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公主来了
“莫要贪心不足,你们可是知道的,大人一再强调,对于我华夏士民,一定要有张有弛,不能过于盘剥。”李沛霖的话,让他过了很久之后,也一直自责不已。这些掌柜们,一个个都是年老成精的家伙,在他的话语里敏锐的捕捉到了漏洞,很快,在织布、印染等行业,各个环节上,出现了大批的官奴和没有获得华夏户籍的外族人。他们从事着最累、最繁重、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然而,工资薪酬福利,比较起具有华夏户籍的来,却是低得可怜。
“诸位掌柜的,先行到后面休息,我这里还有一批客人要见。稍后,我们还有一位大客商要来。诸位不妨打叠好精神,等着迎候这位财神的到来。”
眼下要接待的这批人,不是来做生意的,确切的说,是来告帮的。
几番彼此摸底,李沛霖终于搞清了这群人此行的目的。
效仿申包胥,来做秦庭之哭!
黎神宗之女黎慕华在南中将军府礼房主事吴存节的陪同下,悄悄的一辆小车,来到了财神庙中。却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防止被郑家在河静府中的细作们发现,以免坏了大事。
吴存节引荐之后,李沛霖开始打量眼前这位易钗而弁的黎皇公主。
一袭青衫,用新上市的棉布制成,裁剪的恰到好处,显得长身玉立,打量一下,大约七尺不足,六尺颇有余。
往脸上看,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发如金凤丝。用在街上的“卿元春”胭脂店买来的鹅蛋粉匀了脸,越发的显得赛过西施,强过昭君。
一开口,正是当日在宫中听到的那个声音。
“大明安南都统使黎讳维祺之女黎氏慕华,参见大明南中总统诸路军马官麾下长史官大人。”
在李沛霖面前,黎慕华自然不好再以所谓的黎皇公主身份来招摇,只得以大明安南都统使之女的身份来参见。
大明安南都统使这个官衔,还是万历二十六年的时候,万历皇爷封给她的祖先的,想不到,短短的二十多年,自己家又被权臣凌虐,自己的祖父被权臣逼死,父亲成为郑家手中的傀儡玩物。为了重现昔日祖先的荣光,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没奈何,只得来求这个大明的五品衔的守备。
半晌,也没有听到李沛霖说出一个字来。
旁边的老臣黎韬见李沛霖丝毫不作言语,心中明白,示意黎慕华的侍女,“请殿下以大礼参拜!”
委委屈屈的,黎慕华以参见上官之礼给李沛霖叩头行礼。
礼毕,李沛霖才大喇喇的说了句,“免礼,下官不敢当。”
听了这话,不由得黎慕华和黎韬等人心中暗自大骂,“说是不敢当,却又为何让我叩头?!”
几句寒暄,分宾主落座,有从人献上茶来,双方开始口不应心的进行尔虞我诈的谈判。
“小女先恭贺将军大人此番为我安南荡平叛逆,出师大捷。犁庭扫穴,就在今日。”
“小姐此言差矣,我南中军为大明百姓请命,吊民伐罪,扫荡阮氏跳梁,言何谓安南荡平叛逆?!”
“大人此言却有些不对了,那阮氏一族,身为我安南臣属,却行那割据僭越之事,焉能不是我安南的叛逆?大将军出师讨伐,正是为我安南剪除叛逆之臣,小臣在这里遥祝大将军虎威,定能战而胜之,一举克复顺化老巢。”黎韬见话锋不对,急忙出言试图帮助自家公主。
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感谢天朝大军帮助我安南,但是,你们打下的地盘却是应该属于我的。如果要是李守汉在此,他定要慨然长叹,原来,安南人的这个本事是有历史渊源的。不过,眼前的李沛霖,却也是久经杀场的老资格,这君臣二人的一点点小招数,在李沛霖的面前,还不值得一晒。
更何况,李沛霖身后,还有一样东西做为支持,实力!绝对的实力!
“二位冒险从升龙潜出,到我河静府来,难道就是为了向我将军府道贺的吗?要是如此的话,在下即刻替我家将军拜谢二位,然后修书一封,请升龙的郑王派人接二位回升龙。”
李沛霖的单刀直入,着实厉害。如果他写了信给郑松的话,那么,怕是眼前的这二位,还有宫中的黎神宗黎维祺都要去见西天的如来佛祖。
听了这话,黎慕华不由得脸色一阵雪白,旋即一阵冷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是狂放。
“我原本以为,天朝将军能够为我安南主持正义,讨伐逆贼,还安南百姓一片清平世界,却不想,大明将军也是个糊涂昏庸,只知道眼前一点蝇头小利的人!”
黎韬也是双眼垂泪,“殿下,不想你我君臣却俱是有眼无珠之辈!不过,小臣能够身死社稷,也算是死而无憾!”
看他们哭了半晌,也哭得有气无力了,坐在桌案后的李沛霖放下手里的呈文,有些不耐烦的问了一句,“哭完了吗?哭完了,就和我说说你们的正事!”
看到自己竟然被李沛霖用如此惫赖的手段逼出来了真实目的,两个人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相互对视了一下,还是黎慕华开口回答。
“拜上大明大将军,我黎家恳请大将军为我家做主,剪除恶奴郑氏,重振朝纲。日后,重张社稷,小女子全家定当厚报。”
“要我们为你家去出兵打垮郑家?”李沛霖皱了皱眉头。对于这种事情,他以前听叔伯们提起过,当年李成梁经常干这种事。一个部落内部发生了权位之争,他便出头以大明辽东总兵的身份进行调停,如果不听调停的,好办,遣大军伐之!
从中,李家也可以获利丰厚。但是,如今轮到自己了,这样的事,又该如何处置?每天从会安传回的将军的信件,从中可以看出,将军对郑家也是早晚要动手铲除的,但是,是否将这样的消息告诉给眼前的这两个人?如果,事机不密,走漏风声,岂不是坏了将军的大事?
他的沉吟,在黎慕华、黎韬眼中,却是另有一番含义。
“这个家伙,是想要好处!”
“看来必须要出大价钱了!否则这个狗官是不会帮我家夺回江山的!”
“大人如能劝说将军出面主持公道,为我安南清除权奸,我黎氏一族定当感激将军,并有薄礼奉上。”黎韬开始摇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让李沛霖知道,他的付出是会有回报的。
李沛霖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细细的品了一下茶的味道,“汝可知贿赂上官,该当何罪?”
黎韬也是在官场上打滚的人物,听得李沛霖的话语,虽然是责难之词,但是,却不是方才那种刀也砍不进去的腔调,果然是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啊!
“大人如能劝说将军出兵北上,我等愿意以万金为酬!”黎慕华抬起了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俏丽面孔,毅然决然的说出了价钱。
“万金?!”李沛霖心中冷笑,以为老子没有见过钱吗?方才老子随随便便的就见到了一千两金子!
“如果将军能够助我父皇重掌朝纲,我父皇愿意以灵江以南阮家窃据的土地、人民为酬!”
“小姐,此等军国大事,你一介弱女子,这样的说,”李沛霖眉头微微的挑动了一下,脸上一脸的不为所动。
“现有我父皇啮臂所写血书在此!”说完,黎慕华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外衣解开,露出里面的月白小衣,悉悉索索的摸索一番,从中撕下一块绸子来,上面斑斑点点的写着一些文字,仓促之间看不清楚,只见上面盖着黎维祺的私章。
“此乃我父皇用自家身上的鲜血写就!”
“这是黎都统使写给我家将军的信件,在下不敢擅专,此等军国大事,自然由将军定夺。”李沛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取过一个公文袋,将其密密实实的封好,“明日随快船送往会安将军处!”
“二位可知,我家将军经常对我等言讲的一句话是什么?”
“愿意聆听大人教诲。”
“自古以来打仗,打得便是钱粮二字。”
黎慕华和黎韬四目相对,心中窃喜,你只要肯开口谈钱,事情便有三分光了。
“下官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理,将军大军如果北上,我等自然要有军饷等物犒赏大军。”
“但是,大军的军费便是要预先着落在你们身上!”
听了这话,黎氏君臣二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将军出兵势在必行,复国夺权有望。忧的是,不知道大军的胃口如何,自家的那点积蓄,能否满足大军的需求,这几日在河静府,耳闻目睹,也算是对南中军的日常待遇、军饷给养等项有所了解。绝对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但不知,大军所需,大抵是个什么数目,下官回去也好筹措一二。”黎韬低声下气的向李沛霖求告着。
“这个,”李沛霖捻着胡须,略略沉吟了一番,“岂不闻,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道理?”
“黎韬大人!”在一旁半晌没有开口的黎慕华,突然一脸的决绝,出言制止黎韬,似乎就如同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的样儿,
“大人!”黎慕华拱手向端坐在桌案后的李沛霖言道,“当日我家先祖为了以防万一,在安南某处,也曾窖藏了部分金银,今日,为了我黎家的祖宗基业,小女子,特意将此窖藏献与将军麾下,以犒赏士卒,充当军需!”
将数代人积累的金银埋藏地点,数量,埋藏地点的标记,一一在地图上为南中军标识清楚,黎慕华仿佛整个人都空了一般,瘫软在椅子上。
“慕华另有一番不情之请,烦请大人转告将军。”
“哦?小姐请讲当面。”勒索到了黎家几代人的窖藏这样一笔不小的财富,李沛霖心中大喜,他不介意再听到黎慕华别的什么。
不过,黎慕华的话,令他心中猛地一沉。
“小女子久慕李将军威名,以弱冠之姿威震四方,创下好大一番事业,慕华虽为蒲柳之姿,却也愿意为将军侍奉日常起居。”说着这样的话,饶是她平日里自负决断决绝,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儿家,少不得两颊绯红。
“但求将军能够助我父夺回祖上基业!”
你个无耻之尤!
李沛霖心中大骂,他处心积虑的要重振李家门楣,为此,他和兄弟李沛霆南北奔走,甚至想将幼妹嫁给李守汉,以前担心的是李守汉不愿意,在秀儿机命名之后,兄弟二人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差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来道破了,然后,便是如何规避同姓不婚的礼法,如今你这安南的土司之女,也敢来和我辽东李家来夺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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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沛霖登时想起那日在升龙黎神宗的酒宴上,同自己唇枪舌剑的那个没有见面的小姑娘。她不在升龙宫中好好的做她的公主殿下,风波涉险的来河静做什么?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远来是客,少不得让礼房主事吴存节将这一行人悄悄的安顿到迎宾馆住下,然后,派人严密的保护起来,封锁内外消息。
大军在前方作战,根本之地留给自己镇守,李沛霖可不想城中混进来奸细宵小。但是,当他刚刚要在呈文上签署批示,准备密捕这批人的时候,一张拜帖递到了将军府。
“升龙故人黎慕华顿首百拜。”
原来是她!
金子的光芒晃得人眼花,晃得人们说不出话,只听见越来越响的心跳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说实话,在座的诸位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主,但是,却没有领会到工业产品高附加值的厉害。
区区的一匹棉布,内地的织造、运输成本是每匹平机白布四钱八分银子,秀儿机的织造成本则是它的十分之一,通盘计算也不过一钱银子,至于说通和染坊的印染成本,则是更让人大跌眼镜。满打满算,一匹染色棉布的成本,亦不过是五钱银子。
不久前,李沛霖接到了牛千刀的统计室和包中辰的执法处联合送来的密报,称有一伙从北方过来的人,男女皆有,在城中的运来客栈中行为颇为诡异。经过监视,初步判断,这些人是从升龙到河静,为首的,似乎是黎氏家族成员,但是,却是个女扮男装的。
请示是否继续监视,抑或是秘密处决?
“要不是将军大人那么宅心仁厚,让工人们有那许多的时辰喝茶、吃饭、休息,要是日夜不停的赶办,不晓得能够多赚多少金子?!”
好几位掌柜,特别是在通和织坊、通和染坊有着股份的,都纷纷的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还是在守汉提出的,工人要有两茶一饭的休息时间前提下,工时成本无形中提高了许多。
“怎么,都傻了?都没有见过这许多的金子?莫要如此的小家子气度!”李沛霖含着笑调侃了眼前的这些掌柜们。
更何况,这在主公的信里已经写明,这是解决眼前问题的一把钥匙。
几番讨价还价,南中方面以岛津家看来极为优惠的价格出售商品,但是,这样的价钱,已经让代表张家在汉元商号管理船务事项的张小麒在心里乐不可支了。特别是当那一千枚金判在从屋顶的亮瓦透过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光芒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呼吸粗重起来。
“我干伊娘诶!”张小麒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回大人的话,不是我等没有见过这许多的金子,只是觉得,这些金子,来的太容易了!比老子当年在海上剪径打劫来得还要容易!”
他的话,引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不过,也是道出了在场诸人的心声。
一匹棉布,不过五钱银子,却以二两金子的价钱卖出去。这样的利润,比抢劫来得要大得多。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是又一次说出来很多人的心声。
打发走了桦山久高一行人,李沛霖不由得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些个倭奴!真真的令人厌恶!”他从窗户上的玻璃眼向外望去,已经看不到那一溜矮小的身影了。
出身辽东李家的他,自然是对这些曾经和叔伯辈们血战连连的家伙们没有什么好印象,特别是来者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倭国悍将鬼石蔓子的部将,这就更加让他从心底感觉厌恶。不过,多年的宦海生涯,特别是这几年的大起大落,已经让他修炼的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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