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门之后，程均的眉眼就一直淡淡的，闻言抿了抿喝过酒有些湿润的嘴唇，说：“不辛苦。”
他坐在顾蔚右手边，一桌子总共坐了八个人，除了顾蔚，两个博士生，四个研究生，还有一个坐在顾蔚的左手边。
局面并不像程均想的那样“快吃完了”，饭菜反而像是没怎么动过，他虽然迟钝，但心里还是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愧疚的心思，师弟师妹开了几个玩笑，饭桌上才又活泛起来。
程均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个坐在顾悦身边的女生清脆地开了口：“您走了给程均留下一大摊子事儿，回来先慰问一句，就都剩下挤兑了，这样他也任劳任怨的，我看您这样啊，就需要个呆的才行。”
几个研究生跟顾蔚不算熟，不敢开玩笑，但梁静惢跟程均一样，是在本科就上过顾蔚带的专业课，更是从研究生一路在顾蔚手上带上来的，七八年的感情，顾蔚又不拿架子，所以说话很不在意。程均垂了下眼睛，叫了声：“师姐……”
顾蔚起身往梁静惢的盘子里夹了个鸡腿，笑着说：“赶紧吃吧，噼里啪啦的，跟放炮一样。”
一根青菜，程均吃了很久，顺着纤维撕成细细的一条又一条，慢慢地才让自己的脑子不再那么乱。他不敢转头，看着盘子里的青菜残尸问顾蔚：“师母呢？有没有跟您一块儿回来？”
顾蔚说：“回来了，飞机坐久了不舒服，还非要过来见你们，说你们在实验室辛苦了。我没让，下了飞机就让家里过来接回去了。”
程均点头：“师母身体不好，得好好休息，哪天好点了我去家里看她。”
顾蔚没说好，却说：“我们只待三天，然后就回了。”
他来不及吃惊，顾悦就皱着眉“啊”了一声，“怎么只待三天？妈还说要跟我们出去考察呢。”
顾蔚笑了笑，眼尾带起细细的笑纹，举起酒杯，说：“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不在，大家也一样做了很多事，辛苦你们了。”他看看程均，又看看梁静惢，“最辛苦的是你们师兄和师姐，不当家不知油米贵，得给他们省心。”
程均只知道跟着举杯，梁静惢说没有没有，几个研究生都点头，说老师我们知道了，然后八只酒杯连续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顾蔚这次回来，其实主要是为了参加外省的一个学术论坛，实验室他很放心，只是顺路来安抚一下军心，再就是引见陆鸿明。
吃完饭以后几个研究生就先回去了，顾悦回家去看她妈，留下程均、梁静惢和陆鸿明去了楼上顾蔚的房间开小会。
陆鸿明虽然是博士毕业没多久，但在澳洲的学校已经拿到了副教授的职称，又有常年带项目的经验，现在被顾蔚签到他的实验室，暂且不管顾蔚花了多少钱，但实验室有了他，确实会给程均和梁静惢减轻不少负担。
梁静惢坐在顾蔚套间客厅的小沙发上，对顾慰说：“老师，正好我今年打算生孩子，这时候请回来一个帮手，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顾蔚很惊讶，但也很显而易见地为她开心：“终于肯生了？丁越乐坏了吧？”
梁静惢忍着笑意，嘴上还硬邦邦的，“他可不成天就知道瞎乐吗。”
程均垂手在梁静惢身边站着，跟站在窗前的陆鸿明之间隔了一整个地毯的距离。陆鸿明背着光，他不敢刻意去看，就看不清楚陆鸿明的眉眼，之前片刻的清醒又一次离他远去，酒劲儿有些上来了，连顾老师跟他们嘱咐了些什么都没留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均感觉到有一只凉凉的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就听见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有些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在他心里挑起些甜蜜，又勾起更多的苦闷，“他醉了。”
程均握着沙发扶手低头一言不发的站着，是顾蔚先发现他不对，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陆鸿明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人已经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正好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梁静惢收起记录的小本子，眼睛看着陆鸿明把程均架到顾蔚的床上，一边说：“是悦悦使坏，程均本来就是个一杯倒。”
顾蔚在床边坐着，也看向从脸一路红到脖子的程均，又看看梁静惢，梁静惢收到他的眼神，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顾蔚就像是无可奈何似得笑了笑。
第二天程均到实验楼的时候门已经开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是几个研究生围着正在往身上穿白大褂的陆鸿明问问题。
昨天有导师在跟前，他们都不敢造次，但在回程的路上，仅凭一个名字，就把这位新来的俊眉朗目的师兄八卦了个底朝天。这会儿真人站在眼跟前，看着比昨天坐在导师跟前和善了许多，更是比相处了两三年的程均好说话，哪有不八卦的道理。
程均在门口站定，陆鸿明长得高，越过师弟师妹的头顶一眼就看到了他，冲他微微一点头，说：“早上好。”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么么哒！
顾蔚的手在空中虚虚地往下按了按，像安抚，又像投降，装着板着脸说：“我不说了，你师兄我们谁都不敢惹。”
程均微微垂着头，听见人跟他说话，就会冲人笑笑，却一直没开口。顾蔚知道他平时就木木的，几个人边吃菜，边颇为疑惑似得问顾悦：“我不在这大半年你们都干什么了？看着你程师兄更呆了。”
陆鸿明跟着笑了笑，但依然是严肃的神情，说：“严师出高徒，您太谦虚了。”
顾蔚刚回国，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但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笑眯眯的，说完接着打趣程均：“人家只大你一岁，但博士早毕业了，文章发了十几篇，你呢？”
顾悦急着为程均说话：“师兄也最多有一年就能毕业了！”
程均不急，一路上把车开的慢悠悠的，但吃饭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他再慢，有二十分钟也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也不算心慌，只觉得心跳一下轻一下重，像是驾驶着一辆油门不太灵的老旧汽车，忽的刹车，又突然加速，整个人也随之前后摇晃，头脑发晕。
顾蔚在澳洲待了大半年，实验室基本上是全权交给程均在打理，这段时间，除了偶尔短暂的视频会议，程均没有见过顾老师。
程均来不及避让，顾蔚就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只好轻声说谢谢，垂眼时，目光扫过顾蔚左手边，同样拦着不让顾蔚给自己倒酒的人。
顾蔚坚持，最后还是给两个小辈倒了酒，然后转过来给程均介绍：“认识一下，这是陆鸿明，一直负责着澳洲那边的实验室，已经是副教授了，现在回国来帮你们的忙，真算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了。”又对陆鸿明说：“这就是我三请五请请不动的关门弟子程均，磨磨蹭蹭毕不了业，实在让我没面子。”
顾悦见到顾蔚就犹如有了靠山，连忙推着程均往前走，一直到顾蔚面前才停下：“师兄在无菌室收拾我们留下的烂摊子呢，您罚他三杯意思意思就行啦！”
顾蔚笑着看程均，程均就主动拿了杯子，顾悦给他倒酒，到第三杯的时候，反而是她犹豫了，顾蔚又是一阵笑，起身跟程均重重地抱了一下，分开的时候说：“孩子，辛苦你了。”
所以在来之前，他还刻意在脑子里排演过见到顾老师之后要说些什么话，先问候身体，再聊一聊澳洲实验室的情况，最重要的，是要约时间把这半年来国内实验室的经费开支跟老师汇报一下。
酒店大堂里开着充足的冷气，程均脑子里过着这段时间的大项支出账单，没去注意这段路走了多远。他只记得，推开包厢门抬头的那一秒，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心里忽轻忽重的感觉没有了，他的后背在凉嗖嗖的空调风里出了一层薄汗。
顾悦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程均把手机拿远看了看时间，算着这顿饭大概快要吃完了，去了不过露个脸，才慢吞吞地说：“快了，你们吃，不用管我。”
顾悦心急，但又实在不敢在程均面前太过活泼，只好说：“好，那你开车小心。”
程均竭力忍着，才能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追逐那双眼睛的主人。
“翅膀硬了，连我都请不动你了。”
顾蔚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程均紧了紧还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然后轻而稳地关上了包厢门，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老师，您回来了。”
第一章
C城八月初的十几天最难熬，程均从实验楼出来之后，在晃得人睁不开眼的日光里打了个哆嗦，他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站在楼门前怔忡了一会儿，才接起五分钟前就开始在无菌室外响个不停的电话。
“师兄，你到哪儿了？顾老师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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