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得，您可千万别吓我！”司机已经启动了汽车，一边掉头上大路一边道，“是活人闹的！那一片儿两千多亩不都是重新规划了么？市一中的新校址就在那儿，占地才三百多亩，余下的地方都被圈起来盖楼。那地方，这两天白天有人搞事，晚上有人搞事……”

“搞事？”方衡挺意外，“搞什么？”

“白天是一中老校区附近小区的业主过来搞，人家花了几百万买了那里的学区房，还没装修好呢，这边就规划了新小区，一夜功夫房子掉了一半价，这事儿撂谁头上不窝心哪！所以他们白天就来闹喽，反正想着法儿不让这边开工，”司机叹了口气道，“晚上就更绝了，这边还有钉子户不肯搬哪，那些开发商自然要在晚上搞点儿小动作把钉子户逼走呗！所以白天晚上都不太平。全城的出租车都知道，这几天夜里没少往那边带人，个个儿都带着棍子砍刀呢……”

出卖自己、整自己人，那是咱们的传统，国粹。

当然，人家还有各种杀手锏。譬如你总有孩子吧？什么？已经读中学不怕被拐？放心！没人拐你的孩子！大家只不过看你们家小伙子人挺不错，所以请他抽抽烟，喝喝酒，上个网，然后洗个桑拿，再来个大bao健，至于上学……上什么学啊，在外面过这种神仙日子有什么不好？校长给你买烟么？老师陪你开黑么？女同学让你“大宝剑”么？

报警是没用的，人家是正常交朋友的，一不绑架二不勒索三不威胁人身安全，还主动掏钱给你儿子享受，警察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顶多说给未成年人抽烟喝酒是不对的，但总不能为了这个抓起来判个十年八年吧？

所以，最终的结果，不是所有家庭都玩得起。

这些道道，方衡已经熟了。因为这些所作所为，也是“鼎盛”发家史的一部分，只不过如今的“鼎盛”已经洗得挺白了，这些脏活儿自然有人去做。那边在方爆竹，方衡则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走在路上，暗暗地判定鬼使们所在的方位。

地方倒是不难找，隔着几百米方衡就看到鬼使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被可困在一个法阵当中，法阵外，模模糊糊一个人影，似乎在操控法阵。法阵估计挺强，因为距离已经这么近了，方衡还是无法跟鬼使们建立起联系。

走了一段路之后方衡就停住了，路有点不对头。不是说什么鬼打墙，而是……对方简直就是故意的，在这么一块到处都是粪池的地方困住了鬼使。自己一个不小心估计就“下去了”。掏出手机开了电筒，方衡一看周围，果然，这里就是一片田头，十米之内就有好几个粪池，自己再走几步，妥妥地下去“泡澡”。

暗叫一声侥幸之后，方衡小心翼翼地渐渐靠近了法阵，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这么明显的法阵，为什么就没有提前发现呢？难道自己在本地布下的预警法阵全都失效了？

不过还是有人不会认命，所以这种噪音法只是入门级的。很快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家全部资料都会到开发商手里，然后自然会有人跟他们去“谈”，绝对不会使用暴力，但会让你很烦很烦很烦很烦……偏偏国人还有一个奇葩传统，那就是每当事情发生之后，并不敢反抗施暴者，而是最喜欢指责受害者。

比如女人被**了，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女的穿太***如孩子在学校被欺负了，总会有老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的孩子？比如被骗子骗了，总会有人说这么简单的骗局也上当，你智商要充值了。等等。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们被骚扰到不耐烦的时候，绝对不会跟你同仇敌忾对抗黑恶势力，而是指责你为什么不早点妥协，反而连累大家。在这一瞬间你就能体会到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形单影只，什么叫孤立无援。

“我个去……”方衡倒吸一口凉气，这帮家伙逼迁的“三板斧”开始了啊！再看看周围，毛人都没有。如今是文明社会，媒体盯得紧，手机更加是随处可拍，所以让住户搬走的办法必须要体现精神文明建设成果。打打杀杀那一套可以拿出来吓唬人，但千万别用，出了流血事件，上头不好交代。

而这商业地皮的开发和市政工程的开发又不同。市政工程开发，政府这边可以用“人民的名义”给你扣帽子，比如我们这是给大伙儿修路啊，你不搬，就侵害了大伙儿的利益；这块地是建医院的啊，你晚搬一天，就多死好多人……这类帽子扣下来之后再配合一些“0.5元”以及“***”的舆论攻势，基本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刺儿头完全可以查到对方单位，然后让单位来“思想教育”。

商业开发不同，政府把地皮拍出去了，很大程度上就当了撒手掌柜，至于怎么让住户搬走，那就看开发商的本事如何。譬如这当口放爆竹就是手段之一，还有成本更低的，拖大音箱过来，在人家家门口集体K歌。报警没用，因为这里已经是人家开放商的地方，开发商想唱歌，关你什么事？

动手了！

方衡悚然，连忙低声唤道：“丹焱！灵雨！”没反应，又唤道：“和铃！文茵！老胡！”依然没反应。方衡有些慌神了，连忙盘膝坐定诵念咒语，试图与鬼使们建立联系。但无论如何始终建立不上。这一下方衡再没有犹豫，立刻下床对着佛塔道：“不念咒了！都出来，启动法阵，找到她们几个的位置！”

佛塔流光一闪，晃动了几下，随后佛塔中修行的魂魄全都蹿飞了出去。方衡铺开一张纸，在上面滴了一大滴墨汁，然后就默默地等着，过了片刻，墨汁缓缓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移动到一个点上之后又一动不动，方衡立刻按照上北下南格式和本地地图对照，大致判断出了鬼使们所在的方位，外套一披就奔了出去。

方衡有点儿懵逼：鬼使们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不过他旋即释然，毕竟三千多亩的地方呢，人未必扎堆扎一块儿去。

夜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司机刻意在巷子里穿来穿去，一路避开红灯，以最快速度把方衡送到了书香路。方衡下车之后，老远就看到一大拨人站在那边，不是方衡眼神好，而是这些人全在抽烟，一亮一熄的红点多得数不过来。没多大会儿功夫，这帮人黑黢黢地忙活了一阵，方衡就看到那边光芒瞬间一闪，随后就听到二踢脚沉闷的声响。

司机愣了一下：“书香路？那里都被拆了啊！这几天晚上那里可不太平……”

“闹鬼？”方衡下意识道。

出了门方衡就差朝附近一家夜店跑，一般这个钟点上，夜店门口的出租车多，方衡不会玩什么打车软件，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到了夜店门口二话不说钻进了一辆车，直接道：“快开！”

司机盯着方衡看了几眼：“老板，不等女伴儿啊？”

方衡一下子就清醒了：“太平间无人员伤亡”，小编你TM逗我呢？

直接先看评论，果然，下面的跟帖跟方衡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没什么区别，一连串的“目前死者情绪稳定”之类的调侃段子。但方衡很快就回过味来，心道怕是要坏事。果然，网上的图片中存放尸体的金属柜被不明物体撞击之后明显凹陷，外行人不明白，但方衡一眼就看出这是小乖乖一爪子拍出来的。

方衡瓮声瓮气道：“约在外面。”

司机顿时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什么地方？”

“书香路！”

这之后焦彤彤就再也没有回过短信，方衡知道，焦彤彤多多少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电影节进入倒计时，这对焦彤彤和吴珍贞来说，很可能是关乎一生的一场演出，容不得半点失误。然而方衡却不是那么容易安心的，安抚好焦彤彤之后方衡立刻责令四个鬼使围绕这起交通事故展开调查。

对普通人而言，调查这么个事情费了老牛鼻子功夫，但对鬼使们而言，第一时间就是先把死者的魂魄捞到手。新死之鬼都留恋人间，在自己的尸身旁徘徊不去，然后要么被勾魂的鬼使抓走，要么无人问津变成孤魂野鬼。

今天的这一对短命鬼显然不入生死簿，如果不赶快把魂魄拉回来，指不定飘哪儿去呢。魂魄拉回来用金印醒魂，然后就能问出前因后果。任务布置下去之后方衡就斜靠在床沿等鬼使回来，等着等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衡突然就在一阵心慌意乱中醒了过来，然后手机亮了一下，这是本地新闻的推送，方衡揉揉眼看了一眼，这条推送有着一个醒目的标题：市人民医院深夜引发安全事故，太平间幸无人员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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