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嫁妆
从宫里回来,府前亮着几盏灯笼,爹娘兄长皆候在府外等他。
叶重锦一下马车,安氏就走上前拉住他的手,道:“阿锦,最近京里不太平,下回可不许这么晚了。”
虽说入了春,入夜还是冷的。
“……”
叶重锦走到老爷子跟前,乖巧地唤道:“爷爷。”
老爷子一见到他,心已经软了,只是刻意板着脸,道:“还唤我爷爷作甚,眼看月末就要进宫,最后的时日,不留在家里陪伴亲人,却见天往宫里去,你心里哪还有我们的位置,全被宫里那位占去了。”
叶重锦连忙认错,老爷子是打定主意给他颜色看看,愣是不给回应。
眼见汤药送上来了,叶重锦眸光一闪,遂蹙起眉,以拳抵唇,难受地咳起来。
老爷子最怕他身子不好,见此情状,真假已经顾不上,忙让人把汤药呈上来,亲自喂孙儿喝。
叶重锦就着他的手,忍着苦味喝了两口。
安氏在一旁道:“小时候,阿锦每回不肯喝药,祖父一喂,他便肯乖乖喝了。”
这话正戳在老爷子心上,他眼里露出了和蔼之色,早忘了先前还在闹脾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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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院。
因着那日老爷子闹了一通,叶重锦好几日没敢出门,时常去老爷子院子里转一转,老爷子是开怀了,宫里那位,却又要忍受相思之苦。
叶重锦坐在凉亭里,四处竹叶飘洒,他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己与自己对弈。
一名青衫男子缓缓踏进竹林里,唤道:“主子,沈公子带到。”
叶重锦只轻轻颔首。
沈明上前躬身道:“二公子。”
叶重锦看向他,道:“沈公子请坐,伤势可有好转。”
沈明依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谨慎道:“沈某伤势已无大碍,只是用惯了右臂,如今用左臂却是有些不习惯,假以时日,总可以适应的。”
叶重锦不言语,只是轻轻落下一子。
沈明看了眼精妙的棋局,而后垂下眸,掩去眸中的诧异。
“宋弈,看茶。”
青衫男子应了一声,取下火炉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热茶,亲自奉到沈明手边。
沈明忙接过杯盏,道了一声谢。
竹林中只有树叶的沙沙声,青衫男子立在一旁不言不语,一人与自己对弈,还有一人垂首饮茶。
过了不知多久,一旁的小径上路过一行家仆,小心抬着一个刷着红漆的木箱,往院子里走。
沈明见到那箱子,瞳孔骤缩。
叶重锦也瞥了一眼,淡道:“那不是外祖父留下的古董,抬进我院子作甚。”
宋弈答道:“主子不日便要进宫,夫人让人抬进主子私库里,算作嫁妆。”
“……”
叶重锦被嫁妆两个字刺到,皱了下眉。
抬手将一桌的棋局打乱,道:“无趣,沈公子,今日这茶就品到这里,本公子先不奉陪了。”
说完便抬脚往外走,宋弈忙低头跟上。
沈明起身,弯腰目送他二人离去。
出了那片竹林,叶重锦抬手将衣袖山沾的一片落叶拾起,道:“如何,他可有易容的痕迹。”
宋弈道:“瞧不出。”
叶重锦奇道:“连你都瞧不出来,难道他的易容术在你之上?”
宋弈道:“主子,奴才的易容术虽精妙,眼力却未必及得上,就像他未必瞧得出奴才的易容一样。”
叶重锦颔首。
兄长派去调查沈明的人久久没有回信,如果不是路途实在遥远,被耽搁了的话,那就是已经被人杀害了。
究竟是自己多虑了,还是这人当真是隐藏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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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
陈子昭收到密函,眼里透出一丝深思。
书童问道:“少主,既然已经找到那样东西,今夜就行动吗?”
陈子昭摇了摇头,将密函放在烛火上,那一页书信很快燃为灰烬。
“叶家次子叶重锦,大邱第一任君后,他的院子比皇宫还难闯,何况此人奸诈至极,或许其中有诈。”
“若是让那样东西进了宫,少主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了。”
陈子昭沉思片刻,道:“自然不能让它进宫里,叶府又闯不得,唯一的机会就是大婚之日,从入宫的仪驾上抢。”
“可是帝王大婚,必然全城戒严,下手更是不易……”
“你忘了,如今镇远侯正四处寻人,倘若发生了一些什么,城中百姓起乱,你们趁乱抢走一箱聘礼还不容易。”
书童恍然道:“少主英明。”
陈子昭挑着灯芯,道:“让寒烟帮你们一把,他毕竟在叶府内。”
“属下明白。”
陆子延趴在墙壁上,只隐约听了个大概,似乎是想在阿锦大婚上抢走什么,可即便知道,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平时只有陈子昭和那个书童进出,机关是从外面打开的,要从里面出去,必须要有钥匙。
一直被困在这里,他心里着急,已经砸了好几样稀罕物,什么七彩琉璃盏,南海夜明珠,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那个自称他哥哥的男人只一笑付之,并不往心里去。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油盐不进的人。
既然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了。
用晚膳时,他朝陈子昭道:“你跟我说说爹娘的事吧。”
陈子昭愣了愣,眼里有一丝惊喜,应道:“好。”
“爹单名一个枢字,但你也知道,咱们姓陈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说的,所以他一直用的母姓,化名慕容枢,当时遇到娘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字。爹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位好人,待人总是和善的。”
陆子延给他斟了一杯酒,道:“他和娘是怎么认识的。”
陈子昭接过那杯酒,自饮一口,道:“爹身子一直不好,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不曾想过复国,但自打晋朝覆灭那日起,便一直受人追杀,那时实在病得重了,姚一刀才把他带来京城求医,然后遇到了娘。娘亲是陆家养女,是侯府千金,没吃过什么苦头,她这一生最大的劫难,便是遇到了爹。”
说到此处,他又自顾饮了好几杯。
“有些人的命数便是如此,倘若她没有遇到爹,自然一世安稳,在京城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倘若爹没有遇到她,也可以从容面对生死,而不是死不瞑目。”
可他们偏偏相遇了。
陈子昭显然是有些醉了,从容的面上显出一丝痛楚,幽幽道:“爹娘为我取名为昭,昭,乃是光明之意,爹娘一直盼着,我们可以不必过着躲躲藏藏,暗无天日的生活,可后来,为你取名为延,只盼你能活下去,将他们的生命延续下去。”
陆子延微微蹙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自觉也饮下一杯桃李醉。
他在娘胎时,一直处于浅睡的状态,只隐约记得,生下他的那个女人很温柔,时常与他低语,等他恢复意识时,她已经入葬了。
再然后,舅舅来接他。
一个脸上有着伤疤,嗓音很难听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陆凛的怀里,道:“夫人为这孩子取名为子延。”
他爹一直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以为,那人抛妻弃子,他也只当自己没有爹。
却原来,这里面掺杂了太多无奈。
他劝道:“既然爹娘希望你我二人可以平安,如今我们都过得很好,他们也可以瞑目了,何必犯这诛九族的大罪,倘若事迹败露,以今上的狠辣,你和我一个都跑不了,届时到了地下,你要如何跟爹娘交代?”
陈子昭已经醉了,只迷糊地说:“我死可以,子延不可以。”
陆子延推了推他,这人靠在轮椅上,已经醉的不轻。
陆子延叹了口气,把他扶到床上,盖上锦被。
他从陈子昭身上摸出钥匙,道:“你不必担心,我还会回来的,你一日不放弃复仇,我便一日不离开,端看谁耗得过谁。”
言罢,他用钥匙打开暗室的门,沿着石阶走上去,正巧遇到送酒来的书童。
书童看了一眼他,主动替他将石门打开,垂首道:“延公子,门外是我们少主的书房,你出去时避着些耳目,别被人当做窃贼抓起来了。”
陆子延应了一声,快速跑出去。
书童轻笑一声,进了地宫内,果然陈子昭是醒着的。
“少主,就这么放走延公子么。”
“他会回来的。”
书童又道:“倘若他将这里的事透露给陆凛……”
陈子昭揉了揉额角,道:“他不会,而且这地宫早已被人发现,找到入口是迟早的,先让下面的人提前准备,近日离开京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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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将近,宫里将君后的凤袍送来,叶重锦先前是见过的,已经不觉新奇,倒是安氏和一屋子的丫鬟们,各个瞪直了眼。
因为是男子,和一般的凤冠霞帔稍有不同,绣金的凤纹在大红华服上,如同翱翔九天的火凤,气势迫人,烈火燃动,一丝一线皆美到极致,腰带处镶着玉白暖玉,处处彰显华贵。
安氏回过神来,抚着栩栩如生的凤纹,道:“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丫鬟们连声道:“再没有更气派,更尊贵的凤袍了。”
叶重锦托腮笑了笑,这样气派的凤袍,顾琛命人做了许多件,入宫穿这一件,回头册封,祭祀,件件都是不同的,剩下的都放在紫宸宫,回头要换,那人自然是要亲自经手的。
正说着话,忽而宋弈走到他身旁,低声道:“主子,陆家公子来了,正在您卧房里,似乎是偷偷来的。”
叶重锦一惊,问:“你说的是镇远侯府的陆公子?”
不等宋弈回答,他已经快速走出去。
回到福宁院,推开自己房门,便见到一脸焦急的陆子延,他气色尚好,可见的确不曾受到亏待。
“子延,你失踪快一个月,你舅舅他……”
“阿锦,你先听我说,我舅舅如今正在四处寻我,可我现在不能见他,否则他必不会放我离开。”
叶重锦皱起眉,道:“你要离开?去哪?”
陆子延道:“我不能说,但并无危险……其实,我找到自己的亲哥哥了,他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我不能放任他不管,我要救他,否则我这一世都会良心不安。”
叶重锦望着他,反问:“你要如何救?倘若救不了,你也要受牵连呢。”
“不会的,他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只是受了太多伤害和不公,我总有法子让他心软。”
他轻叹一声,又道:“还有,我无意中得知一件事,你的嫁妆里似乎藏了很重要的东西,大婚那日会出一些意外,你自己小心。”
又是嫁妆……
叶重锦被刺了一下,忽而顿了顿,上次宋弈说起“嫁妆”,是下人们在搬运外祖父留下的遗物——那个红衫木箱。当时,沈明也在。
莫非,那里面果真藏了什么东西。 166阅读网
叶重晖收到弟弟的信号,眸中泄出一丝轻笑,只朝他做了个口型——乖乖喝完。
老爷子在屋里逗双生子,见着叶重锦,重重哼了一声。
她道:“话虽如此,娘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的。”
叶重锦只好保证,下回再不敢在外逗留,安氏这才肯放过他,说让人钝了补身子的汤药,要趁热吃才好,牵着他进了屋里。
叶重锦一听“汤药”二字,眼里便有些畏惧,用眼神跟哥哥求救。
顾琛颔首。
叶重锦便把手掌附在他胸口处,轻轻揉了揉,道:“这样还难受吗?”
帝王心跳骤然加快,把人压在罗汉床上, 亲了又亲, 道:“朕一刻也等不得了, 索性天地为聘,日月为媒,今日就把婚事办了。”
叶重锦用自己的手暖住安氏的手,笑道:“母亲放心,从宫里出来,一路有侍卫护送。”
安氏原想说,陆家公子那等身份,还不是叫人掳了去,但思及儿子与陆子延一向交好,心里一定是担心的,便把这话咽下去了。
可抬起眸,阿锦朝他笑了笑,什么怨言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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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是亲又是舔的,弄得叶重锦痒得不得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眯着一双含泪的明眸望着他,颜色动人,真可谓是活色生香,顾琛竟是看痴了去,久久都没有动作。
叶重锦扯着他衣袖,道:“我饿了。”
他拧着眉,把人塞进怀里,不满道:“在阿锦心里, 旁人总是比朕重要的, 陆家那小子被人劫走,多半当成皇帝似的供着, 哪会伤他分毫, 你关心他,怎么也不想想, 朕心里难受不难受。”
叶重锦挑起眉,笑道:“那你心里难受吗?”
顾琛坐起身,先替他整理好衣物,又将头发梳理整齐,蹲下身给这孩子穿上鞋袜,朝外道:“传膳。”
殿外传来一声喏,十多位宫人低垂眉眼,谁也不敢往殿内瞧上一眼。
顾琛握住这孩子白嫩的脚丫子,心里又是爱,又是恨,暗道,这和养个祖宗有什么区别,堂堂帝王给人更衣喂饭,还讨不着半点好。
眼前的男人, 一脸深沉,叶重锦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事, 却原来是担心婚期。
他嘴角一抽,无奈道:“什么时候成亲不行,人总归是你的, 还怕我跑了不成。”
顾琛一听,脸色更是不好看,听阿锦这话里的意思,却是真的有延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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