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删除的结尾
“1914!”
忽然,狱警在监房的铁窗外喊我的名字,
今天,是我刑满释放出狱的日子。
原来是他啊,时间真是砸在脸上的板砖,原来干巴消瘦的他,居然成了一个过早发福的胖子,看来这十年来他过得还滋润。
我坐上了古飞的车。他热烈拥抱了我,还像当年跟着我混时那样,一不留神把眼泪鼻涕擦到我的衣领上。他把车开上高速公路,一路说着十年来的变化。他回东北老家以后,很快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经营夫妻老婆店的社区超市,名字居然还叫“魔女区”。
车子在高速上开了几个钟头,我早就不认得外面的路了,不知不觉在座位上睡着。当我一觉醒来,发现车子已开进一座大城市,路边闪烁着圣诞老人的广告,那些景物既陌生又熟悉,直到确认这就是上海。
“带我来这里干嘛?”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想起十年前我被抓住的那天,同样风雪弥漫的平安夜,古飞却笑而不答。
黄昏时分,车子停在市中心的一条路边,他微笑着说:“给你一份圣诞礼物!”
“什么?”
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等到古飞将我从车里拖出来,才发觉这条路有些眼熟,尽管街边的商店都已改变,那栋大楼却还如十年前一样。
更令人惊奇的,是路边十几棵光秃秃的法国梧桐间,全由一根根绳子连结起来,系满成百上千的黄色丝带,就像树枝上开满黄色的花。平安夜的风雪呼啸而过,大楼门口的灯光一下子打开,黄色的丝带与白色的雪,构成一幅绚烂的画面,也如同一场真实的幻觉。
我看到了她。
我认出了她。
她。
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黄色丝带。
幸福的黄丝带。
眼泪,该死的眼泪,一下子冲破我最后的防线。
她来到我的面前,还像十年前那样美丽,我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曾经准备过的那些语言,曾经背诵过的那些诗句,全被她脖子上的黄丝带一扫而空。
我感到我的眼泪融化了打在我唇上的雪花。
系着黄丝带的她,咬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话,然后将一张小纸条塞到我手里。
摊开小纸条,却看到一团模糊的字迹,一刹那的不知所措后,记忆却突然明了。
那是二十年前我亲笔写下的,却迟到了十年才传到她手中——中间几个字已看不清了,只剩下开头的“我”与最后的“你”。
又一粒雪打下来,化开小纸条中间那些墨迹,我这才念出那个被藏起来的字。
“1914!”
忽然,狱警在监房的铁窗外喊我的名字,才把我从这个无比完美的梦中唤醒。
睁开眼睛,看着黑色的天花板,感觉眼角的泪水朦胧。
我终于清醒了——明天才是刑满释放的日子。
狱警打开监房铁门,拍着我的肩膀说:“有人探监!奇怪,今天会是什么人来看你?”
我披上厚厚的棉衣,跟着狱警走过阴暗的通道,直到探监室的大门打开。
刹那间,我闭上眼睛,默默地向上帝祈祷!
祈祷我不是在另一个梦里。
我愣了一下,弯下腰仔细辨认他的脸。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古飞!”
冰冷的雪籽,再次被北风席卷而来,无情地打在脸上。
当我穿过监狱大门外的田野,走向长途汽车站的时候,一辆汽车开到我的身边停下。
车窗迅速摇下来,露出一张略显陌生的脸,开车的男人大叫一声:“喂!阿秋!”
2010年,我以故意杀人罪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十年,我在这座安静的监狱里,用了十个春夏秋冬,终于写完了这篇小说。
我在这里的编号是“1914”。
刑期是从被羁押那天开始算起,也就是从2010年的平安夜,到2020年的平安夜。我从狱警手里换上一套便服,感觉不穿囚服还有些难过。我背起挎包,走出层层把守的铁门,来到监狱外的空地。我伸开双手看着自由的天空,与监狱里的天空并没太大区别。
可惜,我没有看到那个人。
希望她彻底地遗忘我。
我放下笔,合上书稿,蜷缩在角落里,渐渐睡着了......
虽然,我的左臂留下一个红色的伤疤,但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我也没有再想过要自己结束生命。
面对铁窗的许多长夜,我会想起那个人,想起我的第一次的爱,也是最后一次的爱。
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也许还不是最后一篇。
世界上许多出色小说,都不过是作者的幻觉,而我写的这篇却是真实的幻觉。
我曾经以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跨越我们之间的深沟。
可惜,那只是一个幻觉,真实的幻觉。
她,恐怕早就嫁作人妇,生了孩子,做了妈妈——不止一个?最好是一对儿女,都长得和她一样漂亮。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
2020年。
我是秋收。
我说过我在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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