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孤城待援
赵瑾之接手抚州城之后,采取安抚的手段,加上西北距离西南不愿,他的名声多少也传到过这里,所以虽然抚州城的百姓们仍旧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算安定下来,没出什么问题。
但随着城外围困的军队出现,民情每天都会有些细微的变化,虽然赵瑾之采取了许多办法进行安抚,但都收效甚微。
西北军中的士卒虽然来自全国各地,但不可否认,西北的子弟最多。
反正这里的人都明白,他们要保存实力,最好不要跟西北军对耗。毕竟兵力对比上差距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在这种时候,将四面城墙都冻住,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能防着城中百姓们想逃出去。
其实战争开始之后,城门处就已经堆满了石头,避免被冲破。毕竟他们自己就是这么进来的,自然不可能再犯这种错误。但即便这样,也不是完全保险。若是百姓们哗变起来,哄然冲过去要夺城门,说不定真能成功。
但只要用冰块将城门也冻住,绝了离开的期望,反倒能让这些人安安稳稳的留在城中。没有退路,他们至少会安分些。至少在城破之前,应该不会做无谓之事。
所以赵瑾之摇头道,“士卒们需要休息备战,组织一批民众过来。最近备战的准备,也可组织他们去帮忙。”
“他们会不会打别的主意?”孙胜皱眉问。他始终信不过这抚州城里的百姓。毕竟他们在西北土生土长,对他们这些京城来的军队心怀戒备,心理上反倒更亲近西北军。
赵瑾之道,“目前不会。如今城内这样的局势,若是他们太清闲了,反倒容易生事。”
孙胜闻言眼睛一亮,心领神会的道,“是,属下这就去给他们找点儿事做。”
“也别太过,以免生出逆反之心。”赵瑾之叮嘱了一句。
城墙毕竟没有多大的地方,孙胜组织了上千人齐齐上阵,架锅烧水,不到半夜就将四面城墙都浇完了。这还是为了避免被城外的军队看破,过来搞破坏,所以特意在黄昏之后才正式开始动手。
第二天起来,城墙上已经有了指节厚的冰块附着,摸上去又凉又滑。孙胜自己将各处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决定往后只要有空就组织百姓们来这么一回,尽量将冰墙弄得厚一些。若有一尺那么厚,就算大魏这边的攻城利器弄过来,他们也是不惧的。
可惜的是,很快城外的军队就探查到了这个消息,然后迅速的发起了一次攻城。
不过从规模上看,仍旧只是试探性的攻击了一道城门,而且失败之后迅速退走,连伤员都没留下几个。
所以虽然又是一场小胜,但城头上的人没有一个高兴,反而都面带忧色。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些西北军是在等。等什么?自然是等他们的人到齐。这一次的阵仗一定不会小,等人到齐了之后,势必会从四面城墙发起进攻,到时候应对就不会如此容易了。
而现在的这种骚扰战,只是让他们的守城工作做得不那么顺畅。或许还想逼得城内的军队躁动起来,出城与他们对阵。毕竟就算现在人没有来齐,相较而言,也是具有优势的。
之后几天,每天都会有小队人马过来进行试探性的骚扰和攻击。
而城外驻扎的军队,越来越多了。
大战一触即发。但赵瑾之也没有想到,战争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启。
这天上午赵瑾之照例带人巡逻,而城外的军队又派人前来骚扰。但不知为何,今日他们的军队没有上前,反而只是远远的观察。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但赵瑾之能够感觉到,领头之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问身边的人,“那是谁?”
羽林卫进城时,抚州城的官员大部分外逃,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逃走的。因为种种原因,低阶官员有很多都留下来了。
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在,赵瑾之才能够维持住整个城市的运转,迅速安抚人心。毕竟出来说话的人,仍旧是百姓们平日里熟悉的那些,他们对上面换了个人执掌这座城市的感觉就不是很深了。
虽然军队进城当夜风声鹤唳的情景仍旧令人心惊胆战,但既然一切如常,大家就渐渐放下了心。
而赵瑾之身边的这位刘司马,就是如今官职最高的一位,颇有些手段。据说之前就是他在负责城中的各种具体事务,而在赵瑾之接手抚州城之后,他也一直主动配合,帮助他迅速稳住局面。
羽林卫毕竟对这里丝毫不了解,所以虽然对他的出发点有所怀疑,但赵瑾之还是把人带在了身边,以备咨询。
其实他猜测此人或许跟福王那边有些关系,但目前福王应该是希望自己与西北军对峙的,刘司马自然会尽心竭力辅佐他,所以赵瑾之也暂时并不担心此人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而且把人放在身边,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监视。当然,该有的防备也不会少。
刘司马果然对西北的军政十分娴熟,抬头望了一阵,道,“应该是定州徐聪徐将军。”
他点出这个名字,赵瑾之立刻对上了人。西北兵患多,自然战将也多,将星如云。但即便是在这些声名卓著的将领之中,徐聪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今年才四十出头,便统领一州兵马。赵瑾之来这里之前,有传言说他很快就会晋升到南衙,更进一步。
说话间耽搁了一点时候,再抬头看过去时,赵瑾之却发现,那头徐聪已经张弓搭箭,瞄准的正是他!
周围的人唬了一跳,纷纷扑过来要护住他,但赵瑾之只摆摆手,就让他们离开了。他目测了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即便刘聪手里拿着的是最强的弓箭,射到这里来也不会留多少力气了,完全能够挡住。更大的可能则是直接射飞射偏,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嗖——”一声轻微的破空声传来,赵瑾之抬起手中的剑一挡,“叮”的一声,那支箭射中剑身,然后落了下去,果然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准头不错,就是力度不够。”赵瑾之收剑,淡淡道。
这样一支箭,示威?不像。
站在身后的赵二上前一步,将地上的箭拾了起来,“将军,这上头绑着书信。”
“传书?”赵瑾之将信封接过,取出一看,心下不由一惊。再抬头看去时,那边刘聪仍旧骑在马上,遥望此处。而他身后的营帐内,无数士兵涌出,迅速结阵,朝此处感慨。
赵瑾之心下一凛,立刻扬声提醒,“敌袭!备战!”
立刻有传令兵将消息通传到四座城门。这边既然动了,其他地方自然也会有行动。
刘司马见赵瑾之面沉如水,不由问,“将军,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赵瑾之扫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
刘司马接过去扫了一眼,眼中立刻有一抹喜色闪过,被赵瑾之捕捉到。但旋即这喜色就被满面真诚的担忧掩盖下去,他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将军,这……”
“无妨。”赵瑾之看了他一眼,摆手道,“对方既然发了信过来,这消息就算想遮掩,恐怕也瞒不住了。”
话音才落,便听见城外传来气势十足的喊声,“冠军侯赵瑾之辜负皇恩,勾结胡人,反叛朝廷,攻占抚州,其罪当诛!”
成千上万道声音聚集在一起的声势是非常吓人的,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这一种声音,其他的都自然消失,完全听不见。那一瞬间赵瑾之觉得自己脚下的城墙似乎都为这种声势所夺,轻轻颤动。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转头对刘司马道,“先安抚城中百姓。”然后又叮嘱孙胜去督促备战。
敌人在发动攻势之前宣布这个消息,无非就是要以声势夺人,好让抚州城这边自己闹起来,至少也要影响一下士气,如此,攻城才会更加顺利。毕竟如果连朝廷都已经为赵瑾之定了罪,他们就算继续拼命,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抚州城内的百姓,赵瑾之是冠军侯的时候都很难辖制得住,何况如今成了叛臣?
但赵瑾之不相信朝廷会下这种荒唐的旨意。不说虞景那边还危机重重,不可能在没有定论的时候直接给自己定罪,单说赵家和清薇,也不会眼睁睁让此事发生。
当然,也有可能清薇和赵家出了什么意外,无力为他奔走。
赵瑾之不愿意相信会有这种可能,但却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此一来,朝廷的援军自然不会再有,就算真来了,支援的是谁也还两说,已经不可指望。
但绝境之中,赵瑾之没有放弃,而是仔细思索自己的出路。
虞景并不是一位糊涂的帝王,相信只要有机会在他面前分说,就能将这件事弄清楚。当然,首先自己得活下来,有机会在他面前开口。这就是赵瑾之要做的。其次,要让自己的话有分量,就需要一些别的筹码。
而这些是都在赵瑾之的计划之中,就算这个消息出现,带来的变动也不大。所以目前最紧要的,是保持自己的节奏不被打乱。
他转过头,朝赵二使了个眼色。赵二微微一愣,连忙躬身退了下去。而赵瑾之自己,则手持长剑,站在城头上督战。
大魏的西北军,攻城的手段自然不是胡人能比。他们调集了大批的攻城器械,甚至可能又在城外制作了一些,所以十分充足。不过,目前攻势虽然非常激烈,但是因为冰墙的存在,却是没什么成效的。就算攻城的部队在掩护下抵达了城墙下,云梯刚刚搭上来,甚至不需要城头的人伸手去推,就会直接滑开。
至于被巨木撞击的城门出,冰墙已经开始出现裂缝,但因为跟整个城墙形成一体,所以并没有滑落的意思。除非将整块冰面撞碎,否则只要一夜过去,这些冰块又会再次凝结在一起。
节奏还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暂时的。
守城战的第十天,第一个西北士兵登上了城墙。
当然,这个士兵很快被杀死,被他冲出来的这个缺口瞬间被弥补,甚至没有引起什么骚动。但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赵瑾之却十分明白,这是一种信号。
冰墙毕竟不是铜墙,就算可以修复,也弥补不了每天这么激烈的攻击。所以现在整个抚州城外的冰墙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很多地方都直接露出了墙体。所以那个士兵才能顺着云梯爬上来。
但更致命的是,除了云梯之外,西北军还在城墙下堆起了沙袋。经过十天的努力,沙袋已经有了明显的高度,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会有半个城墙那么高。到时候再借助一些设施,西北士兵们就能轻松的翻上城头。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西北军方面损失惨重,但局面仍旧对他们有力。毕竟他们的人数众多,而且不惜牺牲。就算休战的时候,因为城门已经封闭,所以沙袋堆在那里没办法清理,抚州城的守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北军一点点接近自己。
赵瑾之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在心里估算局势。
按这个局面算,抚州最多只能再坚持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之所以那么短,是因为赵瑾之完全没有将城里的百姓们计算在内。若是将百姓们组织起来,那么再守三个月也有可能。但眼下的局面,城里的情况虽然稳定下来了,但要让这些百姓跟自己死守城池,却绝无可能。赵瑾之也不可能信得过他们。
而他现在心里盘算着的念头是,什么时候撤退。
是的,知道朝廷很有可能不会有援军过来之后,赵瑾之便决定放弃这座坚城离开了。之前决定坚守,是因为朝廷那边会有援军前来。但现在,离开他们才会有一线生机。至于要去的地方,赵瑾之也已经想好——直接出关!
眼下天寒地冻,就算有足够的物资,士兵们在野外也很难生存下去。别说是大魏的军队,就是草原上的胡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天气,也不会在冰天雪地的时候出兵。
而出关之后不是草原就是荒漠,也很难寻觅到人的踪迹,更遑论是获得补给。
所以赵瑾之猜测,一旦他带人出关,西北军队很有可能不会追击。他们可以不计代价攻城,那是因为赵瑾之一旦活下来,对他们十分不利。但出关之后本来就凶多吉少,而且还能索性给他栽一个投奔胡人的罪名,西北这边反倒不会如此紧逼了。
如此一来,他们才会有喘息的机会。
当然,赵瑾之不可能真的深入草原。他会迂回绕道,前往燕州。如今的燕州知州是赵训的门生,关系密切,他取道燕州回京,能够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乃至获取补给,否则这数万人就真的可能要活活饿死了。
到了燕州,设法与家中,与朝廷取得联络,往后的事,就要再说了。
当然,在那之前,赵瑾之还有一件事要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发生了一点意外,这是6号的更新。
“属下领命!回头就让人过来开工,争取明日之前全都冻上!”孙胜立刻道。
这冰墙的办法,史书上也记载过。冬天气温极低,尤其是在西北这种地方。水泼到墙上之后会迅速凝结成冰,反复浇筑,便成了冰墙。众所周知,冰面滑不留手,不论攻城的人是要架云梯还是堆沙土,都很难收到成效。用来守城,是再好不过。而开水凝结的速度比凉水更快,所以需要将之烧开。
如今战况还不激烈,他尚能分出人手压制百姓。有官兵看着,自然没人会轻举妄动。但等战事进入白热化,莫说所有士兵都要投入其中,就是百姓们,也要被组织起来,上城头帮忙。到时候若出了乱子,赵瑾之这一番心血便极有可能付之东流。
所以赵瑾之的思绪只在遥远的京城停留了不久,就转到了眼下的局势上来。不是他不愿多想,毕竟相较担忧局势的其他人而言,他还要担心有孕的清薇,那一天那种令人浑身战栗的心悸没有再出现过,但赵瑾之却始终不能放心。但现在想这些并没有什么用,索性将精力集中到自己能用得上力的地方。
赵瑾之站在沉思了一会儿,转头对孙胜道,“在城头架上锅,将雪烧开了泼在城墙上。此事你盯一下。”
这一场雪来得太过及时, 以至于推门看到眼前纯白的世界时, 整个抚州城中都是一片欢声。人们裹着厚厚的衣裳,在雪地里奔走着。城头上值守了一夜,又累又冻的士兵们被换下来之后, 甚至也不急着走, 伸着头往城外驻扎的营地方向看。
“咱们这里有屋子遮挡着,尚且如此难过, 那些西北军住在帐篷里, 只怕更糟糕吧?”此时,赵瑾之也正领着人到城头上来巡查。孙胜看到那边营地里飘起的烟雾,不由幸灾乐祸道。
这一场雪之后, 气温陡然降了下来,天寒地冻,而西北军来得仓促,行军在外又没有那么多讲究,物资肯定不会那么充足。在这雪地上睡上几夜,不需要打仗,他们自己就该受不住了。
而抚州城作为西北重城,人口众多,自然也是招收士兵的主要之地。城里的百姓们,不少人家都有子弟在西北军中服役,只是并不驻扎在抚州而已。而现在,下面那些攻城的部队之中,很可能就有他们的子侄。这仗一打起来,自然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到现在为止,城外的攻击只是试探,赵瑾之这边要保存实力,自然也没有还击,所以局势还能控制得住,但接下来呢?
孤城死守,其实困难的并不是城池防守,毕竟抚州城的城墙既高且厚,一时半会儿间是不可能被突破的。真正可怕的是那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所带来的压力。
这种压力赵瑾之能承受,他的属下和士兵们也能承受,但抚州城中的普通百姓呢?
“也别掉以轻心。”赵瑾之同样凝视那个方向良久,这才开口道。
他说话间呼出白色雾气,又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连通声音似乎都在风声中被削弱了,但身边的人却都立刻收敛起脸上的轻松。
这第一场雪便飘飘飏飏,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就连西北风似乎也被这气势镇住, 并不再吹,鹅毛般的雪片直直的往下落, 很快就在屋顶上、树上、山间和地表累积了厚厚一层。
等到雪停时, 地上的积雪已没过脚踝, 足有成年人小腿肚那么深。
这里毕竟是西北,城池寨堡之间相互连同,彼此守望相助,西北军想要物资,并不像抚州这边这样麻烦。而且站在这里的人都很清楚,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这些西北军也不可能会退。
仗还是要打。只是天气于他们有益,或许拖延的时间能更长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忍不住往东方看去。那是京城所在的地方,抚州这边的变动已经过去许久,京城那边也该做出应对了。只是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援军又什么时候才会来?
也许连老天都眷顾, 八月里西北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虽然西北天寒,这个时节天气已经转凉,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下雪的情形, 但就算有,也只是零星细雪,下到地上就不见踪影的那种,连滋润一下西北常年干涸的土地都做不到。
然而今年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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