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起火
“咣当!”库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一群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的学生进来了。库房内的所有人立刻如同条件反射般地原地立正,站得笔直笔直,两眼不敢斜视。
“报告革命同志!市剧团正在排练节目,请指示!”团长对这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小的孩子毕恭毕敬。
领头的学生双手别在背后,一脸正气地在众人中间慢慢地走着,到了团长面前仔细打量了团长一遍,然后伸手一指:“他!带走!”身后几个学生虎狼一般地冲过来,把团长一按套上绳子,捆上。
“闭嘴!”那个学生厉声道,“你这个反动派走狗!我今天要跟你划清界线!我揭发你!你当年就是资本家捧红的!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我是人民的儿子!我要打倒你!”
学生头领赞许地点点头道:“你们都看看!这才是真正彻底的革命行为!”
团长的表情已经如一团死灰,绝望地看着周围。
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个女生,用充满嫉妒的眼神看着面容艳丽,身材姣好的晓梅、晓兰姐妹,用恶毒的语气道:“还有她们俩!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敌人派来的特务!”
团长愕然,连忙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们俩是解放以后才出生的,反动派早被打跑了,她们的父母都是工人……”
“闭嘴!”团长还想再说下去,但他的儿子却解下了腰间的武装带,在老爹身上乱抽一通,“你是反动派走狗,她们跟你学戏,就是走狗的走狗!她们早被你策反了!”
学生头领皱了皱眉头,一指:“都带走!”
如狼似虎的学生一拥而上,把晓梅和晓兰也捆住,先前那个女生尖叫狂笑着用指甲拼命地在她俩脸上抓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让你们漂亮!让你们勾人!让你们好看……”然而还不过瘾,瞅着捆绑的间隙,把两女的衣服撕扯烂,露出了大片的肌肤,又从窗沿找了几双破鞋用绳子串上,挂在了两人的脖子上。这才得意地给两人挂上牌子,戴上高帽。
“完了……完了……”被押走的时候,团长失神道。
到了晚上大家遍体鳞伤地回来,一切都是冰冷的。
没有饭菜、没有灯、没有供暖,这是一个难熬的夜。
夜里晓梅饿得睡不着,辗转反侧起身,想去喝点凉水混个水饱,顺便把已经结了血瘕的脸洗一洗。起来之后却发现晓兰的床是空的。拎着杯子去找水龙头的时候路过老张两口子的门口,听到老张的女人在呜呜地哭,透过门缝,晓梅看到白天被学生们按着跪了一整天的老张一口气没上来,已经僵硬在了老婆怀里。
这一两年晓梅看到了太多这样的事,她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出了快到水龙头的时候晓梅看到排练场上隐隐绰绰地有东西在动,走过去一看,晓梅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团长在上面挂着,晓兰在上面挂着,团里的琴师在上面挂着,
老生、老旦、花脸、青衣、武生、刀马旦……
他们都穿着演出时才舍得穿的崭新戏服,涂了脸上了髯口……
再看看,上面挂的是诸葛亮、佘太君、张飞、红娘、赵子龙、穆桂英……
耳畔的锣鼓声又“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地响了起来,一如当年庆祝建国二十周年的时候那般热闹。
晓梅笑了,笑得如此灿烂又如此绝望,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坐在窗沿笑了很久,然后打烂了煤油灯,摸索着找到了一盒火柴。
火光中,晓梅疯狂地笑着,房梁上挂着的各路英雄好汉也森然地笑着。
“尼玛……”张仁健吞吞唾沫,“这就要了老命了……敢情在那场大火之前,已经有两场大火了啊!”
方衡苦笑道:“而且戾气都不轻啊!这座聚灵法阵是为胡堃垚而设的,胡堃垚五行属土,火能生土,为了能护住胡堃垚的土,这里不‘火’不行啊!”
“多大个事儿啊!不就是要着火么!”张仁健不屑道,“以后你开个碳烤的烧烤店,天天从早到晚都烧火,一点儿毛病没有!”
“保家卫国?保谁的家?卫谁的国?你这是宣扬封建主义忠君爱国,妄图破坏人民当家作主!想要搞封建复辟!罪过大了!带走!先游街,再到操场上狠批!”
旁边立刻人堆里就立刻窜出来一个学生给团长的脖子上挂上一个牌子,再给团长戴上了一个尖角高帽。团长惊觉,看着这个给自己挂牌子戴高帽的学生,震惊道:“你……”
“在排节目……”
“那就没误会!你们还没认罪反省就擅自排节目,这就是蓄意跟人民群众作对!蓄意破坏大好的革命形势!”
“我们排的是《杨家将》,宣传的是保家卫国……”
方衡和张仁健却看到,火海中,女尸脖子上的红绫却未曾起火,悬在梁上的女尸嘴角浮现出一抹森然的笑。
两个人都绝对喉咙有些干涩。过了一会儿,张仁健才道:“我明白了,我们看到的这些,都是先前那个小姑娘想让我们知道当初那场大火的起源……”
方衡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应该还有下文。”
团长大惊,连声道:“小同志!小同志!误会!误会了!”
“误会?”领头的学生冷笑道,“你们刚刚是在干什么?”
“认罪?”旁边有人不乐意了,“我们有什么罪?这都已经解放二十几年了,唱个京剧怎么就成了汉奸走狗了?唱个《失空斩》、《定军山》怎么就是封资修了?合着他唱一句‘要学那泰山顶上一棵松’,就是无比光明无比正确;我们唱‘我本是卧龙岗上闲散人’就成了现行反革(和谐)命?你让我们怎么认罪?说诸葛亮是反动派安排到刘备身边的卧底,专门颠覆大汉王朝?还是说司马懿是帝国主义的走狗、赵云是敌特?你要硬说魏延有可能是汉奸,这勉强还有那么嗲恩人意思……”
团长急了,连忙摆手道:“可不敢乱说!要倒大霉的!”
过了一会儿,眼前的幻境渐渐地淡去,换成了另外一幅画面。
眼前是一座库房改建的临时排练场,说是排练场,也不算完全准确。这间废弃的库房到处是破洞,但还是隔成了男女两片宿舍区和一块活动区。库房外不远的地方是大学的围墙,围墙上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库房门口是两个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的学生在站岗,库房里头的活动区,一群年龄各异的人正在排练。有的在压腿,有的在吊嗓子,有的在调胡琴。
“姑娘悬梁啦!来人呐!救命啊——”
外面顿时一片嘈杂,然而扔到地上的烛火很快引燃了桌幕布和绣墩幔,然后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那些为了增加客人情趣而设的轻纱薄幕反而成了引火的罪魁祸首,从这间绣房开始,一下子蔓延开来,不到半个小时,整条街的木质结构全都起火。
排练场当中,一个女孩穿着红色衣裙,一个女孩穿着绿色衣裙,除了衣服不同,长相居然一模一样。两个女孩正在念着词,走着台步,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卷着剧本,眼睛盯着两人脚移动的位置,口中不停道:“台!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台!仓令才!衣台!仓!大大……大大……大大……衣仓……哎呀晓梅啊,你现在是杨宗保不是穆桂英,反串的武生,步子要迈开,要有男人的英气……”
“团长!”那个被称呼为晓梅的红衣女子整个人浑身一松,“昨天被强制劳动了一下午,晚上又没吃,今天早饭就半碗米汤……”
“晓梅你忍着点儿……”团长有些赧然道,“昨天我已经求过梁主任了,梁主任说,主要还是我们认罪的态度不够诚恳。”
这时候女子已经梳妆完毕,到窗边的箱子里翻了翻,取出了一套大红嫁衣,穿好,就连出嫁的凤冠霞帔也穿戴整齐,然后看着床头的红幔帐,一咬牙,撕下常常一截,绕到了房梁上,打了个死结,再踩上绣墩,给自己套上,蹬开绣墩。
女人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之后不再动弹,但脸一直朝着方衡和张仁健,两人看到的是一副美丽的容颜,但这个容颜此刻双眼暴突,眼珠子都快被突出眼眶;舌头微微伸出嘴巴,死相极为难看,让人不寒而栗。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跟女尸对视着,不是两人死乞白赖地要看,而是这个幻想太NB,不论两人转向哪个方向,这个场景也跟着转,反正这女尸的那对暴突眼就一直盯着他们。
到了天黑的时候,女尸的表情更加阴森可怖。幸好没多会儿门外灯光一闪,丫鬟在外面敲门:“姑娘?姑娘?吃饭了。”敲了几声没人回应,丫鬟小心地推开了门,举着烛火进来了,进门之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双脚,然后顺着脚向上一看,原地傻楞了不到两秒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扔掉烛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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