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赤血染透碧血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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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裕目光扫过,见众人虽衣甲湿透,却人人昂然振奋,未有多言,令道:“时辰到了,出击!”

辕门缓缓打开。

萧德等将的部曲,早集合在辕门正对着营内大道,与辕门两侧营墙和营区间的空地上。依定下的次序,其营两千骑兵,牵着马,依序出营,人衔枚、马摘铃,除风雨声,再无别的杂音。

萧裕慨然应道:“总管放心,必不使两县援军一兵一卒得脱!”

便两千骑兵尽皆上马,萧裕也上了他的马,——这马是李善道送给他的良马,通晓人性,日行千里,雄健卓异,价值千金。斥候刚报,就如李善道的预计,两县援兵刚去营五里上下,这个距离不远不近,首先追之很快,其次打起火把,不怕被他们看到。不愧萧裕带出的精骑,两千骑兵整齐划一,点燃了火把。一声令下,萧裕率先,众骑紧从,迎风冒雨,驰南而去。

李善道立辕门观之,见如一条蜿蜒的火蛇,在夜下风雨中,转上官道,向着南边狂飙疾行,雨声与急骤的马蹄声交织,仿佛天地间只剩这股铁流,坚定而迅猛,直扑退走之两县援兵。

未过多久,夜下雨中,官道上又出现了一条火蛇。

这条火蛇比萧裕营两千骑兵形成的火蛇更长,是焦彦郎部的步卒。

又在官道东的野地上,隐隐约约,可看到亦有兵马在行进,这是秦敬嗣部到城南设伏的将士。

三营将士,皆严按李善道规定的时间,准时地开拔出发。

十一月的天气了,按后世的西历说,已十二月,确实冷,又下着雨,李善道饶勤练筋骨不辍,身子骨结实了许多,但近时先是打河内,继而四路用兵取陕、虢,他每天的睡眠顶多两个时辰,今晚要夜追进战,为便於活动,他穿得又薄,风雨中站了这么会儿,不由打了个冷颤。

苏定方问道:“将军,披件大氅吧?”

“下着雨,披上也湿了。取我甲来。”

苏定方、薛万彻等将他的甲胄取来,帮他穿好。

铠甲着体,寒意更甚。

都道征战浪漫,真若生在乱世,到上阵征战时,才知乱世的残酷和征战的艰辛之一面。

莫名其妙的,李善道产生了这么点感叹。

他自失一笑,舒展了下身子,翻身上马,令道:“咱们也出发吧,为萧仪同、彦郎他们压阵。”

……

“司徒,公数注我壁上此弓,莫不是心生喜爱?”酒未三巡,李密在翟让再次张他身后帐璧上弓时,放下酒杯,抚须微笑,问道。

……

五里地,带着辎重,黑灯瞎火,步卒走得慢。

打着火把,骑兵追得快。

不到一刻钟,萧裕等骑已经追上了前边正在撤退的两县援兵。

敌援有殿后的部队,可哪有时间给他们反应?才望到火光,听到马蹄声,萧裕等两千骑如似洪流,已经杀至!骑鼓敲响,尖锐的呼哨声划破夜空,群骑奔腾未到,箭雨先已倾泻而下!

萧裕不顾殿后敌部的阵脚大乱,只留下了少数的骑兵继续冲击。

自率其余大部绕过殿后的敌人,直取前方主力。

两县援兵主力跌跌撞且在行军,忽闻后边喊杀如雷,马蹄如雷,尚在懵懂,便见火蛇如飞扑到,铁骑如潮,已经杀到眼前!萧裕指挥诸部分成数支,插入两县援兵主力行军队伍,迅速分割包围,并使一部驰到最前拦截,使其被断成数截,左右受击,前后受围,瞬间陷入混乱。

两县援兵惊慌失措,纵有军将试图约束反击,士气大乱,已难成阵。

火光映照下,战马如龙腾跃,骑士的铁甲闪耀,大槊挥舞,鲜血飞溅,两县援兵或被斩於马下,被践踏於蹄下,哀嚎声此起彼伏。数里长的官道战场上,血腥弥漫,一片狼藉。

萧裕引亲从数十骑,所向披靡,直取两县援兵主将将旗,两县兵将莫敢当其锋!

两县主将见状,知大势已去,急令撤退,然四面受敌,已是无路可退,只得拼死一搏,率亲兵奋力突围。萧裕马到,长槊直刺,刺死了朱阳县援兵主将,拨马又去寻斗长渊县兵主将。

北边传来激昂的鼓角声,更大的喊杀声,透过夜雨寒风传来,是焦彦郎部的步卒杀到!

焦彦郎骁悍之将,身先士卒,率部如狼似虎,随在萧裕部骑兵冲撞践踏过后之处,填补上了空缺,收割残敌,横刀斫斩,血肉横飞。两县援兵残部斗志全无,要么奔溃四散,要么弃械投降。战不到一个时辰,计拢六千余两县援兵,悉数瓦解,远近数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场夜战下来,步骑配合得甚是默契。

不到十里外,弘农县城南外的守卒营、弘农县城中,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杀向南去的萧裕、焦彦郎两部。——他两部打着火把,一是因已不怕两县援兵再能退回营内,二实也正是为给城外守营和城中看,以诱他们出兵相救;三则实际上选援兵离营五里追击,也是为诱城外守营和城中出兵相救,太远的话,他们必定是不会去救的,不到十里地,他们是可以救的。

救是不救?

不救,两县援兵难逃被歼,李善道部趁胜转攻弘农县城,城将难守。

救,有风险,可现下李善道部的部曲正在进攻两县援兵,两县援兵六千余众,料定不会很快就被歼灭,则若往救之,说不得,还能内外夹击,将李善道部的部曲反而消灭或者重创!

与其坐坐视两县援兵被歼,城将不保,不如行险一着,出兵相救。

城外营门打开,城门亦开。

两支合计四千余的兵马,仓促地在城外集合完成,紧急开往数里外杀声犹响的风雨夜深之处!

……

夜深风雨,帐中却暖。

翟让笑道:“犹记得魏公去年尚在俺寨中时,亦是个雨夜,我等欢饮聚义堂上,雄信雨中舞槊,为我等助酒兴,魏公兴致乃起,亦挽弓而射,连珠之箭,箭无虚发,满院彩声,响过雨声,着实令俺惊叹!多时未见公之神射了,每当忆及那晚的欢畅热闹之情,俺还总是颇有怀念。魏公,此弓甚好,只是此前俺似未曾见过,不知公是何时所得?弓可有名?”

“司徒,此弓是裴公送给我的。名亦有,唤为碧血。”

翟让说道:“碧血,碧血。好名字啊!於将而言,良弓便如忠士,亦唯魏公可用此弓。”

“公若感兴趣,吾取下,请公一观,可乎?”

翟让笑道:“正俺意也,不敢请耳。”

李密起身,将弓从壁上取下,捧之在手,亲下帐中,烛影摇红,他笑语殷殷,说道:“司徒,请观此弓。此弓百斤,不算十分硬弓,然亦堪射百步,尤贵重者,是这十余颗宝石。”

翟让接住弓,持之细观,果是弓身上镶嵌的宝石,或红或绿,还有两三颗蓝宝石,晶莹泽润,借着灯光一看,各色争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不觉赞叹:“好宝石!好宝石!”

这雕弓上的宝石太吸引人了。

包括翟宽、翟摩侯在内,单雄信、徐世绩、王儒信等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这十来颗宝石吸引住了,亦无不赞道:“诚然上好宝石!”

翟宽贪好宝物,目不转睛,连连说道:“这几颗蓝宝石,最为少见啊!”

“司徒,既是喜欢,何不便开弓一试,公若趁手,便赠与公。”

翟让大喜,推辞说道:“此弓是裴公送与魏公的,公将其悬挂帐璧,必是欢喜,俺怎可夺爱?”

“哈哈,司徒,去年若无司徒收留,何来我之今时,休说一弓,宝物满库,不足酬公情义。”

翟让说道:“俺就试试?”

……

城外营守卒、城中守卒两部兵马才出不到三四里地。

道两边,野地间,不知多少伏兵在黑夜风雨的掩护下,呐喊杀出!

……

翟让往帐中走了几步,立住站稳,面朝帐门,深吸了一口气,挽弓而引。

百斤之弓,欲待引开,两臂需有百斤之力。

翟让虽有勇力,要想将之引满,也得使出大半气力。翟宽等都看他引弓。见他缓缓将此弓终於引满。单雄信、王儒信等赶忙拍手叫好。蔡建德不知何时到了翟让身后,抽刀猛斫。

翟宽、翟摩侯、单雄信、徐世绩、王儒信等促无防范。

蔡建德勇健,这一刀是蓄满了力气而砍,对准的翟让的脖颈。翟让的脖子被砍开了一半。鲜血如泉喷涌,喷了蔡建德、不及避让的李密满脸满身。良弓坠地,翟让踣於案前,手往伤口去按,怎生按得住血涌?他勉强抬起头,目视李密,欲要说话,已不能吐字,声若牛吼。

房彦藻、郑颋两人不在帐内,俱在帐外巡检。

帐内裴仁基、王伯当以外,翟宽等人下视翟让,目瞪口呆,除牛吼之声,静可闻落针之音。

……

呐喊声与风雨声共作!

掩杀而出的正是秦敬嗣部的三千精卒。

两下横击,亦是先将出救之弘农县兵截成两段,前后包抄,四面围攻,弘农县兵顿蹈两县援兵覆辙。萧裕、焦彦郎部既已大败两县援兵,分出部分清剿余敌,余下的杀回相助。

弘农县兵的惊恐叫声、惨叫声远传至几里地外的弘农县城!

城内民家的灯火纷纷亮起。

留在秦敬嗣、焦彦郎两营的两千将士已通过未收起的吊桥,奔涌到了城下,大呼城内:“你等诸军已尽覆灭,速开城门!右武候将军、魏州总管李公令:降则不杀,不降,城破屠之!”

……

裴仁基、王伯当各取佩刀,冲过倒地吼叫的翟让,一刀一个,将翟宽、翟摩侯、王儒信尽皆砍翻。帐外,此际亦一片惊乱之声。徐世绩迈腿就往帐门口跑,门吏早横刀在手,中起脖颈!

和翟让受的是一模一样的伤,然此门吏无蔡建德的力气,砍入得不深。徐世绩捂住伤口,踉跄后退。门吏提刀追之。王伯当方杀掉王儒信,急遥喝令:“不可害杀茂公!且退!”

徐世绩失血过速,腿脚发软,坐倒在地,回顾看时。

入眼郝孝德坐在席上,大约是吓呆了,没有起身,满脸惊骇之状。

转眼去找单雄信,看他死活,竟见单雄信跪在了不知是翟让、抑或翟宽等人谁流出的血泊中,伏拜地上,扣头不已,哀声向着李密求饶:“魏公!魏公!小人乞求饶命,愿为明公效死!”

翟宽等人濒死的呻吟声中,单雄信的求饶声里,翟让的吼叫声慢慢平息,鲜血流淌满地,围绕他的身边,淌到李密的锦履下,他一身的大红袍,被他自己的鲜血染得更加得红了。

还有那张雕弓,亦已被他的血染红,各色宝石不复再璀璨耀眼,蒙上了一层血色。

血腥味,布满帐中。

似听见李密在大声地与单雄信、郝孝德等说道:“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

又似看见李密迈过翟让的尸体,踩着翟让的血水,向他走来。

“翟公!翟公!雄信兄,你?”

已不在乎李密是否来杀他的,眼前渐渐发黑,徐世绩仰面倒下,这是他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

天亮时,数日风雨稍停,然阴云越发密集。

昨晚弘农城中兵马尽出,秦、焦两营留下的两千将士威逼恐吓,吓开了城门。是两县援兵、弘农守卒半夜激战,悉被歼灭,俘获数千,弘农县城亦一并攻拔!

萧裕、焦彦郎、秦敬嗣等将使兵打扫战场,俱来谒见李善道。

李善道昨晚,处两场战场之间,协调调遣,也是累了一夜。但累得值,两仗大胜,弘农县城已得,朱阳、长渊的援兵回不到两县,此两县不必再派兵马,高延霸、薛万均也定就能旋即攻取。累是累点,李善道心情大快,亲将三将扶起,笑道:“一夜歼敌近万,得克一城,卿等之功!今日先取县中财货,论功行赏三位将军与各部将士,待捷报呈与魏公,当另有重赏。”

说着,寒意透体,打了个喷嚏。

秦敬嗣问道:“郎君,俺瞧你面色潮红,不会是一夜风雨受寒,感风了吧?”

“纵是感风,比之昨晚大胜,岂不值得?卿等鏖战一夜,想必都疲累了,我已令安排下酒食,犒赏各部,君等从我还帐,稍作休息,我有另外的军务要事,与卿等计议。”

萧裕问道:“敢问明公,可是分兵助柴总管取陕县?”

“黄老兄部已到柴总管营,足以助他。弘农既拔,我欲与卿等议延霸、万均拔克朱阳、长渊两县后,如何留兵镇守弘农,以遏屈突通部,并及还攻渑池之务。”李善道此取陕、虢,有两个急切之处,一是要赶在屈突通东撤前,取下陕、虢;二是他渐来愈感李密杀翟让的日子可能近了,因此陕县、弘农郡、渑池,他要争分夺秒,及早地将之打下,好能尽快还回河内。

萧裕三将才打了一场大胜仗,精神正是高昂,皆无困倦,并声雄壮应诺。

……

翟让死了,翟宽死了,翟摩侯死了,王儒信死了。

徐世绩重伤。

赴宴的一众瓦岗头领,一夜之间,泰半丧命,要不伤重昏迷,就剩了个跪地乞活的单雄信。

并带跟随翟让等参宴的亲随、亲兵们,大半也都被秦琼、程知节引亲卫杀掉。

这般重大的事件,消息何能保密?

不到半天,李密军数十万各部将士,多数已闻。

房彦藻等对瓦岗诸部的兵马已有监视,急禀李密:“明公,翟让麾下诸军虽未敢乱,鼓噪欲走!仆愚见,宜当即加制止。单雄信既降,可令其前往宣慰,以安翟让麾下诸军之心。”

李密杀翟让前,就已有定计,当即允诺,即亲切与单雄信说道:“雄信兄,我已说过,只诛翟让一家,余者无预。劳卿先行一倘,宣慰瓦岗诸军,我随后自亦会入各营安抚。兄愿往乎?”

一夜的袭杀过去,面对李密,单雄信犹汗出如浆,战战兢兢地应道:“明公钧令,敢不从命!”

遂单雄信先往瓦岗各军,宣示李密之令旨。李密随之,拒绝了房彦藻等的苦谏,一从骑未带,匹马入瓦岗诸军之营,亲言和语,召见各营诸将,历加抚谕,分赐宝货之赏。

当日,军令传下:以徐世绩、单雄信、王伯当分领其众。

翟让等既死,单雄信、徐世绩就是瓦岗军诸部在洛阳的首将两位,闻知他两个没死,瓦岗诸部军将也算勉强安了点心,且若诸军若散,实亦无处可去,山东、河南的群盗尽已从附李密,唯成游寇而已。重回大伾山么?要渡黄河。李密遣兵追击,无法应对。诸部将遂也只好从令。

又当日晚上,一道密令,十万火急,自李密营中送出,传往河阳城中。

李善道步到辕门,隔着整齐排列於营前的两千骑兵,望了一望西边的弘农县城和南边剩下的最东边的那个守卒营,皆是为防李善道部夜袭,虽火把映得其远近透亮,然内中俱无动静。

“萧公,此战成败,能否尽歼两县援兵,尽系公身了。”李善道握住萧裕的手,亲敬地说道。

萧裕向已出室外的李善道进禀:“总管,各部已尽出矣!”

数骑自东边驰来,下马分别进禀:“将军,我营三千将士已出营完毕!”

是焦彦郎、秦敬嗣两部的军吏。

一关一闭间,寒风卷入,烛火摇曳,帐中明暗不定。

李密身后帐璧上挂着的那张雕弓珠光宝气,愈加夺目。

……

为防地滑,马蹄上裹了草。

不到两刻钟,全营出毕。

室外,辕门内,萧德等诸将披盔贯甲,呈三排,列立夜雨下。

雨水顺着他们身上的甲胄滑落,汇成细流,映着火把微光,闪烁如银。

风雨夜晚的时间,在沙沙的雨声中,寂静流淌。

尤其当在等候的时候,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刻钟都格外漫长。

於是,数十亲随唱个诺,随着李密、裴仁基、郝孝德的亲随,一同退出帐去。

帐门打开,等他们出去后,旋又紧紧关上。

三更的鼓点,响起在营中,萧裕营辕门边上塾室内摆放的铜壶漏刻,指针也同时指在了子时。

萧裕起身,向李善道再行个军礼。

李善道点了点头,他应声诺,大步走出了室外。

坐下翟宽,举目示意翟让。

翟让迟疑稍顷,见不仅李密,连带裴仁基、郝孝德的亲随都出帐外去了,他若仍自留亲随在帐内,不免既无理由,也失面子,显得不够大气,便豪爽地笑道:“左长史此议甚佳。”令众亲随,“俺与魏公等饮,不须尔等伺候。左长史言之甚是,天寒,尔等亦出去饮酒快活吧!”

翟宽色变,然翟让令已出,只得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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