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林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李曼替林林回答道：“我老公刺儿头呗！他做的事情虽然正确，但已经触犯了领导权威的底线。领导嘛，宁可希望下是一群温顺的笨蛋，也不希望下是扎刺儿的天才。我们国家在创新方面之所以艰难，原因就是这个；像我老公这样，在原单位你做了，还得署上别人的名字；到了这个单位，你做的研究没有任何人支持你，你成功了，是给别人脸上贴金，是失败了，就成了别人的绊脚石，责任和黑锅都是你的。你们发现没有，很多先进的技术都是别人先有，然后我们跟着去研究，再然后集整个国家的力量或许会反超对方，或许被骗经费；很少有我们研究出的好东西让人家哭着喊着靠举国体制去研究的。为什么？因为任何一项先进技术研究的起步，都是从一个个奇思妙想开始的，每一个奇思妙想出现之后，就会转化为研究的动力，等民间的研究遇到理论瓶颈的时候，专业构再接过接力棒继续走下去。问题在于，民间的奇思妙想转化为专业研究的概率很低，无数个设想最终能有千分之一的专业化概率就很不错了……我们的国家……可以快速搭建顶级的科研构，却缺乏民间的奇思妙想往前推进的土壤。”

方衡犹豫了半天才道：“那……如果我有了科研成果，应该怎么办？”

李曼看了方衡一眼，直接回答道：“如果你有，直接跟我说！我会以最优惠的价格买下你的成果以及专利，不仅如此，如果你以你的成果为敲门砖，想要换个更好的环境，那么我hi立刻为你联系全球排名前十的实验室，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帮你移民。我不能保证实验室的规格会比国内顶级实验室更好，但我可以保证，你的论只署你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人为了什么‘献礼’之类的乱八糟的借口让你造假，更没有那些官商结合的国家蛀虫让你作为坑老百姓养老钱的宣传材料变成社会名人……只要你有成果，我肯定能帮你做到！”

“建公司？”方衡傻了眼。

!!

这话在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了，因为李曼第一次用上了“你们国家”这个词汇。

“曼姐，这个……”方衡犹豫了一下，冒出这么一句话暗示李曼别乱说话，“‘道路以目’啊！我可不想被‘咔嚓’！”

李曼冷笑一声道：“也对哈！周厉王弥谤的时候，不但言者有罪，听者也逃不脱干系。你们怕，我可不怕，我从出生那一天开始我就是德国籍，只要我不跟你们省级领导对着干，我就肯定平安无事！其他的，随便你们折腾，跟我没关系！而我老公呢，单靠头的国际专利就已经是‘高富帅’了！你们国家既然容不下我老公这样的人才，那正好啊，我把他带走！我真就想不通了，我爸在德国的时候，以我老公这样的公务员身份攻克了科研难题，那政府构恨不得把我老公当亲爹来供奉，你们这边倒好，谁做得最好谁先倒霉……我昨天就跟老公商量过了，劝了他好几个小时，可他还是不肯跟着我移民！你们要知道，凭他的科研成果和国际论，换成别的国家，倒贴钱也要让他过去啊！哪怕只是个客座教授都行！好吧，我是他老婆，我无条件支持老公的全部工作，他不想移民，那我帮他建立一公司！”

“可不是么？但结果就是这位同事最后还被判刑，坐了十几年的冤狱！等平反的时候头发都白了。”

“呃……”

“说明几个问题，”洪霞道，“领导需要的是苦干型的，不需要巧干型，别人都苦干，你一个人巧干，就显得大伙儿都很无能；第二，苦干型的人，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人可以作为正面典型来宣传，来给大家打鸡血；第，太聪明的下属，领导驾驭不了，当领导发现驾驭不了下属的时候，领导可不会主动让贤，而是让下属赶快滚蛋；第四，站队很重要，咱们国家没有不贪的官，被抓的都是站错队的。”

一直在旁听的洪霞道：“哇！小曼，你这么搞，就不怕被抓啊？”

李曼漫不经心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国内有条件移民的人口，官二代和富二代的比例远远超过了寒门子女的比例，要抓我，就等于堵死了一条移民通道啊，那些‘官’和‘富’们能答应么？！那些人，只要自己过得快活就行了，什么时候考虑到国家啊？再说了，这类人，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来看，也就是在化和艺术上有点儿成就，想要在技术上，特别是关键技术上有成就，还得靠寒门子弟！你不信可以去翻翻史料，不难发现，贵族子弟长于精神明，也就是学啊、艺术啊，或者政策理论；寒门子弟长于物质明，也就是科学技术。我呢，只要关注像我老公这样的寒门子弟就行了。反正都是被你们国家抛弃的人才，我带走，应该不犯法吧？”

林林的脾气也倔，被李人民刁难了几次之后又跟李人民卯上了，吵了几回，林林彻底心灰意冷，爽快提出了辞职。林林离职，大家依旧开欢送会。送袁佳是因为不舍，送林林则纯粹是因为看李人民不爽。

“真是想不通，”方衡叹了口气，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林林和李曼道，“刘爱党要折腾你倒也说得过去，这关李人民什么事？他们俩不是一直都不对付的么？怎么这一回李人民还帮刘爱党出气了？”

“但是长此以往……”

“国家变成什么样关你我什么事？”洪霞呵呵道，“咱们都习惯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在关单位最安全的自保法则就是傻干，傻乎乎地干，只要不干傻事，那你就是好同志！不要去创新，也不要去想什么好点子，这些风头都是领导们的，跟你没关系，太聪明太有本事是要丢饭碗的！你看我们奥体，地方这么偏，平时都没什么人来，但我们依然按时开馆，该做的都做到位，每天连个人影都没有就砸下去好几千块水电费，图个什么？还不就是‘工作认真积极，节假日都放弃休息’这个评价么？你再想想年前的市直单位运动会，不单你我，全市所有单位都忙里忙外，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弘扬体育精神么？那些个领导逢年过节就扛着米袋、拎着油桶走街串巷，你以为这事儿社区就办不了么？明明就是款项到位都能的东西，为什么要领导亲自当快递小哥？这都是傻干、苦干的学问！”

“如果事情到这儿也就行了，可问题么这么简单。这个书记去世之后，他的同事被书记的精神感召，觉得总要写点什么，于是就请记者给这位书记的生平写了篇通讯，这下子，出名了！”洪霞道，“这个同事后来在参观学习的时候自己想出一个办法，原先那位书记啊，一直都是埋头苦干，跟老天爷作对一样的苦干，坚持人定胜天；这个同事呢，想来想去，不就是风沙和盐碱、内涝么？干脆，引黄河水冲一下！这一冲，黄河的淤泥肥力大，冲下来就赶紧补种树，水一冲，盐碱也冲没了，内涝的地方干脆就变成了人工渠和水库……”

“有门儿啊！”方衡击节赞道，“虽然不是一劳永逸，但至少解决了大问题唉！”

方衡愣了一下，随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是一个恶习啊！这会成为人们逃避责任的一个借口……把本来应该正经去做的事，变成了一厢情愿的买卖。自己在那边卖力地表演，然后对别人说，你们看看我多努力！都是为了你们！结果呢？忙了半天什么都没做成，大家对他没有丝毫感激，然后他再回过头来骂大家白眼狼、不知道感恩……”

“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的。”洪霞淡淡地回应道。

从第二天上班开始，李人民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给林林小鞋穿，上午批评林林穿着橡皮围裙不像个公务员的样子；下午就说既然单位安排林林负责绿化，那就不要穿得整整齐齐蹲办公室。而赵天良则是依旧打着哈哈，谁都不得罪。奇怪的是，林林在主席台上的两拳居然打得位领导每天都按时上班了。

方衡被洪霞的理论一下子就给整懵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洪霞见方衡不解，接着道：“我跟你说件真事。咱们国家原有个县，当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把林子都砍光了，结果是钢铁没炼成，林子也没了。整个县风沙、盐碱，再有这县离黄河不远，内涝也严重，情况要多遭有多遭。老百姓生活那叫一个苦啊！后来上级领导给这个派去了一个书记，这个书记是个大好人，埋头苦干，不但深入群众关心群众，而且带头植树治沙治盐碱，只是这个书记才到任一年就因肝癌去世了……”

“哎呀，真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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