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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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城的最底层,是被人们称为“黑市”的所在。

叫做黑市,不是因为它是法律管辖之外的秘密交易,而是因为,这里真的很黑。

他跟着容远,穿过几座天桥,借助几栋大楼外的悬梯,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下到了最底层。虽然这是乔飞第一次到这座城市,但他相信就算是城里最熟悉路线的人也不可能比容远更快。同时,他还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跟在后面,容远单独一个人的话其实还可以更快。

乔飞没有问容远到黑市来做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他会这么熟悉城内的路线,只是安静地跟在容远身后,像是一个沉默的影子。

此时按照这个星球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傍晚,黑市也是名副其实地一片黑暗,只有街道两侧的小摊子上悬挂的灯笼发出并不明亮的光,吝啬地照亮了一小片路面。摊主自己多半也都坐在黑暗中,低着头,缩着手,乍然看去,好像一尊尊雕像或者尸体。

这里没有吆喝,也没有讨价还价的声音,街道上行走的人很多,但都如那些摊主一样,沉默得像会行走的尸体。偶尔看中什么东西,就蹲下来和摊主低声细语几句,有的甚至不会说话,只是快速地打几个手势,达成共识以后就交易完成,如果交易没有成功也不会纠缠,而是安静迅速地离开。

乔飞想起巴巴鲁在跟他们介绍中心城的时候说过的话——城里自然是有那种大型而正规的商场和各种铺子的,那些都在几大势力的庇护下,等闲不会有人生事。那里有狱星最好最全的商品,自然价格也是不菲。一般人如果手头不宽裕却想买价值比较高的东西,就会到黑市来找找看;或者有人想要出售什么东西,也会在黑市随便找个地方,摆个小摊子,静等客户上门。

黑市的人很多都是以物易物,买到假货的几率相当高,有时一不留神,被捅上一刀然后抢走全部身家财产的事例也并不少见。因此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深浅然后趁机抢上一票,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将自己的真实面目隐藏在黑暗中。

但容远并没有这么做,乔飞自然也没有。他能感觉,在那安静的黑暗中,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打转。

不过,在这种地方暴露真实相貌的人不是傻瓜菜鸟就是超级强者,在没有摸清楚他们两人的实力之前,也并没有哪只黑暗中的老鼠会贸然出手袭击。

“你今年多大了?”容远忽然问道。

乔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回答说:“十六。”

“是在狱星出生的吗?”容远问。

“是。”

“父母呢?”

“我没有父亲。”乔飞说:“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容远没有问他是怎么长大的,他对少年的过去不感兴趣,看得出来,乔飞自己也并没有把过去放在心上,不管是苦是痛,那都是已经发生过且无可更改的事了。他们看重的是现在,着眼的是未来。

“米亚跟着我,是因为她不敢相信其他人,知火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奥科托想要找机会获取更大的利益,米歇尔想要试探我的深浅,乌尔维斯想要到这里找他的女儿。”容远说道。

听到容远对每个人的心思都洞若观火,乔飞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静静听着。

“每个人跟着我都有自己的目的,你呢?你想要什么?”他听到容远这么问。

“想变强。”乔飞不假思索地说。

“变强做什么呢?”

乔飞茫然:“一定要做什么吗?”

听他这么说,容远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些天里,容远所有接触过的人当中,乔飞是跟他交流最少的人,也是最特别的一个人。

到狱星的人,无论是刚来不久的,还是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的,无论是像黑风、乌尔维斯等内心还存在一丝温情和道德的,还是想基贝兄弟一样残忍到失去人性的,无论是像知火一样用尽所有筹码去博取更好的生活的,还是像奥科托一样游戏一般对待人生的,无论他们表面有多少巨大的不同,但有一样东西一定是相同的。

那就是绝望。

对未来,对自己的人生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希望,痛苦到麻木地生存着,也许已经麻木到他们本人都已经无法察觉,但那种绝望感始终笼罩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怯懦,也让他们疯狂,因此便比正常世界的人们显得更加极端。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身在天堂,所以在坠入地狱的时候,才会更迅速地堕落。

话说回来,在经历过这种落差以后还能没心没肺继续保持乐观的,可能只有那种脑容量小到需要定期将过去的记忆清除缓存的超级笨蛋才能做到了。从这点来说,白乐的天赋真可以称为得天独厚。

但乔飞是不一样的。

他的眼中有希望。

只要今天比昨天好一点,明天又能比今天好一点,他就始终是平静而满足的。

对其他人而言,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忍受这种人生,只是不愿意就这么去死罢了。但对乔飞而言,只要能活着,就是一件高兴的事,他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多的怨愤。

在此之前,容远只见过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就是那个叫叶子的男孩。

虽然对叶子只是惊鸿一瞥般的相遇,但容远从那个男孩身上能看到很多和乔飞相同的特质,比如坚韧,比如执着,比如对生存的无限渴望,和对自己本身无所谓的态度。他们就像未经打磨的无色钻石,看着并不起眼,但纯粹至极,也坚硬至极。

这或许是只有在真正的狱星人身上才能看到的一种特质。

因为本身就在地狱出生,在地狱成长,所以他们对于外界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多向往和怀念。因为从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和平美好。道听途说的那些描述,也许就像是神话故事一样虚无吧?所以才能平静地接受自己身上的一切厄运并将之视为平常,忍耐所有的痛苦,目光不会落在遥远的天堂,而是始终注视着脚下的土地,一步一步,踏实坚定地前进,把自己打磨成一把藏鞘未出的宝剑。

这样的孩子,如果在帝国的军校,那将会是所有軍队打破头都要抢的人才吧?

想到那样的场景,容远心里便觉得很有趣。他扫了一眼乔飞,少年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存在感却稀薄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没有让容远感觉到任何私人领域被触犯的不适感,容远心里更满意了一分,又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牺牲就没有获得,想要得到什么,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你想得到力量,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乔飞没有犹豫地道:“什么都行。”

“一般而言,会说这种话的人,也是什么都没有的人。”容远道。

乔飞闻言,没有辩解。在他看来,说多少好话都是虚假的,只要做就行了。

容远走到一个矮小的黑影前停下来,低着头,目中透出微微的怜悯。

这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四肢枯瘦如柴,显得他的脑袋又大又圆,本来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留下两个狰狞的黑洞,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有的地方已经溃烂化脓了,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男孩光着身子跪在地上,伸出十指残缺不全的小手,安静地等待着不知从何处能够得来的一点施舍,半晌都没有挪动分毫。在他左手腕上缠着一小圈会发光的藤叶,这也是他身上唯一的光源。那一点细碎微弱的光,即使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都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等待死亡。

乔飞走上前,把藏在怀里的一块巴掌大小的杞根放在男孩手里。杞根是一种狱星植物的根茎,味道甘甜而富含水分,营养也丰富,是很难得的一种水果,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

手上突然多出的重量让男孩愣了愣,他恭敬地伏地拜谢,然后才摸了摸杞根,将其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咬了一口,甜美的滋味让他露出一个卑怯而纯真的笑容,接着便小口小口地快速吃了起来。

在他张嘴的时候,容远和乔飞都看到,男孩一嘴参差不齐的烂牙,口腔深处也是黑黑的一片,并不见应该在那里的舌头。

乔飞垂下眼睛。他知道,如果不是容远机缘巧合救了他,或许这就是他将来的模样。

容远蹲在男孩面前,一直看着他把杞根全部吃完。男孩的胃显然很小,还剩一半的时候就有点吃不下了,但他逼着自己,把剩下的也全都塞进喉咙里了。

——能吃的时候一定要尽量吃多点,因为接下来或许会有很长时间找不到吃的。

——不要把吃剩的食物留下来,因为很快就会被人抢走。

这是他从过往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既浅显又冷酷的道理。

然后他感到冰冷的身体突然一暖,温热的布料包裹着全身,接着他就被人抱起来了。突然悬空和被束缚的感觉让男孩惊慌地挣扎起来,然后他听到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道:“别怕。”

男孩停止挣扎,温驯地躺在容远怀里。但容远知道,这不是因为他不再害怕,而是理智让他选择了顺从,以避免受到更多的伤害。

容远的动作更加轻柔,声音也十分温和,但他眼中似有黑云漫天、雷霆闪耀,无形的怒火让他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坍塌了一片。乔飞忍不住后退几步,至于周围那些窥视的目光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闪避开。

容远想起白想的话。

确实,当容远看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发现了目标。而且……

他低头看了一眼男孩身上累累叠叠、似乎从来没有痊愈过的伤口,冰冷的怒火在胸口燃烧,暗道:这怎么能称之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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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根,他的名字就叫杞根。

他觉得,这是一个听上去就很甜的名字。

但在他的记忆里,他就只吃过一次杞根。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对,那时他还有母亲——用身体换了一小块杞根,特别高兴地喂给他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所以他也很开心,大口大口地,很快就吃完了。在这过程中,母亲舔着干裂的嘴唇,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在之后那无数冰冷而黑暗的日子里,这一小段记忆始终是他珍藏在内心深处的珍宝。他一遍遍地回忆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充满爱意的眼神,然后就真切地感到自己曾经被人这样深深的、不掺任何杂质地爱着,这份爱让他感觉到小小的幸福,杞根的味道,也是他记忆中最甜美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回避后来的尖叫、挣扎、冰冷的尸体,滚烫的血,还有他被掳走后日日夜夜火烧一般的饥饿。

只是在每次回忆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丝后悔和愧疚,他指责那个年幼的自己:你真是太馋了,怎么能把那块杞根全部吃完呢?应该把一半留给妈妈才对!

然后,一直到刚才,他第二次吃到跟自己同名的杞根,很大的一块,却没有能跟他分享的人了。

杞根侧着耳朵倾听。

他看不见,皮肤因为层层伤疤感官也变得十分麻木,只有一双耳朵,在黑暗中似乎得到了特别的异变,无论多么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而且,当他的上下牙轻轻触碰发出“嗒嗒”的声响时,回声的声波会在他脑海中构造出一副黑白色的清晰的图像,让他比双眼完好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正在上升,不断地上升,上到了很高的地方。

风很凉也很大,掠过伤口,带来钝钝的疼痛,但柔软的布料缓解了这种疼痛。

耳畔能够听到很多声音:吵架的声音、搏斗的声音、金属敲击的声音、有人吐痰的声音、菜蔬倒进热油时“嗤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布帛在风中抖动的声音……

诸多鲜活的声音显得那样热闹,热闹得让他感到不安。但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却始终稳定,这个怀抱就像记忆中母亲的怀抱那样温暖,却更加坚实有力。

杞根没有思考类似于“他想做什么?”“他要带我去哪儿?”这类的问题,因为思考这些也是没有意义的,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承受。

——只要不死就行。

他想着,然后偷偷用两根完好的手指勾住抱着他的那人的衣领,贪恋着这一刻的感受。

那人停下来了。

杞根的头忍不住动了动。

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鼻子能够闻到花草的清香,不需要用眼睛看,他也知道这一定是个很美很好的地方。

“咦?你抱回来了个什么东西?”有人大呼小叫地喊道。

“哇——好可怕!”

“哇——好可怜!”

有两个女人几乎同一时间叫道。

“都出去。”

抱着他的人很有威信,淡淡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离开了。然后他被继续抱着,向上,走过了一段楼梯,左转,右转,再右转,他被放到一张温暖的床上。

杞根的手指不自觉地屈伸两下,抓住了床单。

一只微凉的手抚过他的额头、眼眶、咽喉、胸膛、腹部、小腿,摸了摸他曾被打断的手指,动作十分地轻柔,像是怕触痛他的伤口。

这样的温柔,让人像吸了毒一样的迷醉其中。

当那只手再次回到额头的时候,杞根忍不住侧着头,轻轻蹭了蹭。

——就像受尽伤害的流浪小狗,依然还留恋着人类的温暖。

然后他被自己的“肆意妄为”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等待着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那只手只是稍稍用了点力,在他头顶揉了揉。

不知道为什么,杞根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那只手再次从他身上抚过,漫漫暖意像融化的阳光一样渗透进他的身体,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睡了过去。

…………

杞根再次醒来的时候,赶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他愣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

周身上下那始终如影随形的疼痛消失了,伤口……伤口似乎也愈合了。尽管指尖还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伤疤,但摸上去甚至有种光滑的感觉。

有人给他洗了澡,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道。他还穿着一件新衣服,布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和密实,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生怕一不小心把衣服扯坏了。

他摸了摸脸,一条绷带绑在眼睛的位置,遮住了那些狰狞恐怖的伤疤。

身下的大床也是不可思议的绵软,躺在上面,就好像躺在云朵上一样。

杞根躺了好久,才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打破此时的宁静和舒适,但这样的待遇,也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牙齿轻叩,发出“嗒嗒”的声音,他“看”到自己所在的是一间面积颇大的卧室,卧室的窗帘拉着,门就在不远处,没有人监视他,周围也并没有别的束缚。

他打开门,零碎的交谈声立刻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他还在睡?”白乐愤愤不平地说:“睡睡睡!他是猪吗?”

“你胡说,先生才不是在睡觉,他……他是在思考!”米亚鼓起勇气反驳。

“对,他在思考以你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的问题!”知火躲在米亚身后,瞪着白乐道。

“你们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白乐怒吼道:“给我过来!”

“傻瓜才过去!”知火一吐舌头,拉着米亚跑到了容远另一边。

上午的大扫除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让他们看出了白乐色厉内荏的本质,几个人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怕白乐了,跟他吵起来也是牙尖嘴利的,把白乐气得够呛。

容远依然靠着椅背上“闭目养神”,对他们的吵闹半点反应都没有。乔飞侍立在一旁,如果茶凉了,不管容远会不会想喝,他都会立刻换上一杯新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盘干果点心,尽管他已经饿了,但却动都没有动那点心一口。

“好好好,有本事你们别跑,看我不把你们扔到兽栏去!”白乐威胁道,模样就跟大人吓唬孩子时说“再哭大灰狼就把你叼走”差不多。

所以米亚一点儿也没有害怕,还好奇地问道:“兽栏是什么?”

“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白乐傲娇地说。

知火眼睛转了转,嗲声软语地央求道:“白乐哥哥,你就说一下嘛!我们都是刚来,什么也不清楚,哪里比得上您对这里知根知底呀!”

“知道就好,搞清楚,你们以后要求我的地方多着呢!”白乐扬了扬下巴,轻咳一声,背负双手,用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道:“看到那边的白色栏杆没有?”

知火踮起脚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什么白色栏杆,嘟嘴道:“哪有啊?”

“你说的……是那个吗?”米亚迟疑地指着极远处东北角的一排牙签也似的白色杆子,因为很远,那些栏杆看上去又细又小,而且,似乎只在城市的最边缘才有。

“没错,那边有一条特别宽的矿道直通地底深处,里面经常会爬上来一些超级危险的怪兽。所以才建了那道兽栏。”白乐吓唬他们说:“知道吗?没人认领的尸体都会被扔到兽栏那边,过不了几个小时就被野兽拖走了,吃得干干净净,保证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米亚看着那白白净净的栏杆,想到那里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埋骨之所,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哈哈,怕了吧?”白乐得意道。

知火却不肯服输,双手叉腰道:“我就不信,容先生还在这里呢!你敢欺负我们试试?”

白乐一瞪眼:“我有什么不敢的?”

知火挑衅道:“你敢吗?”

白乐跃跃欲试地看了一眼容远,怂了,眼神闪烁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尊重前辈。等哪一天你们吃亏的时候就知道……”

“我就问你,容先生在,你敢过来吗?”知火逼问道。

“我……我……”白乐仰着头,道:“我就不信他会替你们出头!容远,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打我呀!来呀来呀,来打我呀!”他扮着鬼脸冲容远喊道,特别贱的样子。

然后他就被打了。

一颗干果砸在白乐头上,力道并不大,但对他心灵的伤害是巨大的。白乐捂着额头,控诉地看着容远,又委屈又悲愤地叫道:“你打我?你居然真的打我?”

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发现丈夫负心薄幸的渣面目的深情妻子。

容远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他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靠,我成熟得很!快熟透了都!”白乐铿锵有力地说。

容远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用精神力搜寻了大半天也没有发现极乐城的位置,就算是他也会感到疲惫,不得不休息一会儿。手一伸,乔飞已经恰到好处地把茶杯递了过来,容远抿了一口,问:“所以你们到底在吵什么?算了,别说,我不想知道。”

白乐悻悻地闭上嘴,也不知道他原本想要告什么歪状。

知火和米亚两人也显得更加乖巧了。因为她们忽然发现,虽然白乐一副怕容远怕得要死的样子,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十分熟稔,容远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包容。所以他们借着容远的虎皮挑衅一下白乐可以,但要容远为了她们出手压一下白乐,那还真不一定行得通。

白乐看着容远放下茶杯,又忍不住凑过去,问道:“喂,那个脏小孩你到底是从哪儿抱回来的?问这小子,他死活都不肯说。”说完后,他还狠狠瞪了乔飞一眼。

乔飞根本没理他。

容远皱眉道:“我怀疑……他可能是极乐城的人。”

“极乐城?那个你想找的极乐城?”

“嗯。本想从他口中得知极乐城的位置,但看样子……”容远声音一顿,侧头看向门边,问:“你醒了?”

众人转头,看到门边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好像一只小心谨慎地探查周围的小松鼠一样。尽管他脸上已经缠上了绷带,但看上去还是很恐怖。

知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着那张脸,勉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心中一直在默念:才忍着没有转过目光。

男孩惊了一下,往门后缩了缩。容远抬手止住了白乐想要去把他提过来的举动。过了一会儿,男孩又伸出头来,牙齿轻叩着,很快就准确地找到容远的方向,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出来,慢慢走向容远。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自问:

——会是陷阱吗?

——谁会在乎你的一条烂命呢?

——如果就是陷阱呢?

——我已经经历了最坏的,难道还能更糟糕吗?

——你怕死吗?

——不怕。

他走到容远面前,仰着头,看不到这个人的模样,但在心里,他勾勒出一个高大又温柔、给人以无限安全感的模样。

他对父亲,最美好的想象,就是这个样子。

他试探地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容远的指尖,微凉的触感,让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男孩微张着嘴,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

容远想了想,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找极乐城吗?”

男孩点点头。

“自然是要摧毁它。”容远淡淡地说。

男孩低下头,咬着嘴唇。容远就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做更进一步的询问。白乐想要说些什么,又被莫名的气氛堵住了嘴巴,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

过了许久,男孩终于抬起头,小小的身体中像是蕴含着巨大的爆炸性的力量。他脱下上衣,露出满身数也数不清的伤疤。米亚低呼一声,然后赶紧捂住嘴巴。

男孩举起比较尖利的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从咽喉开始用力往下划,一道淡淡的血痕将他身上许多新的旧的疤痕连接起来,细小的血珠渗出来,但男孩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划,米亚等人面露不忍,但容远并没有阻止,神色中却多了一分惊叹。

当男孩划完后,一道歪歪扭扭、复杂至极的线条出现在他身上。尽管没有说明,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幅地图。

一副通往极乐城的地图。

为了方便到达黑市,几乎所有的高楼外面都悬挂着数量不等、长短各异的绳索,有的楼层太高,需要十几段绳索接力才能顺利地上下。为此,常年生活在中心城的居民几乎人人都是滑索速降和徒手攀大楼的高手。

乔飞此时就跟在容远身后,走在黑市的街道中间。

因为中心城特殊的城市构造和那些随心所欲建立的交通体系,使得这里的路线极为错综复杂,即使是生活了一辈子的老鸟都有可能迷路。有时候,可能只是要到达十几米外的另一栋楼上,却要绕上大半天的路才能走过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想要逛个街买点生活日用品什么的,自然是极为不便。

但有一种路线是所有人都不会迷路的,那就是上和下。

黑市应需而生。

白乐也频频看向容远。他做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为了布置房子,而是为了挑衅容远。结果容远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就好像在唱独角戏一样。白乐越想越火大,于是他头脑一热,就跑去质问容远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给他们出头?”容远惊讶地看他一眼,想了一会儿,才道:“换了是你,看见一个小婴儿抢了另一个婴儿的奶嘴,你会冲上去给他一巴掌,然后帮后者把奶嘴抢回来吗?”

“哈哈哈哈,当然不会了!这不是有病吗?”白乐大笑道。

即使中心城的顶层装着许多堪比太阳的析光板,其散发的光芒在经过层层折射以后,依然有不能抵达的所在。哪怕是正午最亮的时候,最底层也只有一点微弱的光,勉强达到走路不会撞墙的程度罢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里,也是人们最喜欢交易的地方。

众人这才发现乔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不怪他们之前没看到,实在是墙角的凳子都比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子更有存在感。从乔飞之前的行为来看,不难想象他是发现容远离开后,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悄悄地跟了上去。

白乐发现近百年没见,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容远的“头号狗腿”的身份居然已经易主了,真是又欣慰又心酸,愣了半晌,才骂了一句:“擦!”

“所以,我也不会。”

容远说完后,重新闭上眼睛。白乐回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怒道:“靠!”他捏紧拳头挥了两下,终归不敢真的打下去,一转头又跑去折腾米亚他们了。

而白乐,被父亲打包送给敌人使唤的怒火正在内心熊熊燃烧,他不敢去惹容远,就把目光转向了其他几个人,一会儿让他们把房间打扫一遍,一会儿让他们把家具抬出来洗洗晒晒,一会儿又让他们把家具搬来搬去地换位置,把米亚等人差使得团团转。白乐有权有势,有个那么厉害的老子罩着,加上这又是他的房子,就连总是嬉皮笑脸的奥科托也不敢对他的命令真的说不。没一会儿,几人全都大汗淋漓,知火更是一脸一身的土,频频把哀怨的眼神投向容远,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白乐开始叮铃哐啷地折腾的时候,乔飞就极有眼色的搬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子放在院子里,还新泡了一壶茶。此时容远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单手托腮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如此忙忙乱乱大半天,在白乐的瞎指挥下,小楼里不但没有变的干净整洁,看上去反而更凌乱了。看着几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白乐气消了大半,又想去找容远了。结果一回头,发现椅子上已经没了人,桌上空留一杯凉了的茶水。

“他去哪儿了?”白乐抓住奥科托问道。

“不知道。”奥科托擦了把头上的汗,左右看了看,道:“咦?乔飞也不见了。”

白想对着米歇尔耀武扬威一番,把他逼走之后,自己也终于离开了。随即乌尔维斯就向容远告别,或许是他觉得容远这里的水太深,不愿意趟入其中,独自一人背上行李去找女儿了。

知火见了刚才刀光剑影的一幕之后,倒是更加坚定了要紧随容远的决心,还专门挑了一间最靠近容远的房间,幻想着什么时候能趁夜来一场偶遇就好了。她还偷偷瞪了一眼米亚,自觉这个女孩就是她最大的敌人,盼望着她什么时候能被那位始终不见踪影的爷爷接走就好了。

正好米亚也想着同一件事。她想着自己已经到了中心城,如果爷爷也来了,想要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找到她也不容易,万一为了找她闯到不该去的地方、招惹上厉害人物那就糟了。因此米亚偷偷看了白乐好几回,希望能借助他的渠道放出消息,让米东到这里来找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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