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骂？骂有什么用？另外的人搭话道，还不快下去找着他，再把他给弄上来一起埋了。

找？去哪儿找？另一个人说道，你们看这条沟，黑咕隆咚的。再说了，一想着他身上的那股恶臭，就直让人恶心呢。就算是找着了他，又怎么弄他上来？

恰在此时，天空中亮起了一道钩钩闪电，从天边滚过来一阵沉闷的雷声。他们中的一个人十分害怕地说道：天快下雨了，我看就算了吧。就让今晚的这场大雨，把他冲到河里去喂鱼算了。

就这样昼伏夜出，在茫然地走了几个晚上之后，他终于看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到的也全都是一些陌生的人。他估摸着，现在的自己，应该是远离了自己的家，也远离了自己的郑氏家族了。

随着逃命的紧迫感的消失，他的心里，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种安全感。可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自己实在是非常累，也非常虚弱了。他决定，就在此地歇息几天，先将息将息身子，养养精神再说。

一天的傍晚时分，他来到了一间草屋前。草屋的主人与他年纪相仿，在听了他的述说之后，主人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在慷慨地赏给了他一碗稀饭之后，并允许他寄宿在自己的屋檐底下。

第一次喝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稀饭，第一晚睡在了暖和的柴草堆里，他觉得，自己自从那天晚上被抓之后，今天晚上，总算是又重新从地狱之中回到了人间。

夜幕徐徐地降临了下来。他拢起一抱稻草，把自己遮盖了一个严严实实，把夜挡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外。热烘烘的呼吸，热烘烘地撩拨着他的脸，让他感到十分舒适，也十分温暖。

有太多的过往，似乎就要浮现在他的眼前，但它们却没有浮现出来；有太多的酸甜苦辣，似乎就要从他的心头涌出，但他却并没有让它们涌出；心里还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挂，但是今晚，他却什么也不想牵挂。

他闭上了自己的那双又苦又涩的眼睛。他感到，自己就像是紧紧地关闭上了一道有如船闸一般的思想的大门。今晚，他只想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安稳的大觉，一切自留待明天再说。

渐渐地，他感到肚子里的那种饥饿感，似乎已经消失了，可是累的感觉，却让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异常地软绵，异常地沉重。他本想再歇息歇息，可他的脑子却在不停地催促着他：自己如果还想要继续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得赶紧离开，而且是离开得越远越好。

于是，他只得又站起了身来，也用不着去分辨那东南西北，只要感觉着自己是在背对着郑氏家族，是在远离着郑氏家族的领地，他便连滚带爬着，没命地向着前面急窜而去。

顺着潺潺的流水之声，他摸爬到一条涧水边上，咕噜咕噜地狂喝了一气。随着肚子的鼓胀起来，他感到自己那软软的身子，又终于有了一些活力。

在涧水边上默默地坐了一两袋烟的功夫，他才慢慢地站起了身子，趟过了那条涧水。随后，他便手脚并用，向着对面的那道沟坡，十分艰难地向上爬去。

终于，他爬到了一块菜土边上。在吁吁地喘过一阵气后，他才感到自己已经饿得快虚脱了。他也分不清这土里到底栽种着什么，只要他的手一摸着了什么，他便把它们扯了下来，急不可耐地地塞进了嘴里，胡乱地狂吃了起来。

两汪悲伤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溢满了他的眼眶。可是，就在他的泪水还没有来得及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他就非常惊骇地看到，他们的面目，在变得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可怕。不一会儿，一股股腥黑的血，就从他们的鼻孔里、嘴巴里流淌出来。

他不由得暗自惊叫了一声：那包子里有毒！

他一面惊叹着这个郑井然的阴险狠毒，一面又为自己感到非常庆幸：幸亏那三个人抢吃了本该由自己吃下的那一份包子，他们才把自己从鬼门关里给活生生地推了出来！

就这样，他总算是又捡回了一条性命。那几个人一边嚷嚷着要让负责抬他的那两个人回去请客，一边草草地埋葬了那三个倒霉的死鬼，便十分心虚地赶紧离开了。

待到四围又重新安安静静下来，他才动弹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虽然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到处都在隐隐作痛，但是，当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之后，他感到自己的身子骨却并无大碍。

趁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便从那张门板上滚落了下来，并顺着一道不很陡峭的土岩，一直向下滚去。最后，他滚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里。

那两个抬他的的人骂骂咧咧着：他娘的，今天抬着他，真是倒霉透了，想不到这个臭穷鬼，人死了之后都还这样折腾人。我们抬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眼看着就要到了，他却滚到岩下的深沟里去了。

心怀着一份感激之情，他爬到了那个家丁面前。他想用自己的手去抹家丁的眼皮，以让他闭上自己的眼睛。可当他面对着那双已经失神，却又显得十分痛苦、十分可怕的眼睛时，一股寒意却猛然窜出了他的脊梁骨。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既然是活着被抓了进来，当然，郑井然也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而让自己单独活着出去的。他感到非常恐慌。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家丁时，他竟然在心里为那个家丁庆幸起来了：你倒是痛痛快快地死了，可是我，又该得到怎么样一个死法呢？

他软软地瘫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人狂嚼猛咽着那些包子，心里也感到饿极了，嘴里的清口水也直往外流着。他也想过向他们乞求，以让他们发发善心，可怜可怜自己，分出一两个包子来给自己尝尝。

可是，当他看着他们那一副副贪婪的吃相，再看着他们对自己的那种全然漠视的神情，他知道，这些个人嘛，是只能与自己共苦的。若要想让他们与自己同甘，那就无异于是想让老虎与猎物同甘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着看着，他感到那个家丁又慢慢地活了过来，正有些感激地望着自己，在悄悄地对自己面授着机宜。在一丝惊喜从心头闪现过之后，他就从那三个死鬼的脸上抹下了一些血来，涂抹在了自己的鼻孔边和嘴角上。

当天夜里，那几个负责来收埋他们的人，走进了房间。其中的一个人在举着火把依次看过他们的四张脸之后，他也被两个人抬上了一张木门板上。

一路上他也假装着自己死去了，直挺挺地躺在那张门板上。可他的心里却一直都在盘算着，自己又该怎么脱身呢。还真是老天爷再次显了灵，就在那两个人抬着他，将要走到那个深坑边时，他们中的一个人脚底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

在一起跪拜了老天爷之后，大牛父子俩又背靠着岩石，重新坐了下来。大牛非常惊奇地问道：爹，刚才在跪拜上天的时候，您何出此言，说是老天爷三番几次地免了您的死？

老者深情地望着岩洞之外的苍天，用手抹去了满脸的泪，便向大牛讲述起了自己在大牛他们逃跑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几次从那鬼门关里逃脱出来的惊心动魄的经历来。

那天早晨，老者缓缓地说道，郑井然的下人所送来那些夺命的包子，本也是要一同夺了自己的性命的。可是，那三个饿极了的家丁、族丁一闻到了包子的香，就忘记了他们正背靠着背，在抱着团，取着暖。他们不但把他按瘫在了地上，而且还把本应该由他自己吃下的那份毒包子，也给抢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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