后，便只余方肃领议政堂，方肃虽是汝愚故旧至近，在议政堂中却难免势弱，汝愚如此重视易家，便是有意让易行坚在议政堂中辅助方肃震慑一众世家。

易华熙在博陵曾与南宁越家的越明伦一战亦多有风闻，越斐雪亲定易华熙得胜实是择将之战，若要统领江津旧军易行之亦可，将易华熙置于广陵行营而非凤陵，只因广陵战事诡谲，更磨将心，正是有意要锻去易华熙少年燥气待堪大用。

梁宝此时侧目于张续，共处多时，张续知梁宝比之自己更不善言辞，便上前扶起易华熙，言道：“华熙此言有理，枋山战事分据，丁勉臣确实难以兼顾，可令他专守枋山东面老虎沟营寨，西面峡谷与下沟滩涂地势险峻可守，亦为田文光强攻枋山的必取之地，还是我亲赴阵前领防安心，这边中军前置临阵，又有行营主帅督军自能稳固军心，亦当严防田文光施计诡诈远袭中军，华熙巡守大营，驻卫督帅责任重大不可轻视。”

易华熙情知张续这是推脱安抚之言，枋山虽是最前之地，然西有白石驻军呼应，东有龙游、定远，期间探马斥候纵横，东面又驻有三万青卫军，背靠青池小城，若有敌军异动必能提前得报。

即使真的袭来，这边亦坐拥一万生力之军，大可退入青池小城拒守，届时来援之军便是瓮中之鳖，只怕面前这两位看似衷直的主官，正巴不得田文光来偷营，亦能消耗东海军力。

张续于梁宝告了声，便返身归枋山峡谷，梁宝亦是不置惘闻，易华熙丧气无趣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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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枋山北麓，田文光于下沟督战一昼正疾返大营，此次随师出征，张季道以万嵘为副帅只嘱军令两道。

其一设引江宁尽俘陈族诸将，万嵘利用陈族本姓历来与外姓将领不合，促成此事。

其二便是择机拿下枋山。

当初万嵘将龙游城完璧归于江宁，仪兴诸将都具微词，只是迫于当时仪兴局势，张季道急需壮大实力以应陈预，是以都对万嵘礼让，不想万嵘竟能一计尽送陈族诸将。

数日前得身在仪兴的褚文长私信告知宛陵诸事，万嵘已能代张季道登堂入祠，此次再兴大军，万嵘亦为副帅。

想当年城下之难，五子齐拜陈昂门下，后徐汝愚横空出世，亘立天下，如今其余诸子皆在江宁，也只余褚文长与自己仍留东海，既不惜与亲难手足为敌，亦为师尊陈昂不愉。

扪心自问于徐汝愚生，却还多于幼时遭遇隔阂。

是以褚文长与田文光宁在张季道旗下搏功取位，亦不愿为徐汝愚所驱。

褚文长来信言外之意，暗嘱田文光当在大军及至前尽力施为，田文光亦不容万嵘一区区降将驾于首端，终决定不惜兵力亦要在大军到前拿下枋山。

下沟水域狭窄，滩涂平稳，本利骑兵攻袭，但此时正值秋季涨水，下沟于枋山西北水路陡转势颇急，使骑兵无施展之地。江宁又在东岸置抛石、弓弩守备，两日夜强攻只在西岸留下尸身无数。

北麓山势陡峭，江宁又于山上布有暗军，抢坡为地势所阻，深入长谷又为两侧伏兵以巨石袭，唯一地势得利的枋山东面平地山林又囤聚重兵。

两月余的对峙，让江宁将枋山经营的铁桶一般，着实无处下手，田文光心急如焚、食不知味。

此时刚至营门，便得报督帅遣使前来布令，田文光赴至大帐，却见一人黑篷覆身端坐帅位，旁边一人亦是同样打扮，只顾躬身侧立于自己视而不见，不禁怒从心起。

来人扯去头篷，却是此时本该统大军正于行途的张季道，田文光匆忙下拜。

当初江宁若是没有如此调配震慑，只怕东海早已趁势进军。

“田文光兵分东西两路，东路在老虎沟被我军所阻，西路再次分兵于下沟滩涂、峡谷强攻，不惜损伤军力亦要强取枋山，便是依仗兵势众于我军。”

“如今枋山北麓已有驻军十万余，张季道又再兴兵十万，东海诸军除去安地卫戍便都云集南境，他们难道是要与我江宁在此决战！”张续言道。

梁宝道：“如今凤陵行营中垒、武卫、青卫加上当地卫戍也不过十五万，据城而守占据先机，但于兵力上我军不占优势，此刻荆北战势愈烈，江宁绝不可能从凤陵行营调军来援，此战胜负五五之分，若无奇策，终将演化为比耗供需钱粮的局面。”

加之新调入的江津旧军，驻守在枋山的青卫军已堪七万众，张续原先尚不解江宁如此调配，置大军于枋山只为与毫无战意与东海军对峙，如今东海来援将至，枋山北麓大营攻势猛烈，这七万大军也只能据地利而守战。

汝愚沉声道：“江宁若得东海，便对青州形成强压，届时据彭城，图青州，江宁对着呼兰的防御窄，而江宁有水营战船，可从绵延的海岸线的任意一处侵击呼兰，是以呼兰此时必然不予青州压力，而青州亦绝不允江宁北据东海；

而南平西征成渝正是因江宁于东南崛起，才不得不先取成渝打通北上之路，以期分割天下，徐图一统，容雁门已稳定半地成渝，元矗亦固守荆襄，无论东海南平是否暗曲，江宁与东海开战一旦有机可趁，容雁门必然回师东进，先取荆襄再进江宁，独占南地便可行复辟之举，届时呼兰、南平各据一方便是两雄竞地争霸的局面，容雁门绝不会错失良机；

汾郡荀氏如今有荀烛武分割之祸，若是江宁北上功成，呼兰便要着眼秦州，潼关险阻，呼兰可先取汾郡再入秦州，南平于成渝北图亦要取汾郡，荀氏若不愿为群狼窥，也绝不允江宁取东海北上，哪怕是荀烛武此时也只期南地战火焦灼，正可欲时稳固秦川谋定肃州；

梁宝闻言眉头紧蹙将手中军报交于张续，言道：“这是司闻曹新呈的东海军报，此时怕还未送至江宁。”

张续观后不禁心中打紧，暗道，张季道自提北略府十万兵马出宛陵疾赴南境，难道他就不怕青州伊瀚文趁机袭取仪兴、泰如。

江宁众吏肃颜以整尽皆起身承令。

广陵行营，枋山大营夜，张续自枋山巡战归来，刚入营门便见易华熙面带喜色迎近，早知易华熙心思，遂不耐烦道：“着你统领亲卫是督帅军令，你寻我也是无用。”

江宁北上，于天下大局实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不为天下群雄利，即使此战得东海益江宁，亦成群敌环饲之局，届时再与南平一战，江宁势强便有独驱天下之势，为天下共敌举步维艰，江宁势弱，虽不畏南平所灭，亦难免遭南平所掠，诸公以为此时取东海于江宁是福是祸？”

徐汝愚以东海一战析天下势，尽指江宁强势之下，亦潜无限危机。

“观望……存观望之意的又何止晋阳、永宁。”徐汝愚轻声自语。

满堂众吏亦有所思，邵海棠侧目寇子蟾见其闭目无观，不禁心生失落，知汝愚早有计议。

江宁诸公众吏闻之思重，此时方明，汝愚于广陵行营布重兵便是要震慑张季道，以形成对峙之局，从而延缓荆北战事，拖延容雁门东进。

夜深秋沉，众议之殿愈显沉闷。

“容雁门临摄元矗已久，元矗得其暗助亦不舍提防，魏禺沙场枭重，凤陵驻军稳固。成渝中军回师东进前，荆襄暂时无忧，我将先覆东海解困。”汝愚拔身而起朗声说道：“若容雁门果真要趁此时机东归侵袭江宁，我便与他在荆襄决战，此战关乎江宁存续，当尽全隅之力，若然得胜，江宁便可得荆郡、联晋阳，彻底打碎南平亘立南国徐图北境之梦。”

徐汝愚沉吟片刻，忽举目望向赵景云道：“北地战况如何？”

赵景云掌北五郡司，总辖肃川、秦州、汾郡、幽冀、青州五郡以及北域刺军之务，此时众议攻陷东海，即析军情亦不该是北五郡司，是以赵景云略整思绪方才言道：“十日前呼兰骑军已略过范阳，分兵两路，兵势直指汴、济两州，青州伊瀚文、汾郡荀去泰、清河李沂山迫于压力似有结盟共抗之势，是以最近得报呼兰缓军慢行，应是不欲三家迫于压力组盟共敌。”

汝愚闻言颔首，转视屠文雍，屠文雍于秦子卿假匪实节一事颇多自责，此时见汝愚示询，急醒其意，朗声道：“晋阳霍氏与永宁诸世家近期未有异动，应存观望之意，容雁门攻陷成渝半境后经略至今，已显成效，亦未见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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