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八章 决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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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禾已煮开了水,城市之中,沸腾声鼓荡。观战的茶楼上,虽然左修权的口中并没有多少交底的实话,但在背嵬军入场、且打过旗语之后,面上有疤的女子也大致想到了一些事情。

“左公原来是替东南的那位陛下与高天王做了买卖。倒也合理……只有这位‘开山将’罗将军,看来是真不受高天王待见……”

“七姑娘哪里的话,开山将罗彦乃高天王心腹大将,老朽这边同样是下注何文,约好为他去一对手。只是何文未必实诚,估计不会跟你们坦诚相待。”左修权笑眯眯的,“倒是七姑娘,当年在江宁长大,亦是跟随宁先生蒙的学,在幼时与陛下以及长公主……当是见过的吧?”

滚滚的浮沉之中,岳云掩起口鼻,犹如炮弹般的杀向一片混乱中的“开山将”罗彦。在他的身边,银瓶的五步十三枪如风而至。

对“高天王”一系大将罗彦的斩首作战,于焉展开。

……

整个情况热闹起来的时刻,东面的杀场边缘,“寒鸦”陈爵方飚飞如电,手中的快刀将几名冲杀进来的高手劈翻在地。

周围一片血腥,但在不死卫筑起的这片战场上,杀戮的锋芒并未朝内延伸。

“我乃‘寒鸦’陈爵方!”在斩杀数人之后,那道身影奔上附近的楼头,激烈的声音响彻战场,“有不服的,便来与我厮杀——”

作为江湖上有数的强者,陈爵方手中刀锋如血,一时间倒也令得手下“不死卫”士气大振。

站在外围二楼走廊上的况文柏也在大声指挥着附近的小弟参与厮杀,某一刻,便听得屋顶上响动大作,有高手冲上了房顶,已经与这边的守卫开始了厮杀。

他抄了钢鞭在手,还未来得及说话,两道身影带着鲜血从屋顶上摔落,敌人翻下屋顶,落在况文柏身侧不远,一拳已经向这边挥了过来。

况文柏平素面对这样的打斗,通常会挥舞钢鞭硬碰,但这一刻却将身形猛地朝后方躲了一躲,对方的拳头在他的面具前方挥过,一时间,两人竟都愣了愣。

况文柏随即方才明白,面前这人一挥拳,竟然又是要打他的鼻子。

他第一次鼻子被打塌,出事是在夜间,对方的挥拳也极为自然,只觉得无非巧合。到得金楼挨打的第二次,也只以为是有人选择了他的弱点进行攻击。但到得眼下这一拳,他才陡然反应过来,前头的两次,很可能都是同一人的蓄谋,而这人显然已经出现在眼前。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愤怒在心头汹涌而起,同时也在佩服自己方才的反应,修养多日,武艺终于成长起来……

下一刻,他身体弹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随后又白了起来,惊人的痛楚从他的脑海里爆开。

有人从背后偷袭他,就在方才,猛击了他的胯下,这一刻,他的双腿之间有碎裂的感觉。

前方落下的那名男子在一拳挥空后微微愣了一下,而随即,即便是蒙着面的情况下都能看出他的眼角抽动的痕迹,退了一步第二拳竟有不好下手之意。

“喔……”

况文柏只发出了些微的声响,他的大腿已经夹了起来,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微微转过身去,想要看清楚这卑鄙的偷袭者到底是什么人。从后方惨白的阳光里出现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轮廓,对方毫不犹豫地伸手过来,哗的掀掉了他那张狰狞的面具,随后沉重而刚猛的一拳,照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

嘭——

况文柏的口鼻第三次的碎了。

他整个人翻滚出去,倒在了二楼廊道的墙角,一塌糊涂的面门在噗噗的流血,而即便昏迷也依旧夹紧的双腿间,似乎也有粘稠的鲜血正在渗出。

梁思乙目光冰冷,甩了甩打在对方脸上的拳头。

而在她的前方,目睹这一幕的游鸿卓眼角在抽搐,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嘴巴,低声说出的,是他自己先前也未曾想过的言语。

“这个……罪、罪不至此……不至于……不至于……”

“噗……”

犹如冰山溶解,梁思乙的眼角猛地泛起笑意。而下一刻,她将那笑意冻住,转头望向了不远处楼台上方的那道身影,拔出背后的一刀一剑。

游鸿卓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与梁思乙一道,杀向陈爵方……

……

厮杀的浪涌犹如潮水拍向中央的旧武衙门,某一刻,呼啸的轻功卷起漫天的银杏,巨大的身影席卷而过,而在那身影的后方,王难陀、谭正、唐清花以及一道一道的高手身影都朝着西南方向的战场狂飙而来。

这一名名的高手内息澎湃,在高速的奔行中放声呐喊,犹如满天的魔影沸腾。而同一时刻,南面的战场上,由“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组织起的大规模反扑已经将局面带入白热化的状态,随着大量炮击的加入,如海潮般响起的爆炸似乎并未让西南来的这一百余人专美于前,“阎罗王”麾下高手们凶悍的反击,隐约在第二道长街的防线上堵住了华夏军的推进。

华夏军的狙击手只偶尔敲掉了几名发炮的士兵,而大量的高手、神射手已经注意到各个屋顶上那些持火枪者的危害,开始以箭矢、暗器甚至是以轻功高速突袭的方法,尝试拔除掉这些如黄蜂尾针般狠毒的存在。

前后两批的高手至少都已经在彭天罡的调动下扑入了厮杀的第一线,也给华夏军的推进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前后左右,一片混乱。

宁忌在狂奔之中一路厮杀。

他自幼习武,天分极高,但一直以来所学驳杂,西瓜教他学刀,红提教他习剑,陈凡教授拳法,十余年打基础的时间里,学了最高深的内家功,随后又修习了各家融会贯通后最有效的防身术与最极端的战场杀人术……在这期间,由于担心善泳者溺于水的可能,宁毅又给他灌输了大量从心才是男子汉、留得青山在转头烧人山方为大丈夫的人生哲学,反复叮嘱他打不过就跑根本不算事。

在然后为了上战场,宁忌在与父亲的相互妥协下成为了一名医疗兵,虽然人体构造与习武强身并不冲突,但也令得他一直以来的武学三维非常均衡,打法多变,并不强求以某种武器制敌,十八般兵器对他而言,都不过工具而已。

而唯独这次,心中的愤怒推动他以暴烈的姿态冲击“阎罗王”的防线,手中的刀融汇霸刀刀法,委实打出了虽千万人而吾往的气势。过去父亲偶尔跟他讲些大道理,对于什么“天地不仁、万物有灵”、“文人的尺、武人的刀”这类辩证思维他还没办法想的太清楚,倒是在这一刻,却似乎隐隐约约的体会到了当年“胸毛凛凛才是大英雄”的外公刘大彪的豪迈境界,如此一轮厮杀,浑身热血翻涌,恨不得仰天长啸,如大和尚一般的镇压众人。

如果他的内力已然超过林宗吾,他会做的,但由于对方长啸在前,此时的宁忌也就没有自取其辱了。

当然,随着阎罗王那边开始大规模的发射火炮反击,整个战场的分界线上一片狼藉,有的华夏军战士从屋顶跌落,有的则在混乱之中被暗器波及,常年混迹于战场上的条件反射又使得他随即加入到救人的队伍当中。

而此时要被救的这些人也是战场上的老油子,整个厮杀的场面看似浩大,尤其在炮火的加入后更是大片房屋、墙壁倒塌,但绝大多数一线的战士在第一时间都已经找好掩体,甚至于在将后方混乱的敌人赶向炮火最激烈的时刻,宁忌跑过去救人,对方也在废墟中翻滚爬动,虽然流了些血,但看起来并没有多少问题,甚至眼见他来,对方还用力挥手。

“回去回去……”宁忌低伏身体高速奔跑到近处,对方才道,“趴下趴下。”

“你受伤了不要乱动——”

“有没有受伤老子不清楚?回去!”

“炮弹的震伤也会很严重……”

“我知道你别乱摸我没事,你先往左走——”

“你吐血了我检查一下。”

“我操你爹啊——”

烟尘之中有对面的高手冲刺而来,那伤员骂了宁毅,几乎与宁忌同时从地上跃起,两把刀一左一右将对方砍成了滚地葫芦。

“你看老子哪里受伤了……”

这也是个军队里的高手,宁忌当下骂骂咧咧地跑掉了,过得一阵,又加入到救治伤员的行列当中。

如此这般,在混乱的锋线上辗转片刻,视野的一侧,李彦锋被人追杀着往这边过来。后头轻功灵动的明显是自家的光头小弟悟空,而真正令李彦锋抱头鼠窜的乃是另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这人名叫韩岳,乃是黑妞那一组的大高手,在宁忌看来,是武艺足以掌毙黑妞的可靠战友。此时也不知道这倒霉猴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被对方一路追杀。

当然,虽然韩岳武艺高强,但猴子的棍法也并不弱,再加上他心性阴毒,逃亡之际一直将敌人往阎罗王麾下的“战友”当中领,韩岳与小和尚的追杀时不时的便会被挡住,一时间难以真正将之拦下。

宁忌手中长刀一振,便要冲向前方将猴子砍翻,视野那边,只见小和尚看见他,便放声大喊:“大哥!”

“……啊?你猪……”

宁忌愣了愣,他本想以最快的速度悄然靠近李彦锋,随着这声大喊,李彦锋却也发现了他,长棍一晃折往了旁边,这边便要骂出来,只听小和尚喊道:“薛施主他……薛施主被猴子打得不省人事啦……”

“……”

宁忌的目光阴沉下来。

李彦锋从前方不远处奔跑过去。

下一刻,宁忌朝来的地方发足狂奔。他固然年轻气盛,遇上事情容易火冒三丈,但直到自己人受伤的第一时间,医疗兵的反应永远还是先去救人,再说复仇。

他的身影刷的穿过这边院落,朝着那条长街高速奔去,与如猴子一般腾跃翻飞的李彦锋,去往相反的方向。

同一时刻,轰鸣声在长街的那边开始减弱,一股奇怪的氛围,笼罩了这里。

“羽刀”钱洛宁跃上了附近楼阁的高处,手持长刀,开始朝前方观望。

一道道属于华夏军精锐的身影,几乎也在前后相差无几的时间里安静下来,小黑在混乱的院落间停下了脚步,蹙眉望向附近的天空,在仔细地分辨着什么。

城市中的战斗并未停歇,四面八方都有动静袭来。

阵地的前方,“阿鼻元屠”掌刀人彭天罡似乎得到了什么讯息,执起大刀,押向前线,众人能听到他在人群中的呐喊。

“儿郎们,随我杀人——”

大量的人群,从前方潮涌而来。

陡然间,钱洛宁发现什么,他的身形飚飞如电。

众人的目光朝那边望去,那是一处不算起眼的小院落,由于房舍的构造,被包括一名狙击手在内的四名华夏军人当成了暂时的制高点与落脚地,但这一刻,楼顶上的几人陡然发现了什么,一人抬起铁棒,朝屋顶下方怒砸而下。

视野当中,轰然巨响,一道身影掀翻屋瓦,如巨龙、如怒佛一般的冲出在那边的天空中,砸下的铁棒被飞舞的半截房梁轰飞,天空中,瓦片、石块、木屑、人影交错成一片,后方担任狙击手观察员的战士挥舞长刀,照着那扑出的身影正面扑上,尝试将对方斩开在刀下。

前方的两人被撞开在漫天飞舞的瓦片之中,那冲出的怒佛一拳击出,从那个方向抛洒的瓦片仿佛化作了炮弹轰向前方,在这滔天的威势下,执刀劈斩的战士竟然避开了那一拳的轰击,尝试与对方周旋在一起,而狙击手端起枪试图射击。

下一刻,屋顶之上阴影卷起,一根粗大的房梁在空中掀了起来,整个屋顶的框架都在变形,那木制的横梁翻上天空,然后照着前方轰然砸下,一侧的墙壁倒塌下去,人影随着漫天的砖瓦和灰尘吐血飞出。

那巨大如怒佛般的身影压下那木制楼房的二楼,直入一层,这一刻,他像是冲上了天空,又从容地轰入地面。

从楼上坠落下来的华夏军士兵在废墟与抛飞的砖块中翻滚,尝试在第一时间站起来,踉跄而行,巨大的身影冲破墙壁,轰杀而至。

相隔一个院落,在那道身影冲上天空的一瞬间,小黑的目光,已经将那抛飞的漫天砖瓦纳入视野。

他陡然间转身,朝着那边发力狂奔。

怒佛沉入地面,冲开墙壁,小黑已翻过墙头,跃向前方。

“喂——”

他口中怒喝,脚下的步伐犹如缩地成寸,手上挥拳,要在对方击中战友前将之拦下。

那庞大的身影在冲锋之中,朝他瞥了一眼。随后迎着这边,一拳击出。

两道狂飙的身影撞在一起。

沛然巨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小黑胸口一闷,随之而来的是喉头的微甜。

轰——

在高速的冲锋下,地面上泥土凹陷,犹如有无形的脚印在延伸,小黑的身影被撞飞了出去,那巨大身影的前方,踉跄之中尝试躲避的华夏军士兵亦在下一刻,被击飞出去,一直撞到院落一侧的青石墙壁上,似乎停留了片刻,方才摔落在地。

小黑也在地上翻滚,随后又再爬了起来,冲向前方。

“林宗吾——”

战场上的人们听到了他的怒吼。

“我草你妈啊——”

“天下第一”,林宗吾。

于焉到来。

这次来到江宁,他肩负的是为了东南游说的责任,在这样的前提下,老人看似随意的谎言,更多蕴含的,反倒是对西南的提醒和礼貌,而这种保持距离的亲切感,在目前来说便是对西南、东南两方最好的现状。

两人笑着聊了一会儿,属于“高天王”势力的阵营内部,一阵爆炸声轰然而起,随后便是漫天扬起的烟尘。

左修权看似随意地转开了话题,小七便也顺势地说起过去,笑吟吟的,并不刨根问底。

如今这世道纷乱,左家作为与各方都有些交情的特殊存在,却也始终都坚持着自己的操守。从左端佑开始,他们将黑旗视作极端情况下的华夏希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予了诸多帮助,这是基于抗金与华夏军传续的大局。

但在更多的方向上,对方也始终不曾抛却自己作为儒家正统的身份,当武朝出现了君武这种有希望的皇帝,他们便也开始义无反顾地为对方奔走呼吁,纵然已不再需要食君之禄,却也依旧忠君之事。并且这种态度在任何人面前,都有堂堂正正的表述,乃是与戴梦微截然不同的儒门路数。

视野前方,约好接应的人已经在那边一处破旧院墙下出现了,对方满脸的焦急。

“……虽然说了是趁乱……怎么黑旗的人杀过来了?”

“我们也很意外,怎么?没事吧?”岳云偏着头看他。

“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当年的长公主聪明过人,强势得很,那位陛下在印象中却是性格敦厚……”

“七姑娘多说一些,待老朽回到福州,与陛下提起,他必定欢喜。”

“这东西能行吗?不会事到临头不行了吧?”有人询问。

安放包裹的人冷笑:“咱们是左先生教的弟子,西南的手艺……等着瞧吧……”

“没事……打得太难,你们再不来,我的人要被派上去了……”那人摇了摇头,随后挥手,“走吧,我带你们进去。”

一行人在这名内应的带领下,穿过这复杂院落间的内围防线,不多时,到得内围核心的一处院落。他指向前方。

“看懂人家怎么打的了吗?”匆匆穿过的时间里,银瓶低声说道。

“火枪厉害……高手也多。”后方的岳云回答了一句。

“隔壁院子,是罗彦的亲卫所在,再过去一进院,为罗彦发号施令的正堂。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

银瓶点了点头,对方转身要走,岳云过去,在这内应的肩膀上指了指:“你不能走。”

之后,有随行的人开始解下背后的大包裹,包裹上留有引线,他们开始将这包裹在墙角进行安置。

沸腾的厮杀在城中化为一片喧嚣的海洋,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时不时的,还有内家高手慑人的呼啸声传来。

在一阵旗语的沟通后,华夏军让开西面属于“高天王”防线的一部分道路,由随之而来的背嵬军成员接手压上。。。而作为交换,银瓶、岳云等人带领数名背嵬军精锐,在变装后得以自侧面的道路,突入内围。

作为西南、东南而来的两支军队中的精锐,彼此都打量了对方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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