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棺女尸

“永富，你记住一句话，无论如何你都要等着，等着。”

我眼眶里含着泪，点头示意。我真希望老头的暴脾气上来，给我两巴掌。但我看他的气色，真是不行了。要不是我扶着他，剩下的几步他自己都走不到屋里去。

我真不明白这个李寡妇到底是什么来路？看陈先生和爷爷的态度，都不敢和他正面为敌，只能躲着，等着。

那个声音越来越低，但清晰可见，是风叔的声音。我已经瘫软了，动都不敢动。这个时候，脑子突然出现了爷爷蹒跚的背影，咳嗽的声音。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我猛地冲到石碑的面前，抓住粗糙的手使劲的往上拉。

我终于看清我拽上的什么东西，根本不是风叔，是一个被白布裹成S形的怪物。它扭曲的样子像个蚯蚓，她没有脸，头部不但被包裹着，脑门上还贴了一张黄符。

即便如此，它还动作着，它的嘴在白布的挤压下慢慢的变大，白布开始绷紧，慢慢撕裂。下巴像没有筋一样垂落到锁骨位置，露着阴森森的大嘴巴。

啊！

我尖叫着，硬是把自己给吼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睡觉的被子都湿透了。

我不敢确信这个梦是不是真的和李寡妇有关。但赤脚医生陈先生和我说过，李寡妇死了之后，被人用白布裹成了S形，还在她头上贴了黄符。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现实，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反正我是不敢睡了，把灯打开，一直等到鱼肚白出来。

志哥派了几个人，把石碑抬到坟山上。果不出所料，这次来主持的是隔壁村的王木匠。我第一次见他，他两鬓有些白，穿着是普通的半截袖，有点旧，款式和他的岁数有点格格不入。王木匠主持，他不像风叔一样，一开场就叭叭的说个不停，不把风水十八煞拿出来吓唬人，那都对不起风叔的招牌。

王木匠有自己的风格，首先他是一个木匠，墨斗不离身。他来之后，就在李寡妇家的地面上用墨斗打上了线，屋里残缺不全的地板上，变成一个个的方格子。王木匠言明抬棺者，哪可以走，那不能走。

这个方法我第一次见，但我听说过。王木匠的墨斗，弄出的这几根线，其实是了不得的本领。所属风水门派中的八宅派。这个门派的核心内容就是八个游星掌控天下。八星内含：伏位、天医、生气、延年四个吉星。还有：五鬼、绝命、祸害、六煞四个凶星。这八个游星的位置配合阳宅中的八卦山，配吉则吉，配凶则凶，特别的灵验。

墨斗分割出来的是大环境，还有小环境，小环境在棺材上。绑棺材的绳结是一根绳子做出来的，共八个，每个都不同，分别代表着伏位、天医、生气、延年、五鬼、绝命、祸害、六煞八个游星。

抬棺材的八个人，事先给王木匠通报了生辰八字，王木匠给他们分配好位置。他们稳稳的把棺材抬到了灵车上。

没有断杠、抬不动这些发生，王木匠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走过来和我说话，语气中带着尖酸刻薄的味道。

我见过王木匠几次，每次见我，就一个臭脸，一直要贬低我，借着我贬低爷爷。他是长辈，我不能和他一样，他说啥，我就低着头，忍气吞声的听着。

“张永富你看到了吗？老夫把这事给解决了，这可是发生在你们家地盘上的事儿，从此以后你家那个臭脾气老头的名声就算毁了。”

“王爷爷，您的本领大。我爷爷岁数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家也没有说不管，我这么一直跟着吗？”

我陪着笑脸，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真想用几句犀利的话怼回去。不过我想着爷爷憔悴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能逞一时之勇，我得按照我爷爷想法把这次灾难躲过去。

“老张家出了你这么个怂包，也算是后继无人。”

王木匠说完就肆无忌惮的笑，我咬着嘴唇，心里委屈的想掉眼泪。

我越忍，王木匠就笑得越开心，他往灵车上走去。我准备跟着，王木匠停了看了我一眼，嘴角翘起和我说：“张永富，这车没你的地方，你跟着后面的车上山。”

这次出殡就两个车，前面是灵车，后面是拉力工的翻斗车。灵车干净整洁，翻斗车又脏有差。

按理说灵车上应该有抗幡的，但李寡妇没有后人、没有亲人。灵车上除了放两个纸扎的天兵神将还要有主持葬礼的人，平时我和风叔都是坐在这上面的。王木匠让我坐后面的车，就是瞧不起我，说我们刻碑的和后面那些抬棺卖力气的没有区别。

这次是王木匠主持，我只能忍着上了后面的车。他上了车，得意的站在前面，手里拿着墨盒，眼睛盯着棺材。

灵车在前面开路，我跟着力工们一起坐在后斗上，这帮家伙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咬着下唇，心里特别憋屈，又不敢下车和王木匠辩解。

王木匠这一次，可算是出了威风。村里人算不上趋炎附势，但都是爱面子的主。这事过后，王木匠的生意肯定比平时要多，而且他一直推荐机械刻碑，还买了一个刻碑的机器，若是被他垄断了送葬的生意，那我们家手工刻碑的祖传手艺，就得埋在黄土里。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这时，送葬队伍已经上了快速公路，车的速度加快了。后面也不颠簸了，吹着冷风，我习惯的把手松开。谁知道，司机一脚刹车闷住，我们后斗上的人，稀里哗啦的堆成一团，有人疼了，就开始叫骂。

发生了啥事？我站起来，往前面看，王木匠还站在那里，手里端着木盒。可是，他的脑袋，他脑袋那里去了？

我不行了，快要崩溃了。我看见那只手好像从某个未知的世界艰难爬过来，他想从那个石碑出来，又嗖的一下被拽了回去。

“永富……救……我……啊……”

那只手伸出了一下，又像蚯蚓一样钻了石碑。

我哆嗦着，看不见人，但那个声音没停。

“永富……救……我……啊……”

没有想到，到了家里，又出了解释不清的事儿。

刻好的石碑掉在了地上。墓碑这东西，一般需要四个壮汉抬着，才能送进坟山上去。这玩意放在雕刻架子上，架子没有损坏。它怎么能平白无故的摔在地上。而且，看石碑碎裂的样子也不简单，四分五裂的。石碑的材料是花岗岩，不是一脚就能踩碎的土坷垃。

我学习不好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没啥好活儿，就跟着爷爷学了刻碑的手艺。带带拉拉的，也快五六年了，这种事情我可是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晚上睡得很辛苦，脑子都是那断裂的石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得沉了一些。耳朵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好像那声音是从石碑里传出来的，声调很低，语速很慢：“永富……救……我……啊……”

伴随着这个声音，那碎裂的石碑中伸出一只手来，这只手指节很大，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有烟熏的痕迹。我熟悉这只手，那是风叔的手。

正琢磨着，就看见老头脚下一个拌蒜，差点摔倒。

“没事吧，没事吧，爷！”

我赶紧进屋喊爷爷，爷爷皱着眉头出来，连话都不说。看着白马甲在工作台上挂着，就吼了一声：“上料！”

石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我稍微打磨一下，就用吊链把石料弄到架子上。爷爷咬着发白的嘴唇，每一锤、每一刀都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精力。

志哥鄙夷的看了我一眼，估计他觉得我是个怂包，和我说话也不客气了，他用下命令的口气说：“风水先生明天就来，你把墓碑准备好就行。”

我点头哈腰的答应着，刚哥是村里管杂物的，虽然不是个官，但我也得罪不起。说到交货还挺有信心的。因为李寡妇的碑我已经准备好了。

半夜赶工，可不适合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更何况我们面对的还是这种解释不清，道不明的邪乎事儿。

每刻一个字，爷爷都要后退一步，仔细的端详。然后在直直腰，忍不住的咳嗽两声。用心刻下每一个字，用行动来表示对亡灵的尊重。

每个字都有灵魂，每个字都是蕴含无法言喻的力量。这个碑，爷爷用的时间比以往更久，完成之后。他步履蹒跚的往屋子里走，我看着他，心头发酸，要不是我这么怂，又笨的像猪一样，也不至于让老头一次次的出手。

我们躲在房檐下面，看着大雨把火浇灭。李寡妇家变成残垣断壁，红棺材上的红段子烧得半拉可及的，奇怪的就是红棺还完好无损的。

不止我害怕，村里所有人都觉得邪乎，围着志哥七嘴八舌的说。志哥是一个有将军肚的中年人，他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一定把李寡妇下葬了。

志哥走到我跟前我立刻无奈的说：“志哥，我就是刻碑的，明天早上，墓碑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但下葬的事儿我可不懂，您得找个风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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