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大牛表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但如果仔细观看，你就会发现，在他的眉宇之间，总会闪现出一股子聪明伶俐之气。郑斐然看着看着，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一个有头有脑，遇事沉着，也敢于决断的人。

二狗和二蛋，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是亲兄弟。郑斐然不由得想到，他们的爹，他们的爷爷，脸上也应该有着与他们俩大致相同的轮廓，和大体上相似的面部特征吧。

他们俩看起来要比大牛憨直得多，也纯朴得多。但郑斐然感到，自己也同样地喜爱上了这两个年轻后生，因为在他们的身上，还有着一种更为可贵的品质，那就是忠勇和诚实！

他又指着自己的夫人，对他们说道：当然，你们就应该叫她伯母了。

那三个年轻人听后，赶紧站了起来，低头鞠下了一躬，齐声说道：谢谢伯父、伯母！

郑夫人笑着说：快坐下吧，三位贤侄，我们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多礼了。以后你们在这个家中住着，就当是住在自己的家里吧。你们和青云既然是兄弟，今后一定也会相处得很好的。是不是，青云？

郑青云赶紧答道：伯父、伯母请放心，我以后待他们，一定像亲兄弟一样。

郑斐然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青云，他们昨天才刚来，身子骨应该还虚着，就由你先收拾收拾桌子，然后再烧上一锅洗澡水，带着他们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吧。

好的，二伯。郑青云十分高兴地站起身来，答道。他一边就要动手收拾碗筷，一边向那三个年轻人说道，你们就陪着伯父、伯母坐一坐吧，等烧好洗澡水后，我马上就过来叫你们。

二蛋却马上就站起了身来，说道：二爷，哦，伯父，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回去给三爷报仇了吗？这澡，就用不着洗了吧。反正这一路回去……

报仇？回去？郑斐然夫妇面露着惊愕，喃喃地问道。

郑青云赶紧向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拍着二蛋的肩膀说道：大牛、二狗、二蛋兄弟，你们还没有向伯父禀明情况呢，伯父怎么带兵回去？这样吧，你们先把情况向伯父仔细说说，然后，由伯父决定什么时候带兵回去吧。

郑夫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郑斐然在愣了一下之后，倒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郑青云，然后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郑夫人在看了一眼众人之后，也似乎明白过来了。她站起来，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说道：你们三兄弟就先和伯父说说话吧，我帮着青云收拾收拾。

郑斐然想了想，微微地冲着夫人点了点头，说：嗯，就这样吧。

他们眼望着郑斐然的夫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郑斐然询问了他们的字辈，说道：你们和青云贤侄是同辈，你们之间就以兄弟相称吧。至于我，你们以后就不要再叫什么二爷了，就直接叫我伯父吧。

他们扫视了一下桌子，再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另外三个人，脸不由得微微地泛红了。因为那三个人早已经放下了碗筷，而自己刚才的一阵山吃海喝，竟然如见卷残云一般，已经把桌子上的饭菜，扫荡得所剩无几了。

他们对着郑斐然夫妇和郑青云羞赧地笑了笑，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搓起了自己的手来。郑夫人在笑着望了一眼丈夫之后，转过头去向他们问道：吃饱了？还需要用一点米饭不？

他们赶紧摇着头说：我们吃饱了，谢谢二爷！谢谢……

而且，在自己的二爷的身边，还应该站立着一个形影不离的副官，还应该前簇后拥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兵们呀。

可他们所看到的二爷，却是一身斯文绉绉的书生穿戴。不光头发稀疏，胡须花白，鼻梁上总架着一副只有帐房先生才戴着的眼镜，而且还总是面带着憔悴，眼含着悲苦。甚至就连他的整个人看来，也显得有些衰老不堪、疲惫不堪的。

他们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了，他就是自己的二爷吗？他真是自己的二爷吗？在他的手下，真的会有一大队兵马吗？怎么自己连他们的一个影子都没见着呢？

但随即，那一丝笑容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因为在再一次地环视了他们三个人一眼之后，郑斐然也从他们不同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共同的东西：面黄肌瘦和一脸的茫然——他曾在心里把这概括为是川东郑氏族人的共同基因。

在狼吞虎咽了一阵子之后，那三个年轻人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肚儿圆了，而且在心里，他们也真真切切地产生出了一种“吃饱了”的感觉来。这在他们的记忆中，好像才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吃饱了。

在终于放下了心来之后，他也大口大口地喝起了鸡汤，吃起了肉来。而且无须郑斐然夫妇的相劝，也无须郑青云再为他动手，他就主动地为自己夹起了菜来：管他呢，先吃饱了再说。

看着这三个年轻人终于无拘无束，率性地吃了起来，郑斐然夫妇互相会心地笑了一笑，便悄悄地放下了碗筷。他们也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就在这时，郑青云舀起一勺子鸡汤，小心翼翼地倒入到郑斐然的碗中，说道：二伯，您牙齿不好，又很少吃肉，还是多喝点鸡汤吧。

郑斐然有些感激地抬起头来，望着郑青云，说：我自己知道吃，你还是多照顾照顾这三位小老乡吧。他们这一路来，也走得很是艰苦的，正该多滋补滋补一下身子哟。

他们猛地睁开了双眼，带着一种乞求的光，定定地望着他们的二爷。他们看到，他们的二爷正低着头，在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馒头。

他们不由得都感到了一种隐隐的失望。因为在他们的想像中，自己的二爷应该是一身戎装，身佩着长剑，腰上别着一支短枪，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威风凛凛的。

说完，他又环视了一眼大牛、二狗和二蛋，见他们都有些傻愣愣地正望着自己，既没有动筷夹菜，也没有动嘴吃肉，便有些诧异地问道：三位晚辈，怎么停下筷子来了？趁热赶紧吃呀。

听得二伯的吩咐，郑青云赶忙站起身来，给大牛、二狗和二蛋的碗中，也盛了一些鸡汤、鸡肉，并用眼神示意着他们，赶紧吃吧，别犯傻了，也别在这餐桌上说起那复仇的事儿来。

二狗、二蛋低下头去，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啃吃起鸡肉来。大牛在嘴里嗯嗯地答应着郑斐然，心里却在想着，从郑青云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神情上看，他应该就是我们的二爷了，况且，只要仔细地看看，在他的脸上，还真有着大爷和三爷的影子呢。

（2）隐隐的失望

就在他们的泪眼之中，他们看到，自己的三爷郑亦然，却正身悬在巷子口边的那块岩石之上，仿佛正在向他们发出着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死得好惨哟，快来为我报仇吧！

一股神圣的使命感，就像是一股从灰烬中突然窜出的火苗，蓦然涌上了他们的心头，瞬间就把他们对肉的美好感受，对肉的渴求舔烧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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