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到川东丘陵
陈妮儿侧目看了一眼她的爹,她对她爹的这种表现很是不满。她不由得在心里愤愤不平着,又充满着迷惑地嘀咕了一句:您这是何苦来着,又是何必来着呢,爹?她郑范氏就这样让您敬畏吗?
她略略地抬起了自己的头,又有些愤愤、有些不屑地望了一眼郑范氏。她看到郑范氏依旧盘坐在那里,手里正转动着一串念珠,不紧也不慢。
但聪慧的陈妮儿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郑范氏呀,别看她的脸上宁静着,可她内心深处,却在翻滚着波澜。她再看了一眼郑范氏的眼睛,她竟然在那双迷茫着的眼睛的最深处,看到了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似曾相识的东西。她不由得暗自惊叹了一声:这个女人不简单!
残月在茫茫的浓雾里扑腾着,挣扎着,可它却怎么也冲不破这犹如川东地区的深秋或隆冬时节里才有的弹性十足的厚实的浓雾。
最后,残月暗淡,消失。浓雾紧密汇聚,结合,就化为了族人眼中的泪,心中的悲,和嘴巴里所发出来的哭喊声——
就连陈家那三个如狼似虎的兄弟,也失了声,捂着脸,忍不住痛哭起来了。他们那如虎狼爪子一般粗大有力的手指,也捂不住从他们的眼睛里所滚落出来的豆粒般大的泪滴。
郑一鸣的脸生动了一些,他红红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两滴泪花。陈妮儿在一一地扫视过他们三兄弟之后,心里竟然一凛:想不到这样一个杉木大汉,他的心,也有发热的时候哟。
不过,就在她的不知不觉之中,她的心一酸楚,两粒晶莹的眼泪,也从她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里滚落了出来。
它们飘浮在透明的空气中,在慢慢地聚集着。一经相遇,它们便很快就凝结成了茫茫的浓雾。这浓雾弥漫在天空,弥漫在大地,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大迁徙途中,那些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就永远地逝去了生命的家族成员们,霎时又一个一个地复活过来了。他们先是一个一个,再是一群一群;先是模模糊糊,再是清清晰晰,最后以一个整体,幻化成了一轮血红的残月。
陈黑塔一听见哭喊声,就像是消防队员接到了火情。他两个脚面同时着地,想把自己疲惫不堪的沉重的身子从茅草上弹射起来,立马就冲入到那救火的现场里去。
郑范氏的念珠也停止了转动,她侧身看了一眼两族的族人,只轻轻地摆了摆手,陈黑塔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让他们哭吧,该是大家尽情地大哭一场的时候了。
面对着这片完全被莽林、茅草和芦苇所割据着,丝毫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席容身之地的新归宿地,大迁徙中的苦难,背井离乡后的哀愁,霎时像空气中的尘埃;对新归宿地的陌生和恐惧,对未来的渺茫和惊疑,霎时又化为了空气中的小水粒。
似乎,他们早就忘记了自己此次迁徙的目的了,或者说,他们本就是没有怀着什么目的而迁徙的。他们既失去喝水的欲望,他们也失去了进食的本能。他们当然也就没有了动物们的那种喜悦和冲动了。
他们的眼睛,也已经失去了视物的兴趣和能力。他们的思维和情感,也仿佛凝成了不会流动的坚冰。他们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甚至,他们都感受不到自己只剩下的那个高度麻木的躯壳了。
郑范氏和陈黑塔却没有坐下,他们站立在各自那堆族人的旁边,眼睛在向四周张望着。在郑氏老祖的眼里,她自己脚下的这块新的栖息之地,一点儿都不友善,也一点儿都不友好。
陈黑塔终于从那死亡气息浓烈的芭蕉叶上收回了他的眼光,在有些惊怵地看了一眼郑范氏之后,他五味杂陈地叫了一声:郑氏大首领——
污秽不湛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还算洁白的云团。云团的阴影里,很不合时宜地传来了鸟儿们婉转的叫声。鸟儿们的叫声,不但打断了陈黑塔的话,也同时打破了两氏族员们聚集地上空的平静,他们同时炸开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尽管都是平级的家族首领,可不知怎的,只要一来到郑范氏的面前,陈黑塔总会忘了自己是陈氏首领的身份。他的神情举止,更像是郑范氏的副官,甚至是传令兵。
此时,他有些神色惊惶地望着一丛芭蕉林,芭蕉的叶子在经历了一个严冬之后,干枯、煞白,就像是刚刚过火之后,所残存下来的灰烬。他不寒而栗地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死亡气息。
面对着他们这群才刚刚结束了一场生死之旅的不速之客,它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种并不欢迎的冷淡的态度。初春淡淡的云雾,只是简单地把远的山、近的岭重叠起来,为他们临时围成了一圈轮廓还算是分明的地平线。
而在陈黑塔眼中的这片川东丘陵,在经历了那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之后,一百多年来,它一直以草木鸟兽为伴着。它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没有人烟、没有喧嚣、没有兵匪、没有战乱的宁静生活。它对人类的气息也早已陌生,甚至是有些厌弃了。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歪歪斜斜、东倒西偏地来到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川东丘陵之上。此时的他们,也早已是人困马乏、伤病累累了。
动物们一来到它们的新迁徙地上,都会赶紧去啃食着青草,或者是迫不及待地向着水源之地狂奔而去。可族人们却感到自己都累极了,也困极了。他们一扔下手里的东西,整个的人,就像是散了架似的,要么一屁股就跌坐了下去,要么就直接躺倒在了地上的茅草上。
在看了一眼横七竖八地躺在茅草丛中的族人之后,陈黑塔带着他的宝贝女儿陈妮儿和他的三个虎狼儿子大黑、二黑、三黑,来到了郑氏家族暂时落脚的地方,他以高齐人头的茅草为席,盘腿坐在了郑范氏的面前。他的儿女们却没有坐,他们像带刀的侍卫一样,分立在他的身后。
郑范氏也盘腿席坐在茅草上,她的三个也如虎狼一般的儿子,就站立在她的身后。不过,他们不像带刀的侍卫,而是更像是她的儿子。其中,那个站在中间、一脸漠然、略显木讷的人,就是传承给我英雄血液的“郑牯牛”。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叫郑牯牛,或者说,是还没有一个人叫过他郑牯牛。
他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给他取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郑一鸣。当你把他的名字和他二弟的名字连在一起时,你才能感受到他们的名字的精深寓意。他的二弟名叫郑惊人。
当年,当郑范氏和陈黑塔各自率领着自己的那一族人马,一起走出湖广,进入到四川之后,裹挟着他们的那一支十分庞大的迁徙大军,又突然向四处分散开了。
随后,他们跟随着一支已经瘦小了许多的迁徙队伍,又继续向着一个未知的远方前进着。在经历了数十个日日夜夜的大迁徙之后,他们早已经走得腰酸背疼,脚瘸嘴歪了。可在他们的前面,却依然是翻不完的山,过不完的岭。
望着眼前的这道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紧的地平线,族人们都感到有些害怕了。似乎只要一伸出手来就能触摸到它,可是,自己无论怎么地艰难跋涉着,却就偏偏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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