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等等,这不是在宫里。
清秋寺,吃斋,没有肉。
大王扑腾一下坐起来,眼神迷蒙的看着张肃。
赵先傲在主位坐下后,张肃便习惯性的将大王的凳子放到了他的旁边,大王跳上去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顿时胃口全无。
别说是荤腥了,连点油水都没有,满桌子绿油油的。
大王不是很想吃了,他想要吃肉。
赵先傲一直注意着他,见他有想往下跳的动作,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脸,威胁道,“你给朕老实点,否则……”否则了半天,他就是不说,那省略的话是什么呢,清秋寺不能有杀念,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不用否则了,吃,吃还不行吗。
大王把前腿抬到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桌子,巨大的包子脸十分愁苦。
他看着这一桌子斋饭能坐在这赵先傲已经很欣慰了,其余的小任性,都是可以包容的。
李总管拿着银针把桌上的菜扎了一边,又挨个尝了一口,当他尝到最后一道青椒炒青椒的时候,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冷脸端王。
他这一进来,大王觉得屋里的空气比外面都冷了三分。
端王进来后对着赵先傲作揖行礼,他看了一眼桌子,只能坐在赵先傲的左手边,即是大王的对面。
按规矩说,坐在右手边的应该是他,所以赵先永看大王的眼神更加不善。
大王想着,完了,这顿饭他吃了一定会死。
两人一虎坐稳后,从偏殿走出了两个住持,“阿弥陀佛,皇上和端王孝心可贵,先皇在天上想必也能感知,如此才有了今日这场瑞雪。”
瑞雪兆丰年,这个时候下雪的确是好兆头。
有大王这个会说话的妖精在,赵先傲可以说非常迷信了,根本不觉得两个高僧是在拍马屁,规规矩矩的回了一句,“阿弥陀佛。”
虚伪的寒暄了两句,总算是能开饭了,因为是祈福,一切从简,没有太多宫中繁琐复杂的规矩,皇上和端王没用人伺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有手吃饭的兽王就很有气派了,左面站着张肃夹菜,右面站着潘琪喂饭,在配上那地主老财一般的身形,显得格外富态。
对面坐着的两个住持和端王已经看愣了。
早就听闻这虎有灵性,却,却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聪颖。
大王吃了不到半碗饭,就有些吃不下去了,平时一大盆肉粥外加一盆猪肉的饭量已经随着一桌子的绿色消失殆尽。
对面三个人都在看他吃东西,见他闭着嘴巴一动不动,心里都清楚这吃肉的东西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吃素的。
只听皇上漫不经心的说着,“多吃点,下顿,饭都没有。”
大王已经后悔到家了,他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要是成了神仙以后都不能吃肉,那他宁可不当这个神仙。
大王眼含热泪的张开嘴,像咽药一样硬是把带着绿叶的米饭咽了下去。
赵先傲看着没什么表情,其实也挺心疼的,不管是从主人的角度还是朋友的角度,大王没能吃到肉都让他心里不舒坦。
其实他同意带大王来这里,为的也是大王的身体着想,吃三天素食对他来说是好事一桩。
坚持坚持吧,就三天而已。
大王吃菜吃的脾气暴躁,偏偏对面的端王总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大王更气了,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就生出来一个坏心眼。
反正有赵先傲撑腰,有恃无恐。
大王含了一大口饭在嘴里,腮鼓鼓囊囊,显得脸又肥又圆,他眯着眼睛看着赵先永,令赵先永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刚刚升起,就成为了现实。
大王打喷嚏了。
大米饭带着菜叶子全都喷到了赵先永脸上,菜叶稳稳当当的挂在了他的鼻子上,画面极为有喜感,就连他身旁的住持都遭了殃。
赵先永攥紧了拳头,静心经在肚子里滚了一圈,冷静的从小厮手里拿过帕子,不紧不慢的擦掉自己脸上的饭粒和菜叶,由此可见此人性情沉稳心机颇深。
赵先傲看着,打心眼里心疼自己这个弟弟,这要是他,一定会疯掉的,他忍着笑意,假惺惺的训斥大王,“用膳的时候怎能如此失态,看朕待会怎么教训你。”
大王一脸无辜,“嗷呜~”
看我看我,我不是故意的。
桌上的菜都沾染到大王的口水,没法在继续吃了。
赵先永起身,仍旧是冷酷无情的一张脸,“皇上,臣弟失陪。”
赵先傲大度极了,“去洗一洗。”
赵先永半点没客气,转身就走,急切的步伐中都带着一股冷厉的杀气。
大王也没有很好过,他被赵先傲带着去了佛堂,这是清秋寺最大的佛堂,三米之高的金箔佛像令人望之俨然,大王坐在赵先傲身旁的一个明黄色的软垫上,被强迫的听着近百个和尚跪在一起嗡嗡嗡的敲木鱼念佛经。
说真的,他这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妖精。
不行不行,脑袋疼,迷糊。
晚上没事大王就趴在笼子里琢磨,他要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那些愚民始终认为他是有攻击性的,就算进到笼子里也会全副武装,生怕他会突然咬人。
神经病,你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本大王,本大王是头上长犄角了会去咬你,你的肉咋就那么香,我非得去咬。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那些愚民知道,他不咬人……
第二天清晨,驯兽师拿着一盆血淋淋的猪肉走到了笼子前,今天的猪肉被切的很小块,不用撕咬就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掉。
驯兽师用长长细细的夹子,夹了一块肉顺着笼子的缝隙递了进去。
大王装模作样的凑过去嗅了嗅,头一偏,背过身坐下,浑圆的大屁股对着驯兽师,用肢体语言充分的表达了自己对生肉的不喜。
从今天开始,本大王不吃生食。
“咦……”驯兽师有些纳闷,前两天还吃的倍儿香,吧唧吧唧的都停不下来,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带着疑惑,驯兽师把那块肉抛到了大王身旁。
大王看都不看一眼。
就是这么的有性格。
看他不吃东西,驯兽师有点急了,不吃东西可是会瘦的,皮毛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顺滑,要是哪天皇上想起来它了,要来看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瘦骨嶙峋的老虎,他可就得卷铺盖走人了,到时候这名声不他也跟着毁了,那还会有达官贵人去请他驯兽。
这可怎么办。
驯兽师琢磨着,可能是在外面自由惯了的老虎,冷不丁被关进了笼子天天吃现成的,缺乏运动,导致了食欲不振。
所以,驯兽师往笼子里扔了两只那种扑棱着翅膀能飞很高的野鸡。
他想,这样不仅可以让老虎锻炼一下身体,促进一下食欲,也能维持住凶悍的本性。
虽然,他迄今为止没看出来这只虎有多凶悍。
大王看着那两只看上去味道就很好的野鸡,不由吞了吞口水,
这帮愚民真是脑子有毛病,一方面不想让他咬人,另一方面还用这些活物来刺激他。
不吃,说什么也不吃!
大王因为觅食吃了两次亏,对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现在倒是能克制住自己。
见他还是没有动作,驯兽师不解的挠了挠额头,转身出去了。
令一个驯兽师正在院里训练给惠妃娘娘的番狗,见他一脸迷茫便问道,“怎么了?”
“哎,不吃东西可怎么办……”
大王与寻常猛兽不同,是皇上让带回来好生伺候的,要真出点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他把番狗扯着脖子拎起来放回笼子里,进了豢养大王的虎房。
这两个驯兽师各有所长,身材壮硕动作灵敏的张肃善于驯服猛兽,而看着弱不经的潘琪善于给动物治病,潘琪觉得大王不吃饭可能是得了病,可他进虎房扫了一圈,大王正追逐着两只野鸡玩,角落里的粪便也很正常。
还真是邪了门,怎么会不吃东西呢。
“张肃,今个早上给那些狗熬的食是不是还剩了半锅,送进去试试。”
“行。”张肃答应了一声,跑到外面去取狗食。
宫廷犬比外面的百姓要高贵的多,就连吃食都是好东西,用猪骨鸡肉小米粥以及各种蔬菜顿了一大锅,营养相当均衡了。
大王捉鸡玩的开心,也没听到他们说这是狗食,见张肃送进来一大桶热气腾腾的东西,好奇的凑过去闻了一下。
这是熟的?
大王打记事起就没吃过熟的东西,他盯着那里面绿油油的草看,有点不喜欢。
大王平日在虎头山时,吃的太腻了,也会勉强自己吃点草消消食,那味道真是让虎想一头撞死,不到逼不得已,他是不会吃这些绿色的东西。
今天,就是逼不得已。
大王把头埋进木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哎嘿!
这味道还真不错啊!
大王感觉他那些肉都白吃了,以前听飞鸟说过人喜欢把吃食煮熟了在吃,他还嫌那些愚民蠢,吃个东西都要这么费劲,可现在想来,倒是他没有见识了。
大王把那半桶狗食吃了个干干净净,奶白色的肚皮都鼓了起来,他趴不下去,只能仰躺在地上,两只粗壮的后腿翘的老高,雪白的前爪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
两个驯兽师看着惊奇,“这虎莫不是开了灵智?”
皇宫里禁止封建迷信,禁止动物成精,所以驯兽师很委婉的换了一个表达方式。
“说来也奇怪,看牙已经成年了,可身形却还像是幼虎,说不清岁数。”
“管他呢,等过些时日番邦使者觐见的时候皇上必然会来百兽坊挑选猛兽,这只虎皇上看了保准喜欢,你我兄弟二人好生伺候着,封赏肯定少不了。“
“潘兄此言有理。”
先帝驾崩后新帝年幼顽劣,从那时起这些番邦就开始蠢蠢欲动,先帝骑虎夺天下已成美谈,所以藩国使者每年来进贡的时候都要带本土最凶悍的猛兽与大宋豢养的猛兽进行一番较量。
赵先傲刚登基那两年大宋的猛兽还是稳赢的,从稳赢渐渐变成了平局,又从平局到屡战屡败。
近年那些藩国从长安离开的时候都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对赵先傲说话也不那么毕恭毕敬了。
对此赵先傲不是很在意,对他来说,这种比赛完全就是看个乐子,让他们赢了又怎样,小小番邦,也就只能在这上面找点成就感了。
但是有人在意。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太监总管李秋实这两天最怕的就是上早朝,他总觉得有股杀气在曼延。
镇国大将军第一个站了出来,“臣有本启奏。”
即便不听他也知道,付勇想要进兵番邦。
付勇和宰相司徒章一样,是两朝元老,和死去的先帝一起打下的江山,和死去的先帝一样好面子且好斗,年年到这个时候都要受到那番邦小国的鄙夷,怎么能不气呢!
赵先傲叹了口气,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以前大宋一年要为这所谓的面子花多少钱。
北国贫瘠,年年进贡就那么丁点东西,使臣来说两句好听话,大宋就要拿出一大笔银子做赏赐,比人家进贡的多出几倍,可赛兽输了就不一样了,仗着自己丢面子,赏赐省了,北国还美滋滋的。
多好。
世人都说赵先傲是狗皇帝,谁又知道他心里多苦,他打登基起满脑子只有一个字——穷。
他的好父皇留下了一大堆的烂摊子,天灾频发,难民遍野,国库空虚,朝廷每个月还要发给一帮游手好闲的关系户一笔饷银,那会就连军饷都拿不出来。
赵先傲恨不得把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当了。
先帝打肿脸充胖子,父债子还,赵先傲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经过长达几年的经济体系改革与艰苦奋斗,大宋国库满盈,百姓富足安康,可赵先傲却已经掉进了钱眼了,成了彻头彻尾的财迷。
就连前些日子那些妃嫔送给他那些华美的纸鸢,都被他找人拿出宫去卖了。
反正,放在那也没什么用。
朝堂上这些大臣们最是清楚自己主子什么样,他们可以顶撞圣上,以权谋私,甚至可以管管皇上的衣食住行,就是绝对不可以成为贪官污吏。
众所周知,赵先傲手底下有一笔暗卫,乃是先帝留下的铁血军团,其中每一个人都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一旦被这群人查到有哪个官员贪了财,皇上立马化身狗皇帝,管你多受百姓爱戴,拖出去一刀斩首,还要株连九族。
这股狠劲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到九品芝麻官各个两袖清风,除了俸禄以外,在没有来钱的路数。
不过还好,皇上是赏罚分明的,只要业务能力好,逢年过节都会给一笔过年费,每个月也会给一份制衣费,怎么说也是官员,不能太寒酸了。
下了朝,赵先傲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他打算去一趟百兽坊。
李秋实看着被宫女伺候着更衣的皇上,不由感慨皇上俊美,其身长玉立丰采高雅也难怪让那些官家之女明知道皇上抠门……咳咳……节俭还一门心思想进宫当妃子。
赵先傲去百兽坊的路,每一步都走的很忧伤。
看来这次为了面子,要选一个善战的猛兽了。
就是不知道为了面子得花费多少真金白银,他边走边盘算着,怎么能让北国使臣没出长安之前就把这钱给他吐出来。
百兽坊的虎房内,大王也很忧伤,他今天刚得知,自己居然吃了那么多的狗食。
大王恨,恨那个狗皇帝,要不是他把自己抓到这里,他怎么会吃狗食!他只能安慰自己,现在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有一天,他会让那个狗皇帝知道他的厉害!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傻兔子!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人,还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怎么办怎么办。
大王缩在空净的被窝里,大脑一片空白,就在刚刚,他光溜溜的躺在外面,虎衫和虎鞋都破碎的散着,唯有虎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想要变回老虎的形态,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变。
不仅如此,他的尾巴还拴在尾巴骨上。
半人半兽,这他娘的算咋回事啊。
大王盘着腿,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变!”“虎!”“变身!”“变成虎!”
没有用……
这下完蛋了。
大王头一栽,躺倒在床上,彻底放弃了挣扎。
空净啊空净,你烤鸭买哪去了,赶紧回来吧,要不然等到了晌午吃午膳的时候,张肃一定回来找他,看到他这样……
大王越想越觉得虎生……不,是人生灰暗。
好在,空净赶在晌午之前回到了宝泉观。
他怀里抱着两只烤鸭,忐忑的推开门,只见院里的悯生已经枯萎发黄,软趴趴的躺倒在那里,再无半点生机。
空净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一半是解脱,另一半则是对自己未来的茫然。
哎?
“兽王?兽王?”
“走吧,去用膳。”
先皇子嗣单薄,一共就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夭折,两个女儿又嫁的远,来清秋寺祈福的只有赵先傲和赵先永,吃饭的地方倒是大,一张长桌起码五米。
大王正在为吃斋这件事犯愁,一抬头远远的看到了赵先傲,由于后天培养,他的骨子里拥有了某种神秘特性,因为这种神秘特性,大王冲着赵先傲跑了过去,“嗷呜。”
听到大王的声音,赵先傲也惯性回头。
只见小胖虎走一步打一个滑到了他跟前,用头蹭他的衣袍,赵先傲瞧着他自己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
大王住的地方就在隔壁院子,仅几步远,赵先傲把大王带了回去,俯下身笑着揉搓着他的脑袋,“元欢好好睡。这三日表现好,回去给你奖励。”
大王看着他眉眼中的无尽温柔,忘却了刚刚拽他尾巴的是谁了。
祈福即是吃斋念佛。
快,给本大王穿衣服,赶紧吃饭。
皇家吃早膳的地方离住的地方不远,可隔一小段路就有一个扫地僧,把青石板上刚落下的薄雪清扫干净,生怕宫里来的贵人滑倒受伤。
挨饿?
自打进了宫,大王就不知道挨饿这两个字怎么念。
第二天天不亮,外面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花,大王窝在热乎的被褥里睡的很香甜,鼾声隔着一道门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平时也不打鼾,昨天爬上九百九十九层阶梯实在是累着了。
“奴才遵旨。”
即便清秋寺的僧人早在赵先傲来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可李秋实仍要重新规整一便,被褥要换,犄角旮旯的灰尘也要清扫干净,就连寺院中备好的杯子都要用清水冲洗三遍,再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
张肃哆嗦着推开大王的房门,带进来一阵冷气,“兽王,该起了。”
大王把脑袋塞进四条腿里,阻绝着外界想要把他从炕上弄起来的一切因素。
“兽王,快起来了,早上这顿饭吃不到一天都得挨饿。”打蛇七寸,打虎巧劲,作为驯兽师的张肃早已融会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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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架不住他的生拉硬拽,嚎叫着被拖出了正房,李总管裹着夹袄守在门口,急忙走上前来,“皇上……”
赵先傲拉着大王的尾巴对李总管说道,“李秋实,带人进去收拾收拾,朕送兽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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