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宝物
叶重锦微垂眼睫,抿着唇偷笑,倒是没拆穿他。这人最好面子,惹急了可不好。
夏末的清风透着一股凉意,红漆木长廊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垂首抿唇,面上带着顽皮的笑,他身旁立着一名玄衣少年,眸中透着一丝羞恼,唇角却是忍不住微微弯起,满心的疼宠难以遮掩。
不远处,一位发须皆白的僧人静静望着,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老僧面露苦笑,略一颔首,道:“我佛虽慈悲,却也有度不了的世人。何况,能度他的人,已经出现。”
“因果因果,前因,后果而已。”
只留下这句话,老僧便消失在长廊处。刘晋云目送他离去,再回过头瞧那边的二人,却只瞧见空荡荡的长廊,方才那水墨工笔画般美好的画面,竟似梦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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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边,叶若瑶与母亲求好了签,因她们是丞相夫人带来的人,刚跪拜完,便有小和尚带他们去偏殿解签。
叶云哲对这些不敢兴趣,只四处瞎晃悠。
来京城已有两月有余,长姐婚事仍没有着落,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的,但想起丞相叔父告诫他的话,他觉得有几分道理,他毕竟年轻,再磨砺几年未尝不可,赶不上今年的乡试,来年,后年,总有他的机会。
“云哲,你母亲与姐姐呢?”却是安氏上完香,来寻他们,叶重晖冷着脸伴在她身旁。
叶云哲忙上前回话:“回叔母的话,我母亲与姐姐正在偏殿解签。阿锦弟弟呢?”
他才问完,便感到旁边袭来一阵寒气,叶重晖面若寒霜,安氏无奈叹了口气,对叶云哲道:“阿锦有些不适,此时在后院歇息。”
她虽没说,叶云哲却推测出了大概,叔母与重晖表弟如此疼爱阿锦弟弟,肯定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后院,大概有人陪着……莫非是太子殿下?他不敢深思,只略一颔首,陪着安氏一道往偏殿去。
叶重晖忽然道:“云哲堂兄,劳烦你照顾我母亲,我去去就来。”
安氏阻止不及,少年已经快步离去,瞧那方向,却是往后院禅房去的。
“这……这是怎么了?”
安氏蹙起柳眉,担忧道:“大约是寻他弟弟去了……”大儿子是个不知变通的性子,极有可能出言不逊,开罪那位,只能盼着太子殿下看在阿锦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
两人进了偏殿,叶夫人与叶若瑶正在问签。
一个穿着袈裟的老和尚,手里正拿着签文,念道:“当春久雨喜初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已成新事遂,看看一跳入蓬瀛。请问这位姑娘,问的是什么。”
叶若瑶羞涩着不好开口,叶夫人替她答道:“大师,是问姻缘。”
那老和尚捋了把胡须,笑道:“此签乃大吉之兆,万事皆成,若是问姻缘,则需要及早抓住机会,莫要让缘分白白流失。”
叶若瑶想起那日遇到的男人,一时羞红了脸蛋,莫非他就是自己命定的缘分?
叶夫人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叹道:“话虽如此,可这缘分又去哪里找,大师,这签中可有指点。”
老和尚又默念了一遍那签文,道:“由这签文来看,姑娘的这位姻缘原本两不相干,并无瓜葛,却因遇到了一位贵人,才得以相识。此贵人有王公封爵之相,贵不可言,姑娘会因为他喜得良缘,日后万事无忧。”
叶夫人听罢自是欢喜,忙道谢,又添了些香油钱。
安氏也笑道:“嫂嫂,我早劝你莫要心急,这缘分哪里就能急得来,若瑶侄女才貌双全,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么,瞧,佛祖这不是给你指点迷津了。”
叶夫人道:“是,弟妹说得在理,从前是我太心急了,也罢,既然她的缘分命中已定,我这个做母亲的,便就偷得几日清闲,不去理会这些琐碎杂事。”
因着得了上上签,几人都松了口气,一道出了殿门。
安氏与叶夫人在前方说话,两个年轻人走在后面,叶云哲朝长姐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一旁说话。
“什么事。”叶若瑶捋着肩上的一缕长发,问道。
叶云哲道:“你这缘分,该不会与你这些日子,时常往外院跑有干系吧。”
叶若瑶脸色一变,怒道:“用不着你管。”
“我可警告你,可别再找出第二个甄旭出来,娘可受不住这打击。咱们家这门第,虽说找个门当户对的难,但找个人品,才华,本事都过得去的人,总不是难事,给人当妾室,你还不如剃光了去做姑子。”
叶若瑶咬着唇,气道:“别在我面前提那男人,我这才离开津州多久,他就又抬了一个小妾进门,往日跟我说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什么痴心不改,心似明月,明月何其无辜,被他白白玷污了去。”
叶云哲噗地一笑,道:“也就你傻,才轻信了他的鬼话。不是我说,这些个商贾,各个花言巧语,巧舌如簧,说出口的话,都要先掂量掂量有没有缺斤少两,才能去信。”
“我如今已经知道,你就别提了。”
“那你说说,这次到底相中了什么人,我替你相看相看,你也别急着否认,我还不了解你么,咱们俩争吵了这许多年,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除了爹娘,我就是天底下,最盼你幸福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
叶若瑶瞧了瞧前方的母亲,凑到叶云哲边上,小声道:“我只说与你听,你可不要告诉娘。其实,我是相中了一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又是有家室的?”
叶若瑶忙摇头,道:“他尚未娶妻,也没有相好,人品极好,待人温和有礼,而且很会照顾人,他,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只有一点,他家世不好。”
叶云哲狐疑道:“咱们家又不看重门第,穷不穷不是问题,我只怕你被人蒙骗,相中了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他才不是吃软饭的!”
叶若瑶气得狠狠拧他的胳膊,叶云哲疼得跳起来,道:“你这疯女人,为了外人打你弟弟,早早嫁出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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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禅房,顾琛放下一枚素净的茶盏,道:“你方才说,住持云游去了?”
那小僧人面上无甚表情,答道:“正是如此。”
顾琛低笑一声,道:“孤一来,他就要云游,孤莫不是豺狼虎豹,会吃人不成?”
那小僧人仍是不卑不亢道:“师父有言,施主若来,自当好茶相待。至于旁的,却是帮不上忙,还请施主不要迁怒于寺中其他生灵。”言罢,躬身告退。
顾琛盯着水中漂浮的茶叶,面色微沉,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冷笑道:“老秃驴,竟玩这种把戏。”
小孩在一旁吃了口素包子,鼓着腮道:“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顾琛抬起手,指尖抚上这孩子挑不出瑕疵的面庞,眼神说不出的专注,“孤有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怕再被人夺走,想问问空尘大师,该当如何。”
叶重锦又咬了口包子,暗道安嬷嬷说得果真不错,这寺里的素斋的确很不错,尤其这素包子,比得上醉仙楼里有名的三鲜包,手里的还没吃完,又从屉笼里拿起另一个。
他专注着吃食,随口道:“什么宝物这样稀罕,你是太子,怕被抢去的话,藏起来让旁人找不到便是。”
顾琛眯起黑眸望着他,唇角一勾,道:“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叶重锦被他瞧得心头发颤,这人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他放下素包子,用帕子慢腾腾地擦拭手指,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方才我说得不对,藏起来,其实也不好。若是藏得久了,会闷坏的,心情不好就会生病,最好还是让他自己选择……”
顾琛挑眉:“哦?”
小孩认真道:“总之,绝对不能逼迫他。”
“孤说的是一件宝物,阿锦倒像在说人,说得孤越发摸不着头脑。”
叶重锦脸颊一红,莫非他会错意了?这就很难为情了……
弟子点头应喏。
刘晋云问:“大师您这是要外出云游?怎么这般突然。”
书生奇道:“若非兄弟,怎么会如此亲昵,大师又如何知晓他们并非兄弟。”
老僧摇了摇头,又念了句“阿弥陀佛”。
“施主今年秋参加科考,此番若一举高中,日后总有机会知晓,老衲不便多言。”言罢朝一旁的弟子道:“若那位贵人来寻,便说老衲外出云游,归期不定。”
那日在越国公府, 阿锦把贴身的帕子赠给安灵薇, 让他眼红不已, 甚至厚着脸皮, 强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却原来小孩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赠完帕子,转头就给忘了,他这般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幼稚可笑……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轻咳一声,眺望远处,道:“孤瞧那片桃林的景致不错,不如阿锦陪孤去走走。”
叶重锦却不肯放过这茬,他蹙眉细想,忽然想起那日在房里,夏荷抱着他刚换下的衣裳,问他的话。
他身后跟着一个素衣书生,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眼里透着些微羡慕,感慨道:“这对兄弟感情真是好,若家兄有这位兄长万分之一的友爱,在下也不必叨扰空尘大师这许久,金光寺毕竟是佛门清静地,在下长住于此,着实过意不去。”
那老僧转了转佛珠,道:“刘施主不必在意,往日施主的父亲在金光寺多有布施,如今他去了,敝寺自当相助,此乃种善因,得善果。再者,此二人也并非兄弟。”
说到这里他蹙起精致的眉,用极天真的语气问:“莫不是抢来的?”
顾琛一噎,整了整面色,道:“孤捡来的。”
“小主子,您今日带出去的帕子去哪了?我怎么没瞧见。”
“给灵薇表姐了,她今日在国公府哭了,我就把帕子给她擦眼泪。”
他房里用的帕子有好几盒,白的,浅绿的, 嫩黄的,有图案的, 没图案的, 绣了字的, 没有绣字的,其中随手赠人的不在少数,不慎遗失的更多,哪里能一一记得住去向。
见他一副全然不记得的表情,顾琛深吸一口气, 将那帕子叠好,小心收回袖中。
那日,顾琛和他哥哥,联手把人家小姑娘欺负哭了,他似乎借出去一方淡绿的锦帕。
小孩一双黑眸骤然明亮起来,他一手揪住顾琛的衣袖,另一只手探进里面胡乱搜寻。事关太子殿下的颜面问题,顾琛哪里容得他胡闹,忙把那两只作乱的小爪子抓住,吓唬他道:“再胡闹,孤把你扔到池水里去。”
他有这胆子才怪,叶重锦有恃无恐,展颜一笑,道:“我想起来了,这帕子先前赠给灵薇表姐了,怎么会到太子哥哥手里。”
叶重锦瞧了那帕子几眼, 道:“这帕子……倒是有些眼熟。”
顾琛唇角的笑意骤然僵住, 他把那帕子递到小孩面前, 道:“你再仔细瞧瞧。”
叶重锦暗道奇怪, 莫不是这帕子内有什么文章,用指尖细细摩挲触感, 奇道:“这材质,有些像江南出产的云缎,与我家常用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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