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

“可我总待在这里，闷得慌。”

“那便让苌生陪你去内城逛逛。”

“苌生课业多忙？我怎好添麻烦……”她眼珠子一转，“雁回，冬日到了，我想去做些合身的新衣裳。”

今天，窈窈再度谎称想去做几件冬衣，便顺利来此处与流萤会晤了。

方才流萤一边佯装为她量体，一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转述出来。

裴西遒此人，在成为人人望而生畏的“玉面阎罗”之前，本是光风霁月、清冷自持、平城女郎人人追慕的少年将领，是高洁而不可方物的存在。

然而他人生之转折，他平生唯一的“污点”，却是关于一个声名狼藉、死去数年的王妃。

昙璿王妃。

“是呀，”流萤点点头，收起软尺，“若说裴司空早年有何秘辛，恐怕，也只与这位奇女子相关了。”

“什么名号，这般古怪，”戚窈窈不掩好奇，凝神道：“说来听听。”

“昙璿是郡名，”流萤解释，“是西南边的一个郡。听说，曾有位昙璿郡王，叫做元无黎，是先帝的长兄，本是大魏太子，偏偏心术不正，不仅贪财擅权，还结党营私、藐视上威。后来，元无黎谋逆失败，被废掉了太子之位，还被施以膑刑，生生挖去了两块膝盖骨，成了残废。”

窈窈心内咯噔一下，又听得流萤继续说着。

“皇帝终究顾及父子情，留了元无黎的性命，只将其发落到昙璿郡，空有个王爵而无实权。他在封地上，更荒淫无度了，整日饮酒作乐强占民女，还杀了好些清廉贤明之士，百姓都对他深恶痛绝。而先帝，作为次子，就此取而代之成为了太子，顺利继位。”

“那这元什么黎，他的王妃，怎和裴西遒扯上关系了。”戚窈窈的眉头从方才起就没松开过。“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嘛。”

“众说纷纭，具体的，我也不甚了解，”流萤叹了口气，“好像是先帝即位后又过了几年，元无黎仍蠢蠢欲动。人都说，他始终对自己被废、被剜髌之事耿耿于怀，便要不惜一切代价推翻自己的弟弟，夺回皇位，”

“彼时，元无黎在封地横行霸道，众臣再也看不下去，纷纷上奏先帝，请求诛之，”

“先帝却以为‘手足情深’，且元无黎已残疾多年，实在不忍对其赶尽杀绝。于是先帝只是传诏，在都城平城为昙璿王新设王府，诏令元无黎北上进京，带领王妃及百余名府卫，暂居平城，”

窈窈插话：“不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流萤点头：“昙璿王妃雍氏，就是暂居平城后，与裴司空纠缠不清的。她原是元无黎强抢来的民女，身世可怜，本应教人怜悯……”

“本应？”戚窈窈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雍家，是昙璿郡棠县清江边上的渔户，世代临江而居，靠捕鱼、撑船为生。昙璿王妃是雍家小女，上头还有两个姊姊，三姊妹自幼是美人胚子，素有天仙之貌，偏偏摊上个畜生父亲——赌徒，酒鬼，败光了家底。为了钱权，这男人竟将亲生女儿关锁在船上，拿她们去做权色交易……”

说到这里，流萤气得顿足长叹。

“据说当时，夜夜有权贵登上停泊的大船，或独身、或三两个并行，享乐达旦；清江边上住着的人，夜夜能听到少女哀求的哭嚎；报官，那是不可能了，因为上到县衙下到走卒，都登上过雍家的船；雍父凭此下作行当，不仅敛到大量钱财，还打通了官府，买了个九品芝麻官当。”

“两姊久经折磨，十几岁没了性命；只那小女命大顽强，趁着新县令上任、与本土士族豪强无甚关联，她偷逃出来，当街拦下县令马车，状告其父兽行、官场罪行。”

“新县令沈玠，是个清廉正直的好人，自不能容忍这般黑暗行径。他想伸张正义，奈何整个棠县有天无日，官僚豪强一丘之貉，不仅没能帮到雍家女，反给自己招致了敌对与灾祸，险遭清算。”

“说来也巧，那时元无黎突然来了兴致要游览清江，故而造访棠县。元无黎不知从何处听闻雍家女姿色绝伦，便不许谁再登船，更不许谁再困锁她于江船，说什么也要自己收了人走。王命难违，雍父纵百般不情愿，咬碎了牙也只得献出小女——昙璿王贪图美色，强收她入府，倒算是歪打正着，无心地帮她脱离了苦海？”

“谁承想，雍家女不知凭着何等手段，将元无黎蛊惑得五迷三道，不仅摇身一变坐上了王妃之位，还与王一并作恶无数，搅和政局，党同伐异；封妃后，昙璿王为她新取了一个名字——雍羽。”

“昙璿王平日里颓靡，王府的话权，实际都由雍羽掌控。她假借王的名号，自此开始了她疯狂的复仇。”

“她杀了雍父，杀光了那些目睹过她悲惨过往、登上过江船的士族豪强。一时间，睹过她真容、侵害她之人，无一活口。”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作恶者食恶果，害人者需偿命——天经地义嘛！”窈窈蹙着眉，耸肩轻笑。

流萤不置可否。

“但，雍羽后来声名狼藉，可就与其悲惨过往无关了。”

不等流萤将贵主下达的命令报出，窈窈先开口向她打听裴西遒的过往。

流萤只说，自己和她一样，久居梅花台，不曾知晓外面发生的事，但流萤承诺一定会替她打探清楚。

他沉默一瞬，变了口风。

“那就去罢，我派府卫随行保护你。”

于是戚窈窈总算是成功见到了流萤。

死黄鹂鸟看热闹不嫌事大：毒药每半月发作，流萤定时给你备好解药，你最好能侥幸活下去。

戚窈窈上次出来领任务——其实主要是为了服解药——实在是坎坷不顺。

只因她惊觉，古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他裴西遒“西楼锁窈”。

“我让人为你送来的这些衣服，不合身？”他似有诧异。

“合身归合身，”戚窈窈抿唇苦笑，“就是……都太素了。我喜欢鲜艳的颜色。”

——你个大忙人又不是成天待在西楼啊！我想见你都不能随时见到，你却还要我随时“待命”不成？

窈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每每想离开西楼，都会被府卫拦住，说什么“司空有令，女郎该好生休养”之类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窈窈终于开始慌了。

梅花台派流萤留驻这间铺子，掩人耳目，与戚窈窈长期接洽。

几日前，戚窈窈盯着仓庚，梗着脖子咽下毒药。她看到，仓庚满意地笑了，随后报给她一处地址。

——还有什么比命要紧啊！

她硬着头皮问裴西遒，为何不许她出去。

裴西遒只淡淡道，外面分外危险，我只想窈窈留在西楼，留在我身边。

“昙璿王妃？”

窈窈作诧异状。

她正身处于内城某里坊的某间成衣铺，此刻，为她量体裁衣的人是小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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