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 吐纳山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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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梦想过:自己能达到如此从心所欲,念动剑至的境界!

迟速先后的界限已经逐渐泯灭,只要我念头想攻,我的剑就能追上无论何处飞来的敌剑交锋;只要我的念头想守,我的剑就能截住分明已突破了我剑圈的敌剑。

在六识的范围中,七剑之阵混元无缺,千千万万的剑如流水般无断续;在我的念头神识之中,七剑忽聚忽散,分进合击。像鹰鸷飙旋,虽然凶猛,终究能够把握。

——即刻之我却做不到。

“叮铛!叮铛!钉铛铛铛铛!”

我持银蛇剑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剑风一寂,挟烟尘滚滚四散。

六把飞剑纷纷坠于烟尘,如破镜块块碎开。剑上灵性磨灭,瓦砾间的只是数十团顽铁罢了。

古寺的九间大殿面目全非,触目都是断垣残壁。每一次飞剑攻守,余波都能切开豆腐般推梁倒柱;数万个回合下来,盘踞山腹的庞然古寺几乎被夷平。

——瓦石中还有零零星星的血肉碎块。

我微微皱眉——近千呼吸中的飞剑互斗,把那些欲死不能的药人宗金丹者们都化为飞灰。

我头顶上还盘旋着一柄晓月的飞剑。剑光暗淡如病夫,如镜的剑面映出我同样憔悴的面目。剑像秃鹫那样逡巡不去,虽然和我千疮百孔的金身一样不堪,似乎仍然抱着侥幸一逞的念头。

我扯下外罩的四转锦绣法衣(已经被无数剑光余波割成烂条),突地掷向上空最后一把飞剑。

第七把飞剑如雨碎落。

强弩之末,不能穿薄缟,何况法衣!

——我也只剩下父亲遗留的四转狻猊甲了。

我不胜爱惜地摸了下旧甲,把它解了下来收入纳戒。这件软甲能在无数死战中幸存已是奇迹,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让它毁去。

……

还有恶战。晓月的足音在逼近。

……

近千个呼吸的剑斗,我好像经历了数百个时辰。

……

还有恶战。晓月的足音在逼近。

……

我取出纳戒里的另一件四转锦绣法衣罩上躯壳,又从纳戒里取葫芦把黄芽丹混甘露灌下咽喉。

云梦之战时除了虚无之雷的雷法兵器护卫,还有琳公主、南宫磐石、公孙纹龙……他们为我抵挡云梦之人的攻势余波。

但这次,我全凭一己之力来抵挡天下最强金丹之一的攻势。代价一是真元殆尽,二是生机流逝。貌似比上次云梦恶战更严重的是——至少目下,我已经失去了大半躯壳移动的力量。

我服食了一葫芦又一葫芦的丹药,但连炼化它们的真气也不足够。

……

还有恶战。晓月的足音在逼近。

……

我看银蛇剑——在月光洒落下,我看到银蛇剑面隐隐约约的细纹,像蜗牛爬上玻璃留下的痕迹。

银蛇剑这样的七转神兵,被七把五转剑疯狗般的攻击创伤了。

我心情沉重,不得不接受下这个严峻事实。我的真元远不如晓月充沛:自己加持在七转剑上的威力,只和晓月加持在五转剑组成的混元剑阵上的威力相当。

——饶是如此,最后还是靠银蛇剑的坚固熬过了晓月的七把飞剑之阵。

像武神周佳那样,挥洒间用手指击破林真人凤凰十二律的事迹,真是近乎神话了。

我苦笑。

刚才我大概达到了晓月相似的剑境。如果他的剑再好上一筹,我可能还要继续防守反击下去,不知道相持到元宵那夜能否决出结果。

不。如果七柄五转飞剑和我交锋的回合再多上一千合,我的金身先耗尽了。

现在我再也达不到那样的剑境了

——我的躯壳现在烂如朽木,没有沛然真元的支持,如何能到达晓月的地步?

远处,晓月摇摆的身影渐渐浮现。一个美妇人扶住他。

那个机关傀儡在地动山摇的战场幸存,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咳咳。”

晓月走到我的三百步外停止。他用手绢抹着嘴。晓月的双唇殷红,也都是血。他和我一样取出纳戒的葫芦往咽喉灌,另外把外罩的那件五转法衣也撕去——这是被我反击的都天神煞溅射到。

近千呼吸、数万次飞剑交锋。我大概反击了上千道剑上雷光。十之*被晓月的混元剑阵拦截,看来还有十之一二让他也狼狈了一番。

我笑出声来。

“哈!”

我太保守了。

晓月的情况也不比我好上太多。

“每把飞剑都是你的一个分身。我斩断你七剑,就是连斩了七个你。你就是躯壳还能站立罢了,但阴神比我还委顿。”

我直话直说。

晓月骂骂咧咧,

“之前做掉那九个妖人稍微花了些真元。不然——已经废了你。”

我的神念扫荡周身环境,不期然自己已经边战边挪移到了古寺原来山门的位置。我无从判断琳公主和那个山河榜金丹的战斗是否止歇。

我看山门之外,是我前所未见的异象。

晓月也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浓密漆黑的夜幕浑如戏台的巨大*,点缀夜幕的是不知从何处来的五彩流光,像斑斓的南国鱼那样在空中游动。之前布满全山的古树藤蔓像深海里的水草那样招展卷动,又像人手那样抓攫撕扯。密林里呼啸着种种异兽之声,或者如婴儿,或者如鬼哭,格外怪异凄然。

这般异象不像是世间所有,恍如元婴者的坛城或法界。

“除了这座古寺下还有阵法护持,古寺之外整座山都被人熏染了。”晓月皱眉道。

“哪个元婴者过境吗?”我问。

“不可能。你们的车马所过万里,昆仑和龙虎两宗都有元婴者在外围暗中护持,阻挡邪魔元婴乱入影响你们的行程——莫语冰虽然强,但她只用剑,不会这类术法。”

原来和琳公主交战的是山河榜第九的莫语冰。

忽然我念头一动。山门外的景象和过去数月我遥望到的虚心峰异象颇为相似。

“是琳公主,这种术法叫五行炼气兵。但她没有元婴境界的强大元神,也能熏染一山吗?”

我道。

晓月点首,

“既然是天地开辟以来的洪荒之种,结合道门秘法,用庞然的气倒也能熏染这样一座山——小妖婆并非像道门正宗的元婴者那样凭空以心造境,而是用她天生的洪荒妖气强行改造一座山——呀。你们昆仑解除了小妖婆的妖力禁制吗?看来元宵夜上有点棘手了。”

“恩。她还是金丹上层,妖气已经不在你们这些山河榜之下了。”

“比起上届的山河榜第一和第二还有距离。不过,如果小妖婆晋升到道胎金丹,她大概就会是天下金丹真元第一了吧。”

晓月把空无一物的葫芦掷去,

“好了。莫语冰必然在妖婆熏染的妖山中游斗。和你说了这一会话,我也恢复了不少真元。”

晓月从他纳戒里取出一轴画,画上是一个介乎无邪少女与美艳妇人之间的尤物,眸子里有万种风情,向我凝睇含笑。

“这是我熬费心血的画,也是我苦心祭炼的六转神剑,名唤软玉温香。刚才的那波七飞剑本来想这柄剑一祭并炼成一柄七转神剑。为了这次胜利,我把它们全牺牲了——我说过:这次斗法的结果,就是元宵夜上的结果。”

他用手牵画上的女子,女子走出画来。到了晓月的手上,剑形消失,空无一物,只有一股极难捉摸的剑意存在。

“你有半个武者的底子,真元在上层金丹里属于顶尖,再通过你的七转银蛇剑增幅神妙雷法的威力,就能发出普通元婴者的一击——可现在你真元囊空见底,银蛇受创。成了无源之水,无渠之河。再有神妙雷法,又有何用!”

“我也并非如你想象没有余力。”

我挥银蛇剑尖指天,夜幕哗剌剌撕开了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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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要躯壳的铺垫,踏上乘云的梯子。

只需要躯壳的铺垫。

我忘尘形。我得剑意。

——再往前走上半步,就是天人不隔、打通宇宙物我的无漏金身。

凭借剑道之悟,我已经看到了那个境界。

林真人赠我的炼剑之法上谈过:飞剑与凡剑分别,天材地宝锻造的剑壳只是外表,内里是御剑者融入道心念头凝就的剑心。是故,飞剑能由主心指挥、飞驰万里;是故,飞剑能如意盈缩、变化法相;是故,飞剑静伏则借天地灵气温养、飞剑出匣则在斩杀中磨砺精进。

丹在剑尖上、剑在丹心头!

剑即我,我即剑。

当初我在夜郎城外只看到钟大俊混元剑阵的汪洋剑芒;后来,我作为旁观者能体验到林真人凤凰十二律的和鸣;如今,我与晓月为敌恶战,真正亲历了更高的剑境。

——我好像站在了剑术的终末,半脚已经迈入剑道的起点。形骸已经不能局限我,或者说躯壳与念头的分别已经相融。

我的金身躯壳不住摇晃。全身远逾金石的骨骼接连轻响,就像被顽童用小锤子忽沉忽飘随意击打的瓷器。我内视中骨上满布细小裂纹,不知道何时会一声清爆断折;我经脉穴窍中流淌的真气越行越快,金丹把真元疯狂地灌输向四肢百骸。初时真气流转金身周天,还是溪涧淙淙之声,渐渐变为江河翻滚。终于我的耳识听到了自己提至极限的金丹运转之音——仿佛万丈浊浪击天、让风云变色的怒海!

我越过了十倍音速,在方丈狭小范围内腾挪四面八方的剑位,拔银蛇剑刹那击刹那挡,硬吃飞剑无休无止炮弹般的轰击。

——六合八风的剑光千万,其实只有七柄五转飞剑!

它们恍如晓月心性的七相:狠如狼、狡如狐,无情如严冬酷寒——斩杀之、踏破之、侮辱之、摧毁之——全力一战,永世不让敌手翻身!

我合上眼睛,挥银蛇剑编织剑。雷光八面外溢,迎上源源不断疾驰来的飞剑。

“第一柄轻如跳蚤;第二柄利如龙牙;三柄是开山重剑;四柄剑曲如虹……。”我的神念默默体验银蛇剑和每一柄剑交手的感觉。

才过十余呼吸,我和飞剑已有几百个回合攻守。它们的剑心我逐渐清晰,三十个呼吸后我对七剑的熟悉已经如同数十年的宿敌,琢磨透了七剑剑心。

我和银蛇剑只能就地防御,见机用剑吐雷光遥击晓月本尊。但绝无法仗剑欺近,也不敢操控飞剑袭向晓月。——我并非剑宗真传,脱手御剑有极大风险被晓月轻易隔绝人与剑。

每一次与剑光相击,我就像用银蛇剑硬接了一发神威将军炮弹。数百个呼吸后,我和七剑来回近万回合。好似在炮弹横飞的沙场出生入死,有近万神威将军在我周身三十步内逐一坠落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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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间大殿诸尊阴森铜像,随着晓月空落的鼓掌悉数粉碎。 ..

残毁铜像的半身流泻-出斑斓缤纷的剑光。堂皇大殿瞬时被汪洋之光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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