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啊……是这样……”地府判官的事儿不能说，焦彤彤开始现编，“这个胖……方衡他吧，系毕业的，脑袋真好使！看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这个您是把他从小带大的，您一定知道的对吧？然后呢……他念大学的时候看的书特多，什么《周易》啊、各种佛经啊，特熟，所以呐，他就帮人起个卦、算个命、看看风水，要不就是帮人诵诵经、超度一下亡魂……这个您也知道的，现在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在乎这个，所以呐……方衡的外快其实好多……啊，对！上个月就帮我们学院做了一场法事，收了二十万块……”

“二十万块！”田小仙显然被这个数字吓着了，脸色已经变得发白，说话都略带颤音，“小衡！你不会是……这个……我们不能骗人的……”

“哎哟伯母！您这就放一百个心吧！方衡他段灵着呢！”焦彤彤用夸张的语气道，“当时我们那么多校领导都在场呐，难道他们也会被骗？这钱正正经经地来路正，不信，您这几天等着看，有的是人来请您儿子帮忙去的！”

方衡闻言道：“妈，你就放心吧！大伯跟我说过了，他说虽然有‘父债子还’这个说法，但只要爸他在世，债主就不好找我，按照法律规定，我没有替爸承担债务的义务。就算……就算爸他不在了，只要我不继承他的遗产，我也就不继承他的债务……”

焦彤彤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道：“说是这么说，但官司打起来你落不到好……”

“没错，这官司打起来你绝对落不到好！”值班室的门被打开，张仁健鼻孔朝天地站在了门口。

“张哥？你怎么来了？”方衡诧异地问道。

“我跟神婆都这么多年的默契了，她那表情，完全就是让我出去溜达一圈然后赶紧回来报到啊！没什么大事，神婆肯定不会给我来这种表情！”

焦彤彤指了指方衡道：“主要还是他太单纯了嘛！脸上那表情根本藏不住事儿！你看他在外面洗碗的时候那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好吧好吧！”方衡连忙给两人搬来椅子让大家坐下，然后问道，“为什么说打起官司我落不到好呢？”

“首先你没明白我朝法院这么个负责和稀泥的单位到底是什么心态，”张仁健咂吧两下嘴道，“打个比方吧，几年前我一朋友开车，到了路口等红灯，正等着呐，一辆摩托车直冲着他的车屁股就怼过来了，‘砰’一下追尾，好么摩托车驾驶员是一男的，后面是他老婆和俩孩子，你没听错，带着老婆和、俩、孩子！那追尾速度太快，四个人都没戴头盔，两口子当场就从汽车顶上过去，落地上死了，俩孩子一个重伤一个轻伤。拖到医院一查，好么，摩托车驾驶员酒驾、无证、车还是套牌。我那朋友松了口气啊，按交规这事儿我等红灯的没责任啊，而且我还有行车记录仪证明我是等红灯状态下被追尾的。你猜后来怎么着？”

方衡傻乎乎地问道：“怎么了？”

“到了交警那儿，交警先是诈唬，说死了人了，你小子摊上大事儿了。我朋友把证据一摆，说我没责任啊！……你以为没责任就不用赔钱？知道有一条‘承担不超过10%的赔偿’么？你个开进口奔驰的，还有保险，人家家里又没钱赔你，你就把事儿都担下来算了！反正不有保险公司嘛？”张仁健继续道，“我那朋友拿不准主意，就打电话给他老爸律师，那律师当场就炸了，直接撂话了，宁可走司法程序让他告，也坚决不担责！哪个交警说这话，全程录下来！记下警号！天之内扒了他的狗皮！我朋友就照着做，果然那交警不吱声了。”

方衡傻了眼，问道：“怎么会这样？这担责和不担责有什么区别？”

“交通事故死了人，这事儿可大可小，弄不好还要担刑责，如果自己没责任就千万别自己粘上这事儿，遇上好说话的主儿倒也罢了，碰上狗皮膏药似的家属，有得你烦呢！”焦彤彤解释道，“交警那是图省事，‘我穷所以我占理’呗！也是怕死者家属到交警队一哭二闹上吊，加上动车都上了保险，所以定责的时候都会让动车多担点儿。但是交警说这话肯定属于违规，有‘诱导’的成分在内，追究起来算徇私，也可以算渎职，所以，那个律师的做法是正确的。既然自己不担责，那就死活不认，大不了上法庭。反正四个轮子与两个轮子的交通事故只是小剐蹭也就算了，如果出现伤亡，不管交警怎么定责，最后都要上法庭，保险公司要按照法庭判决来理赔，早也是上，晚也是上，那就法庭上大家摆证据去！交警再啰嗦，连警服都保不住！”

!!

焦彤彤被田小仙的瞬间爆发给吓懵了，直到田小仙晃她晃了好几下之后才茫然地点点头：“好！好！我不说！不说！”

听到焦彤彤的承诺，田小仙整个人立刻软了下来，虚弱道：“他爸就是个无底洞啊！小衡以前不能赚钱，他不找小衡，如果他知道小衡一个月就赚了十万块，他明天就敢欠一百万的高利贷！不能的……不能的……”

田小仙看着方衡的模样，也只能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方衡见状解释道：“妈，我这不就是想多赚点……你看这回我也有点余钱了，要不这次我先帮爸还上……”

“不行！”田小仙厉声道，语气不但带着颤音，而且也变得尖厉无比，“不准你还这个钱！不准你说你有钱！我不准你去填这个无底洞！”说罢，又转向焦彤彤，双抓住焦彤彤的，恳求道：“姑娘，我求求你，千万别说小衡有余钱的事儿！千万别说！我求求你！”

如果母亲这二十年生活在一个小康之家，现在一定依旧美丽。

“其实……年前去做个护肤什么的……应该挺不错的。”方衡勉强笑道。

“瞎说！浪费那个钱干嘛？漂亮给谁看？”田小仙嗔道。

尽管焦彤彤已经如此说了，田小仙依旧不是十分相信，只是低声念叨着：“挣钱少就算了，可咱们千万不能去骗人……”

“不会的！不会的！”方衡连忙道。

“小衡，这姑娘说你不缺钱，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方衡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大伯给我的房子不是已经租出去了么？有房租拿的，然后我兼的这份保安也有钱拿，再加上单位的工资奖金，一个月六千还是有的……”说完朝焦彤彤瞪了瞪眼：“还有的你说吧！我扯不出来！”

“伯母，您这是漂亮给自己看哪！”焦彤彤立刻道，“我觉得吧，人活着就是要有不服输的心态！如果别人想看我哭，那我一定笑给他们看！别人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我一定比他们活得更精彩！”

方衡诧异道：“挺励志的啊！”

结婚之后的方国光老实了一阵，毕竟刚娶回家的老婆在家里放着，谁都是有那么点热乎劲的。不过结婚之后好几年田小仙的肚子都没动静，于是方国光又开始不老实了……

在方衡的眼里，父亲和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可言，只有这么一个简短的故事，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事故。如果可以回到以前的话，方衡就算是拼得自己不会出生，也要阻止父母的这场婚姻，因为这二十多年，母亲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那是！我是什么人哪！”焦彤彤道，“没事儿！护肤什么找我啊！我有卡！胖……方衡你也帮伯母办一张啊！你像是缺这点钱的人么？”

“不缺钱？小衡你……”

焦彤彤自知自己说漏，朝方衡吐了吐舌头之后不再开口。

当田小仙的母亲，也就是方衡的外婆听说方国光这个“城里人”想要娶自家女儿的时候，简直就是欣喜若狂。一个农村女儿能够嫁给城里人，这在当时是“跳出农门”的伟大举措。原先田小仙的母亲只是抱着“矮子里头选将军”的心态，在一帮农村后生里头选个条件还算好的女婿，如今方国光这个“城里人”出现之后，一切都没有悬念了。

当时方家的老爷子方寿松是县城国营轻工械厂的小干部，虽然退下了，但大儿子方国栋凭自己的本事考了大学，然后到矿场当工程师；老二方国光虽然出息不算大，但好歹被老爷子托人说进了厂里当了一个车工学徒，再过几年就按部就班地接老爷子的班变成正式工。要知道，“正式工”就是伟大的工人阶级，是政府的人，吃的是国家饭，铁饭碗。在当时，年轻人的第一梦想是绿军装，第二梦想就是工人装。

所以方国光和田小仙的婚事几乎在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就说定了。当时方家的左右邻居虽然觉得方家老二放着城里同样吃国家饭的姑娘不要、闹着要娶农村丫头实在有点太不像话，但在看见新娘子漂亮周正的模样之后，也都觉得方国光虽然经常犯浑，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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