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君臣相会
“你说什么?贤弟?”
“哈哈哈哈……”朱元璋突然大笑,似乎一日的阴霾,竟是一扫而空。
他禁不住饶有兴趣地道:“然后呢?”
朱元璋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一次,那眼底的喜色当真已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冷冽和肃然。
“噢。”他只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便道:“这是陆仲亨的报复吗?”
“奴婢不敢说。”宦官难得见朱元璋谈兴正浓,若是平时,陛下是决计不会和他一个宦官说这么多话的。因而,他倒有几分讨巧的心思,便自作主张道:“也可能是吉安侯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可是这仪鸾司上下的人,听闻他得罪了吉安侯,这同侪之间,就不免要排挤了。”
朱元璋面色却越来越冷:“邓千秋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或许是因为这事儿过于有趣,以至于在这百无聊赖的宫廷内外,引起了不少人的私下议论。
这宦官道:“倒是听说他并没有什么怨言,每日在贤良寺值夜,没听说闹出什么动静。”
朱元璋嗯了一声,好像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再引不起他的关注了。
他开始低头,又捡起奏疏。
看了片刻,映射着宫灯的眸子,突然变得精厉起来,他已是无心继续看奏疏,突然将奏疏摔在案头,道:“仪鸾司乃朕耳目,又随扈朕的左右,卫戍皇城!区区一个仪鸾司的百户,他陆仲亨开国侯爵,江西平章事,竟还要结交,这是想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喝问,教那宦官大惊失色,连忙拜倒在地道:“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朱元璋抬眼看着虚空,此时他已不似方才一般如那坐定的老僧,却浑身充斥着威仪,冷冷道:“起驾,朕去贤良寺。”
这贤良寺也属于宫廷的建筑群,虽在紫禁城之外,可实际上,却和太子所居的春和宫只一墙之隔。
此时朱元璋要夜游,宦官忙道:“奴婢这便去张罗,教那贤良寺做好迎驾的准备。”
朱元璋却是摆手道:“不必。”
他一言九鼎,宦官岂敢多嘴。
于是月色之下,一身常服的朱元璋,便已大喇喇地出发,随行的贴身护卫,本要随扈左右,朱元璋也只大手一挥,教他们远远影从。
朱元璋似有许多的烦心事,皇后的病,皇子们的教育,自然……还有越来越多朝中出现的一些迹象。
他沉默着,脚下却是健步如飞,途径了春和宫,又径直往贤良寺去,到了贤良寺,看着这彩灯张挂的一处处宅邸,还有月色之下,那宛如盘龙一般此起彼伏的屋脊,朱元璋骤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信步走着,月色之下,竟显得有几分落寞,此时他脑海里,太多太多的事交杂在一起,竟教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他依旧还是顾盼自雄,那骨子里所流露出来的气质,教这天上的明月竟也黯然。
“老兄……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你。”
这时,黑暗中一个身影窜了出来。
朱元璋一愣,面色掠过杀气,下意识的生出了戒备之心。
可他定睛朝声源处看去,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数日之前,在凤阳大狱里所见的少年。
此时的邓千秋,穿戴着甲胄,挎着一柄刀,叮叮当啷的上前来,露出惊讶之色:“哎呀,老兄……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你了。”
邓千秋在当值呢,此时在这贤良寺里值夜,他来了南京,封了百户,起初以为自己也算是混出头了,往后就跟着晋王吃香喝辣。
谁晓得在这仪鸾司,居然让邓千秋直接一步到位,起初还是看大门,现在好了,大门似乎人家也觉得他看不好,直接当了保安,还是夜里巡逻的那种。
混到这个地步,落差还是有的,不过邓千秋也慢慢适应,这样也挺好,夜里巡逻,上半夜的时候假装积极一下,后半夜随便找个地方躲懒睡一觉,美滋滋,难怪大家都想做保安,他这不但是保安,还是有编制的那种。
见到朱元璋的时候,邓千秋已是大喜,他对眼前这个老家伙,还是很感激的,因为他清楚当初那个牵涉到长公主的案子有多严重,一个定性不好,可能真要全家人整整齐齐,一起人头落地。
可最终,自己不但得以开释,而且还又晋升了一步,邓千秋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能够脱罪,应该和那一份眼前老兄审问自己的供词有关。
可以想象,眼前这个审问和承办这个案子的人,在奏报案子前情后果的时候,非但没有对他进行添油加醋,甚至可能还为他美言了几句。
而眼下,承办此案的恩人就在眼前。
朱元璋打量着喜滋滋的邓千秋,一时有些不适,轻皱眉头道:“嗯?”
“值夜?”朱元璋皱眉起来。
宦官道:“据说是和其他仪鸾司的禁卫合不来。”
“当时有不少禁卫在侧,吉安侯找了个由头便走了。”
朱元璋脸上又是喜,又似乎想端着,摆出肃然之色,可他的眼睛终究出卖了他,这眼底浮出一种说不出的笑意,他不由道:“这个邓千秋,倒是没规矩的很。”
“是啊。”宦官道:“此事已在宫里内外传开了,仪鸾司那儿,现在索性安排他值夜。”
朱元璋听罢,啪嗒一下,将本是搁在手头的奏疏丢弃在了御案,他面色更冷了,凝视着宦官,这眼眸如刀子一般锋利。
“寻到了邓千秋的身上?邓千秋是四日之前来到的南京城,才刚刚封的百户!这诏书,经由的乃是中书省,陆仲亨乃是勋臣,怎么……他在中书省也有耳目?”
宦官一脸恐惧地道:“奴婢……奴婢该死。”
“后来吉安侯的脸色就一下子的变了,好在这位侯爷大气,没有和邓百户计较,可这邓百户却是不依不饶,拉扯着吉安侯,说什么……我爹便是你爹,咱爹如何如何……”
朱元璋下意识的,脑海里浮现出故人的模样,再想起那满脸沟壑,五大三粗,和自己同岁的陆仲亨,不由失声:“陆仲亨后来如何?”
宦官继续道:“然后……然后邓千秋就称呼吉安侯为贤弟了。”
朱元璋的脸色陡然一僵,人都麻了。
朱元璋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样说来,这邓千秋现在攀上了陆仲亨这棵大树了?”
宦官此时是心惊胆跳,道:“攀上了,又好像没攀上。”
朱元璋道:“陆仲亨倒是寂寞的很哪,成日四处攀亲。这一次,攀的又是哪一家的亲?”
宦官小心翼翼地道:“是……是邓百户,仪鸾司的邓百户。”
朱元璋:“……”
宦官看了一眼朱元璋的脸色,又忙低垂下头道:“这吉安侯倒是对他客气,还说都是同乡,大家以兄弟相称,可那邓千秋呢……真和他称兄道弟了……”
朱元璋阖目,那眼缝里闪烁着精芒,可此时的他,却又好像老神在在的样子,对这样的事,显得冷漠。
朱元璋眼眸里闪烁着疑虑,却是漫不经心地道:“哦?他能有什么事?”
这宦官在朱元璋冷沉的目光下,只好如实道:“昨日……吉安侯在贤良寺,认了一个同乡。”
朱元璋面上阴晴不定,有些事他也有所耳闻,而对于这种结为乡党的情况,他是素来不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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