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单刀直入
一屋子的人只说李令娇天真无邪,都笑了起来。而在这些哄笑声中,李惟元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他现下是没有能力在这些人面前表达出自己的喜怒的。
李令婉眼中看着这样的李惟元,耳中听着众人的那些话,忽然就觉得心中很愧疚。
虽然他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向杨氏请安,但是杨氏从来没有留过他用早膳,都是等他请完安之后就让他离开。他心中只以为今日也定然是会如此。只是现下杨氏还没有开口让他走,他并不好贸然的就走。
他就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眉宇间漠然的等着杨氏开口让他离开。
其实他也很想离开。这里面的人彼此都是家人,但在他们的眼里他不是他们的家人,而在他的眼里,他们也不是他的家人。
杨氏此时正被李令婉扶着胳膊往西偏厅走,一回头看到李惟元,她正待要开口让他离开,但忽然又想起李令婉先前说过他救了她之类的话。
于是她就淡淡的说道:“我听你三妹妹说,前儿她摔倒的时候多亏你给她在头上扎了块手帕子,才没让她流血过多,最后她才能救了回来。念在你心中毕竟有你三妹妹的份上,你今儿也留下来一块儿用早膳吧。”
李惟元猛然的就抬头看向李令婉,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明明那日是他伸手推了她,欲置她于死地的。他先时还想着她今儿必然会过来向老太太告他的状,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跟老太太说是他救了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对此李令婉表示,我是在讨好你啊你没发现?我只是不想年轻轻轻的就被你弄死,就想好好的活到老死的那一天而已。所以拜托你别用这样瘆人的目光看着我了,我他妈的腿都要软了。
李令婉收回与李惟元对视的目光,低下头去看杨氏褙子上的缕金菊花纹。
而李惟元这时已将眼中所有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色都敛了下去,眉宇间复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漠然,垂头恭顺的说着:“谢祖母赏饭。”
众人都没想到今儿杨氏会留了李惟元下来用膳。
他平素原就深居简出,又身着寒酸,瞧着也是个冷漠狠厉的人,所以没有人愿意同他坐在一处。最后没有法子,李令婉就坐了他的身边。
坐在原书中第一凶残的未来奸臣,而且还是将来注定会搞死自己的人身边,李令婉觉得连呼到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恐惧的成分。
她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着颤。
若认真说起来,这可是她和李惟元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呢。
圆桌上的膳食很丰盛,琳琳朗朗的摆了一桌子。
有鸡丝粥,杏仁茶,麻酱烧饼,萝卜丝饼,糖包、糖饼,软香糕之类的稀粥糕点,也有卤鸭肝、卤鸡脯,素火腿之类的下粥菜。
虽然大家族里讲究的是食不言,但都是半大的孩子,且多数都是骄纵的主儿,所以吃饭的时候免不了的就会颐指气使的使唤着丫鬟们:“给我盛碗粥。”“给我倒杯杏仁茶。”“给我夹块火腿。”之类的。
李令婉都想给他们跪。
诸如盛碗粥,倒杯杏仁茶这样的要求就算了,尚且可以体谅,可是给我夹块软香糕,火腿这样的要求,你们手里的筷子是摆设啊?怎么不干脆要求丫鬟替你们将这顿早饭给吃了啊?
不过就算她心中再腹诽,面上也不能真的说出来,也只有默默的扒拉自己碗里的鸡丝粥而已。
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李惟元。
他很安静的在吃着自己碗里的鸡丝粥,没有叫过丫鬟给自己盛粥或倒杏仁茶,也没有伸筷子夹过糕点或菜。他只是那样极其安静的,自带疏离冷漠气场的坐在那里吃他碗里的粥。仿似他就永远都只是这样一个人一般,再没有人会关心他,怜惜他,爱护他。
李令婉看着这样的李惟元,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心疼。
于是她想了想,就伸筷子夹了一个糖包放在了他面前那只里外靠花的白瓷小碟子里。
李惟元看到了,转过头看她。
目光平静,不辨喜怒。
这样近距离的李惟元
李令婉脑子里瞬间就想起了书中描写的原身悲惨的下场。
冬至。大雪。破庙里站着的目光冰冷阴狠的男人。倒在地上哀嚎的原主。
李令婉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李惟元这三个字现下都已经成为她的噩梦了。但是她又不得不竭尽全力的去讨好他。因为她想活着,不想死。尤其不想那样悲惨的死。
于是她努力的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恐慌,面上对着李惟元干巴巴的笑:“大哥,你来尝尝看,这个糖包很好吃的。”
扯谎!
李惟元在心里默默的下了这个结论。
虽然他自打坐在这张桌旁就一直在沉默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鸡丝粥,但他还是一直悄悄的注意着其他人都在吃些什么。
李令婉她吃了一碗鸡丝粥,喝了一杯杏仁茶,又吃了一块麻酱烧饼,一块软香糕,夹了两筷子卤鸭肝,四筷子素火腿,又吃了一块桂花糖藕,却唯独没有吃过这糖包。所以她怎么知道这糖包很好吃?可见她就是在撒谎。
但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她忽然这样的对他好到底是为什么?而且她看起来明明就很害怕自己,不然也不至于刚刚她面上的笑看起来是那样的生硬。可就算这样她为什么还要对他这样的好?
李惟元心中瞬息万变。
然后他也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理会李令婉,只是又转过头,继续沉默的吃着他碗里的鸡丝粥。
而直至一顿早饭结束,他始终都没有去动他面前小碟子里李令婉夹给他的那只糖包。
只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实在是太阴寒了一点,周身的气质也太冷冽了一点。
小扇不敢再看,忙低下了头去。
李惟元这时已走到了小院门口,在她的面前站定,甚为简洁的问着:“她让你送了什么过来?”
我家姑娘好歹也是你的三妹妹,怎么你倒是上来就直接这样称呼她啊?
小扇心中腹诽着,但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来。甚至是她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低头说着:“我家姑娘惦记大少爷冷,所以就特地吩咐奴婢给您送了一篓子木炭过来。再有这蜡烛和这麻饼也是姑娘让奴婢给您带过来的。”
李惟元低头看了看放在雪地上的那一小篓木炭,没有说话。
小扇提着一颗心,就怕他会跟昨儿上午一样,拿了这一篓子木炭劈手就给扔了。
但好在李惟元并没有那意思。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他做主子的都这样了,那谨言和小扇做小人的也就只能干陪着他站在这雪地里,不说话,也不动弹了。
一时都能听到朔风打着卷儿的呼啸而过,旁边的竹叶被吹的簌簌的响。
片刻之后,李惟元总算说话了:“听说你家姑娘病了?”
声音平静,没有一点起伏。
小扇偷眼瞄了一下谨言。定然是昨儿谨言听到了她和张嫂子说的话,所以回来告诉大少爷了。
她就赶忙的应了一声:“是。”
“现下她的病怎么样了?”依然还是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
一听李惟元问起这个,小扇就想哭。
小丫鬟嘛,没怎么见过事,一见李令婉烧的脸都红了,她只吓的脸都快要绿了。
于是她说出来的话就带了点哭音:“我们姑娘她,她现下还发着高热呢,脸都红了。早膳也没用,就喝了两口白米粥。就这她还一直催促着奴婢,让奴婢赶紧的跟您送木炭过来呢,就怕您冻着。”
李惟元一听就又没有说话了。
旁边的谨言心里就在感慨的想着,三姑娘真是好人啊。都烧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他家少爷冷不冷的事。
又过了片刻之后,李惟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她的病,大夫看了怎么说?”
声音总算是稍微的有了一点起伏,不过小扇依然听不出来他这到底是关心还是不关心。所以她就老老实实的作答:“姑娘她压根就不让奴婢去请大夫,只说她过两日就会好,用不着大夫来看。”
“她是小孩,你们也是小孩?”这下子等小扇的话音才刚落,李惟元立时就发话了。且声音较刚刚大了不少不说,听着还尤其的冷,“还不快去告诉了老太太,让老太太请了大夫来给她看病。”
小扇就迟疑了:“可,可姑娘她不让奴婢将这事告知老太太。”
“不告诉老太太,若她病出个好歹来,到时这份罪你们担待得起?”李惟元这会的声音真的是完全的冷了下来。随后又低喝着,“还不快将她病了的事告诉老太太去。”
被他这样冷声的一喝叫,小扇只吓的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当下她也不迟疑了,哦了一声,随后转身就朝着老太太的世安堂飞跑。
李惟元见她去得远了,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那篓子木炭,顿了顿,吩咐着谨言:“将东西拿进来。”
谨言应了一声。见李惟元已经转身进了院子,他想了想,就问了一句:“少爷,您要不要去看看三姑娘?”
怎么说三姑娘的这病不定的就是因着昨儿上午在他们这院门口吹了那么长时候的冷风给冻出来的呢。再说三姑娘都病成这样了心里还惦记着少爷,怕他冷,打发丫鬟送了木炭之类的过来。
就见李惟元的身影一顿,但片刻之后他讥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是老太太和大伯母的掌上之珠,知道她病了,待会儿自然会有满屋子的人去看她,要我去看她做什么?再说她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值得我去看她?”
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屋子。
剩了谨言站在那里,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里想着,明明少爷心里还是关心三姑娘的,不然刚刚不至于那样恫吓喝叫小扇,让她要快去将三姑娘病了的事告诉老太太,让请大夫过来看视的,可怎么现下他却又这样说?
谨言想不明白。最后他摇了摇头,手里提着木炭和蜡烛、麻饼进了院子,随后又关上了院门。
小扇到了世安堂,求见了杨氏,带了哭音,一脸惊慌失措的说起李令婉病了的事。
杨氏一听自然是极为的关心,又骂着她昨儿晚上怎么不来告诉她,拖到了今日才来告诉?若是你们姑娘有了个好歹,仔细你们的皮。
双红就在旁边劝着:“定然是昨儿三姑娘见天色晚了,估摸着您睡了,就不想因为她的事来打扰您,所以今儿这丫鬟才来同您说这事。”
小扇直着双腿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说她家姑娘压根就不许将这事拿来告诉老太太,还是方才大少爷那样一喝叫,她才过来告诉的。
她再是个小丫鬟,那也晓得大少爷是不得老太太喜欢的。说了出来,指不定老太太还要骂一顿呢。所以她就只是低头不语,权当是默认了双红说的话。
而杨氏一听双红的话,就叹息着:“婉姐儿现下真是懂事了,心里还晓得这样的体谅我,由不得我不多疼着她几分。只是这孩子也傻,自己个儿都病成那个样子了,便是我睡了,叫醒了我,又值得什么呢?倒巴巴儿的非要自己扛着。”
一面又命双蓉去二门上叫小厮:“就说我说的,让请最好的大夫来。快去快回。”
双蓉忙答应着去了。这边杨氏又要起身去怡和院看望李令婉,双红忙劝住了。
“今儿虽说雪住了,但下雪不冷化雪冷,三姑娘住的院子离着您这里也远,您这一来一去的,若教风吹了,着了风寒,可让三姑娘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依着奴婢的意思,竟是让奴婢跑这一趟的好。”
杨氏想了想,便也允了:“左右我现下也不用你伺候着,你索性现下就去婉姐儿那里。等大夫过来了,你细细的问问大夫婉姐儿的病到底如何。让开了药,随后就煎了,你眼看着她喝了再回来。那孩子是个怕苦的,只怕未必肯喝药。”
双红一一的应了。待起身要和小扇离开的时候,杨氏又叫住了她:“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两罐子上好的蜜饯,是前儿有人送过来给我的,你拿了去给婉姐儿,喝了药之后含一颗在口中,那便一点苦味都没有了。”
双红应了。随后去寻了这两罐子蜜饯出来才和小扇一道出了门,往怡和院这里来。
进了屋子就看到小玉正一脸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一见双红同着小扇一起进来了,她先是一怔,随后就对双红行了礼,叫了一声双红姐姐。
双红开口让她不必多礼,然后就问着李令婉现下如何了。
小玉就眼中含了泪,要哭又不敢哭的:“姑娘自用了早膳到现下这会就只一直睡着,奴婢也不敢叫醒了她。但奴婢见着她睡梦里面上也是难受的样子呢,心里着急,又不晓得该怎么办,好在双红姐姐你就来了。”
双红一听,忙绕过了面前的屏风,赶到床边去看视李令婉。
李令婉的两颊确实是有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纤细的眉也是蹙着,很难受的样子。双红便伸手轻轻的搭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她立时也吓了一跳。
触手跟就摸了一块烧着的木炭似的,滚热。
“你们两个要死,”她回头就呵斥着小扇和小玉,“三姑娘身上都烫成这样了,你们两个怎么不早些去告诉老太太知道?”
西偏厅里有一张大圆桌子,众人都在那里用膳。
当下众人都起身往西偏厅走,独有李惟元一个人还静静的站在大厅正中。
每个月初一、十五这两日众人过来请安之后是要留下来同杨氏一同用膳的。
当下杨氏听得李令婉这样说,便对站在一旁的双红说着:“三姑娘饿了,传饭吧。”
既然要传饭了,众人自然也就不再去嘲笑奚落李惟元了。
略有失望。
而李惟元早眼尖的将李令婉面上的所有变化都收在了眼中,但他面上却也没有显出什么来, 只是垂着手,敛着眉眼,恭敬的对着杨氏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周氏请安的时候杨氏是轻哼了一声, 没有说话,当时李令婉在一旁已是很替周氏尴尬了一阵子, 但是现下,李令婉却觉得, 原来杨氏那样已经不算很令人尴尬的了。
造成李惟元现下这般凄惨悲凉的正是她这个所谓的‘造物主’啊。
李令婉觉得心中很难受。她不想再听到众人这样奚落李惟元的话,于是她便转头,拉了拉杨氏的衣袖子,轻声的说着:“祖母,我饿了。”
就听得李惟凌在笑着问她:“大哥,你这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么?”
李令娇闻言就拍手笑道:“依我看大哥并不是从水里爬出来的,而是从泥地里打了个滚来的。不然哪里能走一步路,地上就满是泥印子呢。”
因着听到李惟元的请安之后, 就听得杨氏冷冷的声音随即响起:“我老婆子可不敢受你的安。只怕你不来给我请安我还能多活两年呢。”
当年李惟元出生之时李老太爷毫无征兆的就死了, 杨氏心中一直都记恨得这事,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还不能释怀。
靠,这就是我写的人物!搞不好将来我还要被我写出来的这个人物给弄死呢。
心中自得的感觉瞬间消失。李令婉撇了撇嘴角, 别过了头去,不再看李惟元。心中却还在想着, 现在的李惟元终归还是嫩了点, 还远没有达到自己后面给他所描述的那样,内心阴暗扭曲,面上瞧着却是温文尔雅。他的那份伪装,连世上最顶级的变色龙都比不上的。
杨氏对李惟元的态度既然如此,其他的人自然是再没有什么顾忌的了,纷纷的出言奚落起他来。
大厅的窗子和槅扇上糊了雪白的高丽纸,外面的雪光透了进来。李令婉就着这些雪光的亮,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是锦衣华服,独有李惟元衣着寒酸,穿的还是昨日她看到的那件薄薄的洗得都已经发白的蓝布直裰。脚上穿的鞋也还是昨日她看到的那双布鞋。
想来今日雪路更加难行,鞋帮子上都是雪和泥,湿湿的。进了屋子里之后,因着屋子里拢了火盆的缘故,那鞋帮子上的雪都化了,于是他所站立的地方便有一小滩的水迹。而先前他走过的地方,暗青色的水磨砖上也都是和着泥的湿脚印子。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个小天使们不要惊慌,过48小时就会替换哒 李令婉看着他,心中忽然就有几分自得起来。
哎呀, 这是我写出来的人物呢。超有成就感有木有。
不过随后当丫鬟放下了帘子, 光亮顿消,她就看到少年如冰如刀的目光正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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