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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那日寒潭的事。你率众救护有功,这两日还未谢你。阿殷——”定王抬眉瞧她,目光灼灼,“你说,要我怎样谢?”

习惯了冷肃威仪、冷静自持的的定王殿下,对上这样灼灼的目光时,阿殷不知为何,只觉他虎视眈眈。

她迅速眨眼寻思,瞥见篓中的活鱼,有了主意,莞尔笑道:“虽说保护殿下是我的职责,不过殿下既说要谢,那么卑职就却之不恭。这样,方才殿下说不准我休沐,不如就以此为谢如何?我今日钓几条鱼,殿下便准我休沐几日。”

若不是中间和定王闲聊耽误了事情,阿殷觉得,她要钓十条鱼都不在话下。不过偷懒懈怠太久也不好,有这六日就足够了,可以和父兄去避暑游玩,可以约上傅垚上街走走,还能去转转暌违已久的兵器铺,很满足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踏着晨光进了静安巷,还未到自家门外,就见冯远道从自家门口打马而来。

她远远招呼了声“冯常侍”,到得近前才低声道:“表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来看看秉兰和姑父,本想探望你,谁知你还没回来,殿下倒是看得紧。”他在前往北庭时便已察知定王之意,此时打趣而笑,见阿殷就要作恼,忙道:“事情处置得如何,应当无碍了?”

“高相已经明白情由,想来无碍。”阿殷伸手相让,“表哥再进去坐坐?”

冯远道却没有折返的意思,只道:“待会还要入宫,不能多留了。阿殷,皇上已知晓你的身份,往后若涉及,该拿捏好分寸。高家的事,从端午那日起,皇上对殿下就颇有微词,至今气也没消,你可提醒殿下几句。”

“表哥自己不去了?”

“皇上忌讳亲近官员跟皇亲往来,你难道不知?往后你成了王妃,我跟秉兰往来都不能太频繁。伴君如伴虎,从前只是听父亲念叨,如今算是亲自体味过了。”冯远道苦恼的皱眉,执着缰绳,同阿殷作别。

阿殷便也拱手道:“冯常侍慢走。”

待她进了家门将马交给新找来的门房,才绕过影壁,就见如意低头走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她只顾闷头行走,走近了险些撞进阿殷怀里,才猛然抬头,旋即惊喜道:“姑娘你回来了?身上的伤可都好了?”退后半步将阿殷打量着,见她气色还不错,才鼓嘟着嘴道:“这几天可担心死奴婢了。”

“你家姑娘身手出众,对付毛贼绰绰有余,担忧什么。”阿殷大言不惭,笑吟吟道:“念叨什么呢,都不看路。”

“季夫人来了,吩咐奴婢去买些东西回来。”

阿殷闻言稍喜,“是外祖母?”

自季先生认了冯卿做女儿后,阿殷便名正言顺成了季家的外孙女。当年季先生与冯崇交好,两家女眷也来往颇多,季夫人膝下没有女儿,便格外喜欢冯卿这灵秀的姑娘,在季先生认冯卿做干女儿之后,她便也欣然做了干娘。到如今两下相认,终于有了个外孙女,便十分疼爱。

阿殷自幼少叙天伦亲情,如今得了这样慈和可亲的外祖母,哪能不喜爱的,三两步跑进去,瞧见里面头发半白的季夫人时,当即大步赶过去,“外祖母来了!”虽然穿着官服,却是以寻常女儿家的姿态屈膝行礼,笑声双靥,如绯色的蝴蝶扑扇而入。

季夫人年已五十,因保养得当,气色极好,当即将阿殷扶起来,“可算是回来了,还以为这趟又要扑空。”她并不知定王遇刺和阿殷受诬之事,听陶秉兰说阿殷有事在定王府暂住几日,只当她是有要紧公务在身,如今见着,便问道:“忙完了?”

“嗯,从今儿开始要休沐六天!外祖母若是想去外头避暑游玩,只消吩咐一声,我立马跟过去开路。”

旁边陶秉兰闻言失笑,“外祖母要的是乖巧孙女,可不是蛮横开道夫。”

“无妨,无妨。阿殷这样好的身手,拿来开道倒是我沾光了。只是有一样——”季夫人神色稍肃,拉着阿殷的手坐回去,缓声道:“礼部都定了婚期,算来也也只小半年时间,你却连半点都不着急?虽说皇家娶妻不必嫁妆,姑娘家该备的东西却也不能少了,你父亲疏忽这些,你也不知来问问我。还有秉兰,也不知替妹妹操心这些。”

陶秉兰赧然,“是我们疏忽,反倒要外祖母费心了。”

“我膝下没有女儿,当初可是拿你母亲当亲生的来疼。如今阿殷既是我的外孙女,这些事自然要操心。要准备的东西我已列了单子,方才也吩咐如意去采买一些,阿殷既然休沐,趁着这空暇,也该放下刀剑,做些女工。”

“外祖母!”阿殷从前只偶尔在陶靖跟前撒娇,如今对着季夫人,更是得心应手,软声道:“这六天休沐还是我钓鱼几个时辰才换来的,您就叫我缓一缓。过两天,我和哥哥陪您去城外上香如何?”

陶秉兰也道:“盛夏酷暑,城西寺里的泉水甘洌清甜,外祖母不想念吗?”

“就知道玩!也罢,总归还有点时间,这些东西慢慢准备也可,只是不可耽搁太久了。”季夫人瞧着陶秉兰,笑道:“等忙完阿殷的事情,明年春试有了结果,我也该操心你的事情。”

陶秉兰也已十六,从前临阳郡主虽提过此事,却都是捡着与代王有关的人家。

如今既已和离,过往之事搁下,倒确实该张罗起来了。

因季先生辞官不就,府中平常也无甚大事,季夫人既然过来了,陶秉兰和阿殷便苦留住,等陶靖回来一同用饭。祖孙三个顺道将出城上香的日子商议过,定在了四日之后。

待得陶靖回来,得知季夫人此来之意,大为感激,殷勤招待后,亲自将季夫人护送回府。

*

隔日,阿殷趁着闲暇,约了傅垚去逛街市。

两人倒有一阵子没见了,沿街将胭脂衣裳首饰铺子逛得尽兴,便往茶楼里暂歇。这茶楼就坐落在京城首屈一指的银楼对面,逛完街市的姑娘们多爱在此喝茶暂歇,她俩进去才寻了座位坐下,推窗取凉,目光一转,却瞧见了常兰惠。

常兰惠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仆妇,同桌坐着的三个姑娘皆是金银绫罗,仆从环绕,想来身份也不低。

那边常兰惠正好也瞧过来,阿殷便冲她微笑,权做招呼。

傅垚虽也是官家千金,平常却甚少跟这些公府侯门中人往来,跟着打量了一眼,低声道:“瞧着倒挺和气。”

“这位是惠定侯府家的千金,与旁人倒很不同。”阿殷眼角余光瞥见常兰惠似往这边走来,有些诧异,便起身相迎。

这茶楼里布置得宽敞,桌间相隔较远,常兰惠缓步走来,没带半个随行,近了才道“陶……姑娘。”

阿殷便是一笑,“难得上街走走,竟能碰见常姑娘,倒是有缘。”

“我兄长与陶姑娘同府共事,我们自然有缘。那日从凤凰岭匆匆离开就不曾再见过,如何了?”

这话问得暧昧,自然是碍着傅垚在场,常兰惠不知阿殷是否避讳,所以问得含糊。阿殷倒不会避着好友,又感念常兰惠那日的相助,便如实道:“高相与高将军那边已然解释清楚了,只是还不知高姑娘如何。”

“果真你是没去看她。”常兰惠笑了笑,道:“特地过来,就是想提醒你,她那边还是和从前想的一样。有误会罅隙并非好事,若有时机,你还是再跟她解释一番为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那里的心结还是得你出马才行。”

这道理阿殷明白,更知常兰惠的好心,当即道:“多谢提醒。待她气消些我再寻机解释,也许会更好些。”

“果真兄长夸得不错,陶姑娘通情达理。”常兰惠一笑,也不多逗留,起身作别。

阿殷谢她好意,亦起身相送。

旁边傅垚待常兰惠走了,挑眉笑望阿殷。

阿殷轻轻摇头。

“又不能说……”傅垚有些泄气,旋即道:“本来还想把四本书都还你,现在看来,待会只还两本。剩下的过阵子再说!”

“那可是我从他书房偷出来的,不能再拖!”阿殷板着脸——傅垚虽好动,却也爱看书,先前有几本书各处找不到,阿殷在陶秉兰书房瞧见,便想帮她借出来。谁知道陶秉兰待书格外吝啬,那几本又是绝版,死活不肯借,阿殷无奈之下,便趁他不备偷了出来。

傅垚却露出幸灾乐祸的笑,“那我不管,即便你哥发现了,也是你背锅。”

“那我也会把你供出来!”阿殷说罢,忽然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每回你想看的书都能在他书房找到,不如便收了这书房,往后想看就取?”

“那我却之不恭……”傅垚话到一半,忽然回过味来。她跟阿殷关系亲近,无人处也常打趣玩笑,立时明白了阿殷言下之意,面上微红,道:“打住!吃糕点!”

阿殷依言品尝糕点,唇边笑意却没能压下去——

季夫人说要给兄长张罗婚事,依傅垚和兄长的性情,若是凑到一处,似乎挺有意思。

*

阿殷终究软硬兼施将四本书从傅垚手中夺回,悄悄放回陶秉兰的书房。待得约定之日,季夫人如约带了膝下小孙女和阿殷兄妹,往城西的佛寺去上香,就着寺院后山里的清冽泉水冲茶,一日尽兴。

只是在离开时,碰见了几个熟人。

这佛寺因后山的泉水而出名,常有贵人往来,阿殷远远瞧见盛气凌人离去的寿安公主时并未在意。谁知道没走一阵,便见代王妃和临阳郡主也走了出来。不同于寿安公主的倨傲态度,这两人面色不甚好看,像是受什么气了似的。

她们三人从前感情甚好,出入皆在一处,今日却这般情形,怎不叫阿殷好奇。

回到定王府后,她当即找到消息灵通的常荀打探。常荀倒是知道些内情,说自从姜家被查抄后,代王和代王妃日渐不和,寿安公主只向着代王,代王妃和临阳郡主却流连姜家女眷,代王府中据说已有过数次小摩擦了。照这个情形下去,代王府上迟早要起内讧,到时候坐山看好戏,叫阿殷暂且别着急。

阿殷当然不会为这些事着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定王府的事——

据常荀顺着乌荀草探到的消息,那日凤凰岭的刺客,应该是和邱四娘同出一源,也是出自剑门。

作者有话要说:阿殷这休沐过得好短暂,跟春节假期似的,嗖一声就没了2333333

*

阿殷最终钓到了六条鱼,换得六日休沐。

“可以。不过——”定王目光闪动,牵起笑意,“只算一刻钟。”

这怎么行!阿殷当然不满,立时瞪圆杏眼,“两个时辰!”

片刻后,定王妥协,“依你。”

定王睇她一笑, “可以。”

“那我可得多钓几条!”阿殷摆开架势,专心钓鱼。

远近无人,只有风拂水波, 树叶飒飒。定王一直拿余光瞧着阿殷,如画的眉目令人眷恋,这样的绿水伊人,却叫他想起那日的寒潭。被十名突然冲出的刺客围攻时,他真以为自己会撑不过去——侍卫全都留给了嘉德公主,他去寒潭时从来不许旁人打搅,周围更无援手。凶险的围攻中,他想要应对已是拼尽全力,更没有半刻空暇去放响箭求救。

“在藤院养伤又不用你上值办事,与休沐何异?”

“我是说回家休沐。”阿殷嘀咕,仰头道:“殿下就说愿不愿意?”

定王立时回神,听见她的后半句,立时挑动鱼竿,收了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阿殷却还沉浸在他方才的眼神里,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遂忍不住问道:“殿下在想事情?”

行走与朝堂沙场,见惯生杀之事,定王从前并不畏惧生死。而在那一天,他却觉得害怕。

因为从前的他少有牵绊,今时今日,却有了阿殷。母妃若没有了他,依旧能在深宫中念佛余生,阿殷呢?年华正茂的女孩子,礼部议定的定王侧妃,总不能就此守了活寡。更何况,他也舍不得丢下她。那十柄利剑穿梭,伤处疼痛不间断的传来,在他几乎以为要命丧敌手的时候,阿殷却带着侍卫前来营救。

阿殷顿时喜上眉梢, “可以动荤腥了?”

这还是昨晚的事情。她负伤后连日喝药, 那御医是新来的, 据说医术颇高, 开出的方子虽有奇效, 忌口却颇多。这些天她遵着医嘱远离荤腥,每日清粥咸菜,喝得次数多了,脸都快喝成菜色了。昨晚定王去藤院看她, 瞧她精神萎靡,问及缘故,她便随口说想喝点鱼汤补补, 未料他还真记着。

那惊鸿一瞥的飒然英姿,比潭水湿身的玲珑身段更叫他印象深刻。

鱼饵被咬,鱼线微动,定王犹自出神,阿殷却有些急了。

“殿下!”她低声提醒,转头见定王正睇着她,不由一愣,“殿下?鱼上钩了。”

夏日暑热正浓, 哪怕已到了后晌, 地上依旧蒸笼似的。

阿殷跟着定王到了荷池边,因凉亭正对着西侧的太阳,便选了对面的树荫坐下。这一带水汽朦胧,沿水树木生得葱茏高茂, 过了正午后便被树影遮着, 此时倒凉快许多。

定王盘膝坐下, 放了鱼饵入水,“昨晚你说想喝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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