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睢水
士卒们在后面悄悄地议论他,说他的父亲不愧是进了城隍庙的神。
战舰两侧的水车轮子飞快地转动着,卷起几团白色的浪花,船只迎风破浪,直趋北方。
徐辉祖眺望远近的无数战船,面精悍的京营官兵衣甲鲜明,刀枪林立,军容十分雄伟!徐辉祖此时踌躇满志,只觉得这股大明朝廷最后的精兵,在他手里必得如蛟龙入海、猛虎山!
其守将既没有援救沛县,至少应该拖住燕逆一个月,而非一天之后缩进城里。俺估摸着徐州守将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吃了哑亏才丧气自保。
守将先是预设伏兵在城外,然后藏骑兵在南边、以步兵背城结阵,诱高煦来攻。欲夹击高煦前锋,先挫燕师锐气。
徐州守将的想法没什么错,布置也很规矩;但他错在不知燕师前锋是高煦!不料高煦先识破了他的伏兵,几乎将伏兵全灭,还冲破了官军大阵。反让官军失了士气,不得不退保城池。”
部将这才惊叹道:“未想高阳王一战,竟有如此多门道。”
徐辉祖目光炯炯有神,情绪激动道:“此战甚是精妙!俺反复推敲过其过程。高煦不止勇猛,更是非常擅长捕捉战机,时机掌握得精准不差分毫!
他先分兵攻官军伏兵,引援兵来救;等官军援兵一动,正在半路,便侧击其阵。此时阻击延缓了官军增援,使伏兵坚持不住溃逃。然后高煦回师合击伏兵,将官军伏兵聚|歼!
俺常言燕王善迂回背击,而今观之,其子高煦用骑兵更加灵活精妙。”
徐辉祖握着拳头道:“这才是俺的对手!若是用牛刀去斩那些无名之辈,岂不无趣?”
徐辉祖此时十分兴奋,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出征干|仗的机会,只等着大干一场,对手越强,他越高兴。
徐辉祖仰头叹道:“想当年,俺先父以数万骑,大败元鞑六十万众,真乃气吞山河!俺等岂能辱了先父威名?”
他的模样,仿佛想要一举把燕王二十余万人全部吞了一样。
不料徐辉祖刚过大江,下船后脚还没站稳,便有一艘小船过来。面走下来一个穿着布袍的士,前附耳道:“黄子澄回京了。”
徐辉祖的浓眉一颤,得意的神情已消失不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定道:“俺打俺的仗,不管他便是!”
……当晚徐辉祖在江北扎营,他便连夜查阅塘报,对照地图熟悉军情。
徐辉祖认为:既然徐州闭城死守,南北又有官军逼近,燕师绝不会强攻徐州城。燕王围城,目的只有一个:筹粮!
真正的大战,肯定不是在徐州干。燕王若让燕师在徐州城下、形成被内外夹击的局面,他不是燕王、也不可能打到徐州来!
徐辉祖把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的睢水位置,“咚咚”两声。
平安部从北面来,他徐辉祖和何福合兵从南面至睢水,两军在睢水一线夹击燕逆,这将是一场让燕逆进退维谷的大战。至于什么防守,并不是徐辉祖的风格,他只想以京营精兵配合平安等的人马,径直把燕师干|翻!
徐辉祖又详细推敲算计了一番,谋划妥当,这才想起……他并不是此战的主帅!只是江北京营的总兵官。
次日天刚蒙蒙亮,军营里才吹起号角。徐辉祖便在奋笔疾书了,他一连写了两封信,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写好,然后漆封。
传来亲军,徐辉祖便道:“两封信,一封立刻送给盛庸;一封送回京师,交给齐泰。”
俩人分别接了书信,抱拳执军礼道:“小的领命!”
徐辉祖见信使出帐,脸再次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盛庸乃“平燕大将军”,在前线的兵权极大。徐辉祖与盛庸一向关系很好,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非常相信盛庸对战局的审时度势。盛庸不会拒绝这个方略。
还有前兵部尚书齐泰,盛庸与他来往不多。但两个月前齐泰拟出“下夹击,长远攻守”之策,让徐辉祖对他刮目相看……此略算不多高明,却没甚么问题,那是因为齐泰对燕师的动向有充分的了解。如此看来,齐泰和别的官并不太一样。
徐辉祖难得地认同一个当今朝廷的官,又琢磨自己的“睢水之策”与齐泰的大略相符,齐泰也应该不会反对。此时齐泰虽已卸任兵部尚书官职,但在圣跟前,依然是一个很得信任的重要大臣。
徐辉祖走出大帐,脸的疲惫、马因为恢弘的军营场面消解了,他重新精神抖擞。
苍劲的号角,在徐辉祖耳是最美妙的音律。朦胧的清晨,将士矫健的身影印在天幕,是最动人的丹青。
“喀喀喀……”步军的脚步声,振奋人心。徐辉祖眯起眼睛,欣赏着那整齐的队列。远处的骑兵在聚拢、奔跑,轰隆隆的马蹄声充满了力量。
徐辉祖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周围所有人都高大魁梧的身躯,却非常灵活,轻松便翻身马。一众马兵跟着他策马冲出行辕,在宽阔的军营四面巡视。
他抬头看着人马的写“明”字的军旗,追溯着这面旗帜曾经席卷九州……以前有人问徐辉祖为甚么大义灭亲,为甚么苦苦忠于朝廷,他解释不出来,只是一言难尽!
徐辉祖策马冲过一片步骑大阵,大喊道:“大明军魂不灭,明军必胜!”
四面陆续传来了呐喊声,“必胜!必胜……”喊声震动天地,此起彼伏,阵仗十分恢弘。
京营官军长驱北,兵、马养得体壮膘肥,甲胄兵器十分精良,携带新的火器无数。又有城隍神灵的嫡长子徐辉祖为帅,一时间士气非常强盛。
……时平安军正在从济宁南下;何福军从淮河附近北,徐辉祖也很快行军赶到。燕师在徐州已成下合围之势,大战愈来愈近了。
部将沉吟道:“末将听说徐州守将没吃啥大亏哩。”
徐辉祖冷笑了一声,转头说道:“只有朝那些书生才信!徐州官军拥兵数万,乡勇不下十万,被几千人吓进了城里,还不叫吃亏?
徐辉祖“哼”了一声,说道:“俺得先会一会那外甥!”
“魏国公所言者,可是高阳王?”部将问道。
徐辉祖点头道:“俺外甥已成气候,不久前,他四千骑把徐州大军逼入城!俺再不披甲阵,便只好光看这些后辈纵横驰骋了。”
剩下一个人则将稻草捆好,晾晒到田坎。此时不是所有民宅都是瓦房,还有一些草房,需要稻草每年换屋顶,也能当作烧柴。
朱高煦干脆从马背下来,在田坎饶有兴致地坐下。身边的亲兵骑兵没有下马,他们仍旧紧握着兵器,关注着四野的动静。
一种怪的宁静感涌了心头,朱高煦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记忆深处,那些欢乐的同伴仍在身边,熟悉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而甚么小贷、什么攀……以及奸谍、阴谋、争斗都变得虚无缥缈了。
“他娘|的!”徐辉祖望着江面,气十足地笑骂了一声,“该俺去教训教训那帮叛军了!”
身后的部将忙恭维道:“魏国公一到,燕王定会胆寒。”
南边的大江之,江水渺茫。
徐辉祖左手按剑,昂首立在轮舸甲板,他背的腥红斗篷仿佛一面大旗一样,被江风吹得在空飘荡。魁梧伟岸的身躯却一动也不动,披坚执锐的模样十分威武。
“王爷在此作甚?”王斌的声音打断了朱高煦的沉思。
朱高煦便随意地用手指着田里,说道:“皇祖爷爷便是农户出身,咱们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朱高煦不禁驻马观看,心下也很惊……六百年了,收割稻谷的方法,竟与后世记忆的场面大同小异。他小时候干过这些活,现在观赏起来,只觉得分外熟悉。
稻田里五人一组轮流作业,俩人割倒稻子,堆放在稻桩。另外两人则站在一只木头拌斗旁边,用竹席围住斗的三面,在斗里放木板,然后拿起割好的稻子在木板击打,翻来覆去将谷子摔打到木斗之。
王斌怪笑了一下,低声道:“俺们的人马,这是在抢百姓的粮食哩!”
朱高煦一语顿塞,想了想便道:“等父王靖难成功,我便书请免徐州各州县几年的赋税。”
……
没几天,燕王果然攻陷沛县县城,旋即率军南下徐州城。 时徐州官军与前锋朱高煦部交战失利,已闭城死守。于是北军合围徐州,修建了围城工事。
震炮两天之后,北军并未用步兵攻城,而以骑兵四出筹粮,果然正如朱高煦所料……二十几万大军没有军粮别想长驱南下!
一天朱高煦率亲兵到四野巡视,却看到了一派农忙的景象。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稻田里,许多民壮正在忙活,田坎零星有些拿弓箭的骑兵,正在游荡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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