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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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拿着把油伞,一见沐元瑜站在雪里,忙把伞撑开了遮到他头顶上,又伸手去拂他身上的落雪,心疼地嗔道:“哥儿看下了雪,不拘哪里躲一躲,遣个人回来报个信便是了,偏顶了雪回来,看这小脸冻的,娘娘见了可不得心疼坏了。”

这是滇宁王妃身边的二等大丫头,所以对他的称呼不同,透着亲昵,穆元瑜待她也透出了尊重来,仰脸含笑回道:“怕母妃等着着急,再者,姐姐那边的好消息,我也想亲口告诉母妃一声。”

滇宁王妃育有一子一女,沐元瑜之上,还有个相差了足足十五岁的嫡长姐,闺名芷媛,封号广南县主。

沐元瑜笑着点头:“正是。丁香姐姐,我先去给父王请安,你知道父王现在书房还是清婉院那边?”

提到这一点,丁香原本飞扬高兴的语调马上降了两度下来,有点慢吞吞地道:“……清婉院。”

沐元瑜的眼睛还是笑眯眯地弯着,道:“那我们过去罢。”

丁香答应着,小心地投下目光望了他的侧脸一眼,心中不免叹气:这样好的小世子,性格宽和大方,处事举止有度,文武色/色用心去学,比外面那些土司家无法无天的少爷们不知出息上多少倍,怎么王爷就偏偏——

唉。

再多抱不平,也不是她一个女婢可以轻易出口的,丁香只能默默地撑着伞,陪着他一路行到了清婉院前。

整座王府的建筑都以阔大威严为主,尽显王家气象,独有这处不同,粉墙漏窗,花光柳影,诸般布置摆设娟秀细致得如同自千里之外的某处江南园林中挪移而来般。

迎出来的女婢亦是身量娇小,相貌娇美,福了身柔声道:“请世子稍待,婢子这便通传。”

她婀娜转身去了,丁香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她本身气质幽雅,其实不太适合这种动作,她出口的话就更有反差了:“矮子矮,一肚子拐。”

沐元瑜噗哧笑了。

他母妃身边的好几个丫头都很妙。

迎出来的那女婢是清婉院的主人柳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与丁香其实没有什么实际仇怨,但不巧那女婢名叫结香,与丁香恰撞了一个字,这名字倒不是柳夫人起的,而是出自滇宁王爷的意思——以此留念他和柳夫人在一丛结香花旁结缘之事,这等顺风扬十里的假文酸醋听到王妃一脉耳里如何是滋味,丁香为此看结香就不那么顺眼起来,但弄到现在话都不曾搭上,就对她横挑眉毛竖挑眼要背后说起坏话来,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世子。”

结香很快出来了,面上有着歉意,道,“王爷已经歇下,说知道了,天色已晚,请世子去见王妃娘娘罢,娘娘一定挂念着。”

这意思就是不打算让沐元瑜入内请安了。

沐元瑜早已习惯这般待遇,面色不变,在伞下垂手听完,回道:“是。有一事请上覆父王,长姐于今日午时二刻生下一子,重五斤二两,母子均安。”

结香愣了愣,忙笑道:“那可恭喜县主了,请世子稍候,婢子这便去禀告王爷。”

“不必了。”沐元瑜叫住她,“父王既然已经歇下,我就明日再来请安罢。”

结香微有犹豫:“世子——不等一等?也许王爷想要知道县主的细况,其实方才我们夫人也劝了两句的——”

沐元瑜笑着摇摇头:“不打搅父王了。”

他态度坦定,反是丁香冒火地盯她一眼,掀唇低声道:“呸,要你来卖这个好!”

这就是丁香何以厌恶结香的另一重重要原因了,沐元瑜来给滇宁王请安,十回总有六七回见不着,而这出来应话的十回有九回是结香——她是柳夫人身边揽总的大丫头,旁人一般也不配来给这对王府中最尊贵的父子传话。

要论理,这其实怨不着结香,滇宁王要不要见儿子,哪是她一个丫头说了算的,但每回都是她出来当这个拦驾的恶人,丁香看她自然有迁怒了。

丁香声音极低,但紧挨着她的沐元瑜还是听见了,拉了她一把:“丁香姐姐,我有些冷了,我们走罢。”

听他喊冷,丁香顾不得置气了,忙道:“好。”

沐元瑜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开开开文啦~~~群么么哒。

我想想说啥。。唔,本文的目标是加重感情线分量,能不能达成暂时未知,不过有个目标总是好事哒。

来,开始啦~

沐元瑜脚步轻快:“母子平安。”

“呦,这可好,娘娘悬了这么久心,这下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这却也无妨,展维栋亲爹是统管云南一应武事的掌印老大,岳父是国朝迄今为止仅余的异姓郡王,与他的同僚们比,他此时的升职快慢根本无关紧要,升得缓一些,在基层将基础打牢反而更好。

广南县主出嫁后,接连得了两个千金,随后便因生产太频,有些伤了身子,一直调养到今年年初,终于再度有孕,这两日就是稳婆推算好的预产期了,不想倒是神准,沐元瑜一早去,晚上回来就得了好消息。

小厮退了出去,丁香撑着伞,伴着他继续往里走,闻言眼神一亮:“县主那里?”

只见马队为首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那马和中原常见的高头大马不同,却是矮墩墩的,但它身姿健美流畅之势并不逊色,而且踏步十分稳健,只是因那小短腿,对比之下脑袋就显得大大的,迎面奔来时很有几分憨态可掬之态,与马身上驾驭的少年相映成趣。

这少年也是个矮短身材,看年纪不过十一二岁,裹着件朱红氅衣,足蹬鹿皮小靴,生着一张圆乎乎的脸,因为风雪所侵,露出来的脸颊冻得红通通的,眼睛也在飘雪里眯着,但仍看得出眉目深秀,肌肤底子白皙,有江南山水之清异,与他身后那些红铜色肌肉勃发的本地汉子们大为不同。

小厮们见到这队人,还隔着老远就忙都奔了出来,待头前的少年驰到近前,马速慢下来,立刻牵马的牵马,扶人的扶人,训练有素又殷勤万分,其实少年骑的马乃是本地特产的滇马,腿短而耐力长,以少年本人的身高也可以轻松跃下,但他很显然是个脾气不错的人,由着小厮们献了殷勤,再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来,随手丢出去,然后自己捂着冰凉的脸哈了口气道:“我也不知多少,拿去分了罢,公平些,可不许再打起来啊,不然我可不敢赏你们了。”

广南县主于十一年前出嫁,嫁与了云南都司都指挥使家的长子展维栋。

展维栋今年刚至而立,现任都司下辖武定所试千户,只要不出差错,明年就可以把头上这个“试”字去掉,转为正式的正五品武官了——其实以展维栋本身积攒的军功,论功叙职,并不必走试职一关,早可以直升千户,只是他父亲展指挥使教子严厉,为怕有父荫徇私而使他人眼热不服之嫌,硬是压着儿子升得慢了些。

到了门里,颠颠地抢上两步去敲倒座房小间的门:“丁香姐姐,快出来了,世子爷回来了!”

那门原是半掩着,听得叫唤,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忙走了出来,她穿件藕荷色短袄,水色长裙,袅袅婷婷,人如其名,真如一枝丁香花般露了面。

扶着他的小厮年纪长些,看着像是个小头目,忙笑成了一朵花,嘿嘿道:“那回那两个小子不懂事,给世子爷添堵了,这得了赏多开心的事,偏给脸不要脸,硬闹起来,如今已经不在门上了,我跟林二管家禀报了,发了他们去扫两个月马厩,长长记性!”

少年正是这一代滇宁王的长子沐元瑜,这点门房上小厮为打赏掐架的事当然不在他的心上,他不过是顺口点一句,得了回话,也就随意点点头,抬步便往角门里去了。

天色已晚,又落了雪,这个时辰王府所占的长街前已无行人往来,静谧中只见飘雪如絮。然而那西侧角门并无关闭之意,小厮们也不进到里面的倒座房小间去躲雪,似仍在等候着什么。

万物颜色渐改,又过一刻,终于有一行马队自长街尽头越来,马蹄声得得敲在铺设齐整的青石板道上,小厮们听得动静,一下子像都抛却了寒冷,忙纷纷伸长脖子去望。

护卫他一起出门的随从们跟在后面,进门后熟门熟路地往另一个方向散去。

那小厮则有眼色,把得的荷包先塞给了旁人,追上来,弯腰继续陪着沐元瑜,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丁香姐姐在门房里等着世子呢,您出门的时候这天看着好好的,下午了忽然阴下来落起雪来,不知您什么时候能从武定回来,那边能备上蓑衣不能——唉,看您这衣裳,指定是一路淋了回来。”

在这块天高皇帝远,上位者的权力很多时候可以代替律法的地界上,沐元瑜这样脾性温和的少主人很为罕见,所以连门房上的小厮们都敢多嘴跟他絮叨两句,沐元瑜也习惯了,不多搭话,只是点个头,表示有在听,那小厮就乐不得了。

傍晚。

暮色里,一片片飞雪打着旋儿,轻盈扬落下来,地上,树上,行人的头上,或茅草或青瓦或琉璃堆砌的屋顶上,很快皆染上了一层湿意,那湿意层层累积,缓缓覆白。

广阔庄穆的滇宁王府静静地矗立在这片冬日的初雪中,门楣前悬挂的宫灯在雪花飞融中散发着莹莹温暖的光,朱红兽头正门紧闭,只有西侧角门还半开着,青衣小帽的几个门房小厮们缩在阶边角落里,跺脚哈手地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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