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当然，他也读出过这双眼睛中的丰富的含义，他也知道，其实在这双眼睛，也蕴含着她对自己的两汪深情。他感到这两汪深情，就像是两汪碧绿的水，它们是那样的清澈，又是那样的清纯。

他的眼睛虽然还依旧凝望着那轮夕阳，但他所看到的，却是两颗心。一颗是他自己的那颗暖暖的心，一颗就是陈妮儿的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此时，它们就像是沉浸在清澈的陈氏湖荡里的两颗白晃晃的卵石，先是静静的，后来就摇曳起来了。

而且，他还十分清晰地看到，不是湖水在摇曳，而是湖底的卵石自己在摇曳。在摇曳中，那两颗卵石，也在越靠越紧，越靠越紧。

郑一鸣嗯了一声。

她又问道：想她了？

郑一鸣又嗯了一声。

她坐起身来，把头依偎在郑一鸣的肩头上，说：那就对老祖说说，娶了她过来吧。

郑一鸣也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夫人：真的？

女人嗯了一声，用手抚摸着他有些扎手的胡须，说道：可别委曲了她，立她为大吧。

陈妮儿也在床上辗转着，窗外的那轮月亮，既勾起了她心中满腹的愁思，又点亮了她心中的那盏爱情的明灯。她那流淌着豹子基因的热血，在越流越快，越流越急，她甚至也已经十分明晰地听到了它正哗哗地流淌着的声音了。

郑夫人的眸子，也在房间里的一种朦胧的黑暗中闪烁着，她的手像溪水流过卵石一样，轻轻地抚摸着丈夫宽大结实的胸膛，轻声地问道：喜欢上她了？

郑一鸣的身体静静地靠在了床头上，可是，他的那颗并不平静的心，却好像总被什么东西撩拨着，却好像还依然坐在那个山梁子之上。

夜空中传来了鸣蝉得意而嘹亮的叫声，他侧了侧身子，眼睛看着已经躺下的夫人，心里想着那个美丽的陈妮儿，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压抑得很深的沉重的叹息。

此刻的那轮月亮，已经把大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地透明了。郑惊人的孤魂，也早已经闻月而出。它在那片荒芜的旷野上，已经游荡了很久很久了。它似乎都已经嗅到陈妮儿身上的那股芳香的气息了。

有时看着看着，他便感觉着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湖广，又回到了他的童年。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在从西边的那道地平线之外，在向着自己慢慢地走来。

两汪泪水，迅速地溢满了他的眼眶。他看到父亲刚刚走过那道地平线，就突然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他用自己的大手，有力地拂去了眼中的泪。可是，他的眼睛明澈了，父亲却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他狠狠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这才十分惊讶地发现，自从自己跟随着母亲，一路踏上那条大迁徙之路以后，自己的心里，就从未想到过自己的父亲了！

于是，一种英雄爱美女的心理演化过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郑一鸣的心里水到渠成，也蒂落瓜熟起来了。

月近十五的晚上，月亮总是出得特别地早。当它高高地挂在了房屋的顶上时，已经是十分地丰满了起来的它，也就十分地明亮了。这样的一个明亮的夜晚，它的内涵，也注定了将会是十分丰富的。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场大冲突的情景，又浮现出了陈妮儿定定地望着他时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真的很美，也很水灵。而且，它们还带着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滋性。

他很喜欢这双眼睛，他也很感激这双眼睛。自从自己在与这双眼睛凝视过之后，他就感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另一个郑一鸣了。

他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愧疚，一丝悔恨。他犹如在喃喃地说着梦语一样，对父亲说道：父亲，请恕孩儿的不孝，孩儿对不起您！不过，您就放心地安息吧，孩儿一定要把对您的那份爱，加倍地用来爱自己的母亲和所有的亲人！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陈妮儿第一次来到他的身后，并远远地望着他时，他就觉得这轮夕阳越来越美，越来越有了情味。它就像一个美丽女人的脸，就像一颗水灵灵的眼眸子，正沉浸在一个美丽女人的眼睛里。

而且，也不知是受到了神的召唤，或者是得到了灵的指引，每天夕阳西下的这个时候，他也总会来到这座山梁子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轮缓缓西下的夕阳。

白里泛红的夕阳，正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淡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恬静。使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和心灵，都如同天边的那道显得十分高远的地平线一样，豁然地敞亮起来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轮夕阳，从未回过头去，可他的后背却感觉到，有一双这样的眼眸子，正在他的身后，在远远地望着他。他感到他身后的那双眼眸子，也和他眼前的这双眼眸子一样。

它们都闪现着同样美丽的光辉，它们都充满着同样的深情。当他再一次凝望着那轮夕阳时，马上就想到了，原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是陈妮儿！

并且，他也马上就感应到了，此时的陈妮儿，不在他的面前。她正站在他的身后，站在远远的地方，在充满着深情地望着他。

自从那片混沌从自己的大脑中烟消云散以后，郑一鸣就也再不是那个只有一身蛮力，只知道干活，而且一干起活来，就一直要干到天黑的那个郑一鸣了。

现在的他，在侠肝之中，也似乎正怀着一份柔肠。他总感到自己的身子，充满着活力；自己的心里，贮满了温情。每有闲暇，他总要亲昵亲昵两个儿子，抱抱小孩，拍拍大孩。就是对他的夫人，他也表现出了少有的亲热，少有的甜言蜜意。

他也总会去到那个郑氏小祠堂里，陪着自己近来一直心事重重的老娘，郑氏老祖坐坐，说说话儿。这让愁肠百结的郑氏老祖，也感到了几分惊喜，几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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