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那倒不是,这红薯是我奶奶今儿从乡下背来的,据说糯叽叽的特别好吃,我想烤来尝一尝。”
“你怎么不顺便带个烧烤架来?”
“我倒是想,拿不下。不过我带了凉拌菜,还有几罐啤酒。”
棒球服男生主动接管了烤红薯的工作,他接过同伴递过来的军工铲,食指中指合并举在眉心前,装模作样地闭眼在原地转一圈,确认了个绝佳的位置开始铲土。
“就这位置,保证安全。”
他挖了个土坑,又找了几块砖垒了个小塔,找树枝点火,将三个红薯扔进去,拍拍手掌,笑眯眯地道:“大功告成。”
拎着军工铲回去时同伴都纷纷笑话他:“你看着还怪专业的。”
帐篷前,露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少年们团团围坐,边吃便谈及学校里的趣事,偶尔响起的笑声驱散了墓园带去的压抑和恐慌。
“来打牌吧?”
“行啊,我先去看看红薯烤得怎么样了。”
“不用看啦,我已经给你们拿来了。”
灯光下,伸过来两只手,掌心中铺着一层宽大的树叶,树叶上方是烤得焦黑的红薯。侧边那只表皮开裂,露出了金黄的内里。风一吹,浓郁的香味沁满每个人的鼻腔。
可包括棒球服男生在内的所有少年都在一瞬间白了脸。
他们可以百分百确定这道声音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可以确定这只手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棒球服男生僵硬着身体,眼神直勾勾落在面前的同伴脸上,眼神闪烁间,就见他跟猴一样手脚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过桃木剑和大蒜头,扔向那道陌生嗓音的同时,大喊一声:“跑!”
霎那间,飞沙走石,只留下容镜快速闭上眼,试图阻挡扑进眼睛的灰尘。
等他再次睁开眼,所有的人影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正中脑门的大蒜头咕噜咕噜滚进怀里。
容镜:“……”
他揉揉额头,在心里嘀咕:
还怪疼的。
五分钟前,他在睡梦中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本想着忍一忍算了,但肚子实在叫得厉害,他没忍住,睁开了眼睛。
又感觉到脑门痒叽叽的,伸手一搓,一张黄色符纸飘了下来。
有些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一道唤醒。
容镜记得那一天晚上,他忽然开始发烧,浑身滚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抚养他长大的老道用粗糙的手掌摸着他的头,笑吟吟地安抚他:“阿镜,接下来你会睡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别觉得害怕,等你睡醒了就好了。”
但他睡醒了,推开了棺材板,没有看到老道,也没有看到谢长时,只看到了棺材上方的红薯坑以及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容镜也不是真的想吓唬他们,只是那烤红薯实在是太香了……谢长时以前说过,不问自取视为偷,他想吃烤红薯就得经过少年们的同意,所以他才凑过去的。
容镜叹了一口气,咬了一口没人要的红薯,又掰了块蒜,往嘴里一咬辣得他脸都皱起来了。
赶紧吃下三个红薯压味道,容镜在少年们留下的帐篷里找了找,成功找到了纸笔,在纸上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吃了你们的烤红薯,作为赔偿,我可以为你们做一件事情,如果有需要,下周六此地见。
现在,他要去找谢长时啦。
容镜拍拍沾上泥渍和灰尘的衣服裤子,捡起了棺材里存放的龟壳和铜钱以及符纸,离开了墓园。
…
容镜在墓园里连转三圈终于找到了出口。
但站在墓园东北侧门的前,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谢长时在哪儿?
他该怎么找到他?
而且,他好像睡了很久,谢长时会不会已经不记得他了?
好几个问题在容镜的脑袋里撞来撞去,也没有准确答案。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龟壳,眼睛一亮,盘腿坐在地上,将铜钱放入龟壳之内,龟首对准眉心,片刻后开始晃动龟壳。
第一卦:坤下乾上,上九爻辞,否极泰来。
也就是说,他如果坚持找谢长时,可能会有困难,但困难之后转机即来?
那如果他去找老道呢?
容镜又摇了摇龟壳。
乾上乾下,初九爻辞,潜龙勿用。
这个卦象怎么怪怪的,卦象显示时机未到便罢了,竟然还要他韬光养晦,难不成老道那边有什么问题?
容镜揉了揉有些凌乱的短发,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听从祖师爷的话,收起龟壳沿着路旁的指示牌,一路往山下走,打算去找谢长时。
容镜走走停停,用路边的广角镜照了照自己此刻的模样。
他虽然是只小僵尸,不过长得和人类没什么差别,两颗小尖牙也跟普通虎牙一样。
满意自己的长相不会引起恐慌,容镜加快了脚步。
他看了路上的标识牌,山下是一个叫做昌溪县的县城,到时候他可以去县城问问路。他记得自己沉睡前和谢长时住在绥县的一个筒子楼里。
按照容镜的逻辑,昌溪县和绥县大概离得不算远。毕竟谢长时和老道爷爷应该不会扛着他的棺材跋山涉水特地埋在老远的地方。
走入县城范围内,已经是早上的九点左右,县城最繁忙的街道上人流量骤减。
容镜动了动鼻尖。
好久没闻到那么香的包子味了。
以前他没钱,谢长时也没钱,但谢长时还是会禁不住他的哀求给他买包子吃。
容镜盯着包子铺看了两眼,有些遗憾地摸摸空瘪的口袋,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的台阶坐下。
他的身旁是个卖菜的奶奶,奶奶瞅了瞅他,见他唉声叹气的模样,不免有点好笑:“小伙子年纪轻轻长得又好看,怎么老叹气?”
容镜被她的‘长得又好看’说得有点脸红,往她那边挤了挤,小声问:“奶奶,这里离绥县远吗?”
“绥县?好像在隔壁亭阳市,坐车得一个多小时吧。”
坐车都得一个多小时,要是靠他这两条腿,得走到什么时候。
容镜心道卦象没说错,确实困难重重。
他冲奶奶举起自己的龟壳,笑眯眯地说:“谢谢奶奶,我送你一卦吧,奶奶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答案。”
奶奶:“……”
好好一乖巧的小孩,突然变成了个坑蒙拐骗的小神棍。
老人家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迟疑了半天,问一句:“收钱不?”
容镜摇头:“不收钱,您尽管问。”
听到‘不收钱’这几个关键字,老人家倒也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将容镜的行为定义成小孩间的过家家。毕竟容镜看上去嫩得要命,也不知道成年没有。
她笑着说:“那你给我算算我儿子的事业好了。”
容镜应了一声,将铜钱塞进龟壳,摇晃,反复六次成卦。
“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是隔壁包子店的老板,他本来只是出来走走放松放松,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方老太和一个小孩凑在一块,再定睛一看,那小孩的手里竟还拿着看上去格外有年份的龟壳。
作为华国人,看到龟壳和铜钱的第一反应都是算卦。
刘老板背着双手乐滋滋地看容镜有模有样的动作,见最后一枚铜钱被容镜拿回,迫不及待地询问。
容镜:“震在下,兑在上,震为雷、兑为泽,是随卦。”
刘老板一脸懵:“没听懂。”
容镜给他解释:“意思是做事情要抓住时机,顺时而动。但卜出来的爻辞为九四爻,嗯……”
容镜偏头看向老人家,问道:“您儿子最近在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苦恼?应该是个二选一的局面。”
刘老板还是懵懵的表情,但方老太的表情却蓦地变了变,连看向容镜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两天周末,她儿子带着老婆儿子回乡下吃饭过夜,算是来陪陪她这个老家伙。都说知子莫若母,昨晚的饭桌上她能明显感觉到儿子的心不在焉,她心里担心便多问了两句。
好在她儿子也不是那种面对老母亲的询问只搪塞一句“你不懂”的人,便言辞浅显地讲了讲遇到的麻烦。
说是发现了一直带自己的领导正在做不太好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事告诉别人。
虽然她儿子当时的用词仅仅只是‘不太好’,但方老太还是能从他的表情里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不就符合了容镜所说的二选一的局面吗?
方老太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激动地伸手抓住了容镜的手指,赶忙问:“小伙子,那该怎么解决呢?”
他冲老太太弯了弯眼睛,安抚道:“很简单,坚持原则就可以了。”
方老太闻言,一把捞起地上散落的蔬菜,说了一句“谢谢你啊小伙子”,扭头就拎着小凳子走了。那匆匆忙忙的背影和利落的步伐完全看不出已经六十多了。
刘老板目瞪口呆,但再次看向容镜时,多了几分打量和试探。
昌溪县不算大,县城里的住户们大都对彼此有几分了解。更别提方老太几乎每天都会来他的包子店边上摆摊,多聊几回也就聊熟悉了。一见到方老太面上的表情变化,刘老板心中就有种猜想——
不会真让这小子说中了吧?
他轻咳一声,凑过去,笑眯眯地问:“小伙子,能不能也给我算算啊?”
容镜面上的笑容一点点绽放:“好呀。”
刘老板激动地搓搓手,下一秒就听见容镜又道:“一卦五百。”
刘老板:“……”
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得好有道理。”
少年们对视,脸上都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我觉得把红薯烤上也不是不行。”
“会不会不太礼貌?这里好歹是墓园呢。”
“到时候分它们一份嘛。”
好巧不巧,他们就是输了球的倒霉蛋。
少年们灵活地攀爬过铁门,一路钻至墓园的西北角。
这里是一片空旷地,很适合搭建帐篷,而且位置比较偏僻,保安巡逻一般也不会过来。
“……”
叽叽咕咕的对话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帐篷很快有了雏形,被嫌弃的红薯也重新被盯上。
“哎呀,我们家做丧葬品生意的,平时稍微有点迷信,你们别介意哈。”
“道理我都懂,红薯也是驱鬼的吗?”
“不愧是墓园,这里的温度都比外面凉快。”
“确实阴森森的。”
为首的那个做了个手势,用气音道:“趁他睡觉,我们赶紧翻墙进去。”
前几天他们跟二班的男生打球,赌注是谁输谁到南城墓园过夜。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大家赶紧把带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手机、平板、充电宝、手电筒等户外露营的装备从包里拿出来,其中一个穿着黑色棒球服的男生又往包里掏了掏,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掏出了一把大蒜头、上了年份的桃木剑、青面獠牙的钟馗像以及三只手掌大小的红薯。
“什么意思?”
001.
夜晚为墓园增添了几缕压抑与恐怖的气息,风扬起落叶,吹至大门口。
几个少年背着包躲在树后伸长脖子往保安室瞧了两眼,电视机屏幕闪烁,而胖保安正双腿搭在桌上,张着嘴呼噜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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