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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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他咳嗽一声道:“不过,蜀王殿下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左都督府治下诸府,聚集了天下不少的读书人,应天、苏州、松江等地,士绅的力量也最是顽固,若是不动用强力,怕也难有作为。”

朱棣背着手,踱了几步,凝神沉思了一会,便道:“所以才需蜀王这样披荆斩棘。朕的这个兄弟……向来温文尔雅,朕也没想到他竟有这一面,当初……蓝玉与他一起弹压西蛮的时候,他还上书,应该以招抚为主,不必滥杀呢。“

“此一时彼一时也。”张安世道:“弹压西蛮,本质上,其实就是有人不满,诛杀了他们的首恶,对寻常的蛮子进行招抚和赎买,他们但凡日子能过下去,哪怕对朝廷还有成见,却也不敢闹事了。过了十年二十年,他们渐渐习惯,最终也就成了我大明子民。”

此时,正好有宦官匆匆进来道:“禀陛下,蜀王殿下有急奏。”

朱棣显得兴致勃勃,道:“取来朕看。”

于是一份洋洋洒洒上万言的奏疏,送到朱棣的面前。

朱棣认得是蜀王的笔迹。

要知道,一般的藩王上奏,都是让自己的长史或者是刀笔吏来代笔,口述自己的意思,让人润色。

可这位蜀王殿下,实在太有才了,可谓是满腹经纶,所有的奏疏以及诏令,都是自己亲笔,不肯让人代劳。

朱棣看过之后,先是深吸一口气,而后默然地点了点奏疏,朝张安世看一眼。

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的亦失哈会意,连忙将奏疏交给张安世看。

张安世大抵看过,也大致地明白了什么意思。

这里头……其实是一份冗长的关于左都督府治下官吏的调动。

其中请求罢黜的官员二十七人,递补的官员层层填补空缺,不只如此,还请求新增官吏四十九。

当然,这只是小儿科,接下来,便是大刀阔斧。

要在应天府,设文吏学堂,所有表现良好的文吏,都将入应天府培训,讲授的乃是为官之道,以及各种律令等等……

又恳请朱棣,替换各路巡检司巡检,所有的武臣,尽力不可让本地的巡检来负责,其中巡检以及各县的县尉,由蜀王的蜀王卫队,调拨亲信之人。

若说前者,几乎是不需要犹豫的,而后者,其实有些犯忌讳。

县尉管理地方治安,而巡检虽然也有治安的责任,可实际上,却往往还担负一些剿贼一样的任务,带有一点军事的属性。

虽说这点人员调动,对于宫中的勇士营,栖霞的模范营,还有各路禁卫,以及亲军东厂锦衣卫而言,不值一题。

可毕竟一旦让蜀王插手这些,就等同于让蜀王也掌握一定的军事了。

哪怕是可有可无,却也颇有敏感性。

朱棣倒是不气,反而笑了笑道:“朕的这兄弟,还真是胆大啊!”

张安世道:“蜀王殿下……看来是打算破釜沉舟了。”

朱棣看他一眼,道:“你以为如何?”

张安世道:“臣在实际的清丈过程中,往往都会遭受地方的阻挠,不过幸好,臣当时行的乃是军法,所以直接可以调动模范营和锦衣卫弹压。”

张安世一脸深有体会地接着道:“显然蜀王也明白,单单派出一些文吏去清丈土地,稽查隐田的情况,是万万不成的,可若动用本地的县尉和巡检,这些人往往和本地的纠葛太深,调动其他的人马呢,他又不能熟悉掌握,所以才希望动用蜀王卫的人,臣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妥,此等事,非如此不可。”

朱棣点头,显然也是认同,便道:“既如此,那么……就命他调一千蜀王卫官校进京,调拨什么人,他自己来选,县尉、巡检等官,他来决定。”

朱棣顿了顿,又道:“这点人,够不够?”

张安世道:“应该够了,即便不够,臣这边锦衣卫,也可协助。”

朱棣点头,他不是个做事喜欢拖泥带水之人,于是随即就看向亦失哈道:“去下旨,立即就下。”

亦失哈点头,连忙去忙活了。

朱棣便又看着张安世道:“朕现在高枕无忧了,唯一担忧的,就是他性子太急了点,可别激起民变才好。”

这倒是值得担忧的,于是张安世道:“是啊,突然如此,而且还如此雷厉风行,必然引起各府不满,这个地方,文风鼎盛,文风鼎盛,顽固之人也就更多,一旦民怨四起,可就糟了。”

朱棣挑了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肃然起来,道:“是吗?难道还有人敢反?”

张安世便道:“这可说不好,就算不反,也会滋生许多的事端出来。”

朱棣若有所思。

张安世接着道:“不过……臣倒有一点小主意,倒是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朱棣看向张安世:“嗯?”

张安世笑呵呵地抽出了一份奏疏,道:“陛下……这是臣的奏疏……请陛下过目。”

朱棣深深看了张安世一眼,他心里不禁疑惑,这张安世……又在搞什么名堂?

等朱棣细细看过了奏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继续深看张安世:“可行?”

张安世信心满满的样子,道:“据臣多年的经验……应该可行。”

朱棣听罢,倒没有啰嗦,直接吐出了一个字:“准。”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会,张安世便告辞而出,心情颇为愉悦。

现如今,他不再是单打独斗了。

这头刚出了宫,随扈的校尉便立即上前,一脸兴奋地道:“应天府闹成了一锅粥,可不得了,不得了了。”

张安世露出一丝别具深意的微笑道:“闹吧,闹吧,你拿人家的地,抢人家的钱,还不准人家闹一闹吗?走,打道回府。”

…………

很快,一份旨意便到了左都督府。

蜀王朱椿,接到了旨意,他的皇帝皇兄恩准他的奏疏,并没有让蜀王朱椿觉得奇怪。

因此,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故意……将这旨意摊开放在了自己的案牍上,接着便去廨舍歇息去了。

当负责管理文牍的司吏,去收拾朱椿案牍的时候,看着那摊开的旨意,脸上顿时僵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而后很快,这都督府内,便传出一个爆炸的消息。

不久,何止是这都督府,便是应天府,还有现在离的最近的上元县内,这消息都在纷纷传开。

马上文吏学习班要开了。

不只有一批人要去栖霞学习,这边也要开班,听闻蜀王殿下会亲自来做这总教习,教授的是……为官之道还有律令………

而且……据闻……许多人要裁撤。

这一次的调动可能很大,至少关系到上百个官员的裁撤和任免。

而陛下已经恩准,任蜀王殿下自裁之。

自裁不是自杀的意思,是自己拿主意。

这一下子……

各府各县,都疯了一样。

各县的官员还在左右为难,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下头的文吏和差役们却已开始摩拳擦掌,清丈土地了。

要知道,大明的地方官府体系里,所谓铁打的吏、流水的官。

这官员又都是科举出身,根本没有多少实际的经验,很多人对治理可谓是一窍不通。

就算是有兴趣的,也只对诉讼有兴趣,因为诉讼能成全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美名。若是再肯多管一点事的,就是修河和县学了,因为这两样,都有政绩。

至于绝大多数的事,官员们不知道该怎么管,其实也懒得去管。

这其实也和读书人不愿牵涉过多俗务有关,在清流眼里,地方官乃是俗官,不甚瞧得起。

可在地方官的眼里,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鄙视链,那些真正具体处理繁杂事务的文吏,也就成了他们鄙视的对象。

现如今……地方官们既不甘心去清丈土地,可又担心乌纱帽不保,可这些刀笔吏们却不一样,他们太积极了,一个个就盼着命令一下,显一显身手。

甚至……他们现在压根不在乎所谓的油水,尤其是那些刀笔吏,他们可是读过书的,读过书的人,却为吏,本身就处于一种矛盾之中,现如今……机会来了。

各县和各府的差役,也在彼此相互传递着消息,现在太平府那边的情况,就是榜样,而现在陛下下旨支持,蜀王殿下,不惜当堂杀人,态度也十分明显了。

如今算是拨云见日,时局和势头若是再看不明白,那就真的愚笨如猪了。

甚至可能,将来……大量的官吏空缺,就给了不少翻身的希望,而且清丈土地之后,若是也实行太平府一般的吏法,哪怕将来自己不为官,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正式编制了,这和从前可是天囊之别。

“殿下……”

这时,在廨舍里,蜀王正独自一人慢条斯理地用着饭菜。

一个司吏匆匆而来,行礼。

蜀王朱椿,神色不变,一面举着筷子,一面道:“嗯?”

司吏道:“学生……听闻……应天府判官刘俭,对新政大为不满,他授意上元县县令……说不必急着清丈……”

朱椿这才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司吏:“消息确实吗?”

这司吏道:“是府吏李文,还有上元县吏司吏王衡二人奏来的,消息确切,刘判官……与本地士绅,关系匪浅……殿下……要清丈土地之后,他的府上,立即便车马如龙,不少本地的士绅,都去寻他说项……”

朱椿笑了笑,却对这个判官的事,显得没什么兴趣。

而是朝着一旁的文吏道:“取笔墨来。”

文吏便连忙给取了笔墨来。

朱椿一脸的老神在在,当着司吏的面,道:“你方才说,府吏叫李什么?”

“李文……”

朱椿又道:“还有一个呢?”

司吏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道:“还有一个是上元县的司吏王衡。”

朱椿一笔一划,将这二人名字记下,接着道:“你叫邓成朴,是吗?”

这司吏就更不解了,迟疑地道:“学生……学生……学生……正是……”

朱椿也将他的名字记下,随即将这纸交给文吏,便道:“这个……夹在本王今日的日志之中。”

文吏接过,忙是去了。

朱椿此时则是朝司吏道:“来……坐下,吃过饭了吗?”

“啊……不敢,不敢,吃过了。”

朱椿也没有勉强,便道:“这个判官……本王略有耳闻,府里和县里的情况,本王也略知一些,不过他竟胆敢与人合谋,这性质就不一样了,不过这也无妨……区区一个判官而已,你去吧,本王会处置的。”

这司吏便欢天喜地的去了。

可刚走出小厅,便听里头的朱椿突然对身边的随扈吩咐道:“判官刘俭作乱,罪无可赦,立即去捉拿,不要让他跑了。”

接着便听到随扈显得犹豫的声音道:“作乱……殿下,作乱的话……该是厂卫……”

朱椿的声音冷了几分,道:“这样说来,本王还定不了作乱罪了?”

“若是贪赃枉法,下文就可让照磨所捉拿。”

朱椿的声音道:“嗯,本王写一道手令,让照磨所立即去查办,抄一抄他的家,看看是否有贪赃枉法之举,要快,不可走漏了风声。”

随扈道:“若是没搜抄到呢?”

“搜抄不到,那就是他的运气了。”

“喏。”

没多久,便有人疾步出来,比这司吏走得还快,直接从他身后快步擦身而过。

这司吏咋舌,而后,心情也愉快起来。

官吏之间,至少在这儿,是不存在所谓的感情的,甚至连附庸都不算。

因为官过于高贵,而吏过于卑贱的缘故,所以……这吏在上官眼里,牛马都不如。

因而文吏们争相出卖自己的上官,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而且……这位蜀王殿下还特意记下了他们的名字,这令这司吏更觉得清爽。

看来,无论是去太平府,还是在应天府的学习班,他和另外两位仁兄,都可能有一席之地了。

他的前途,在此一举啊!

于是他愉快地回到自己的公房,此时天色已是黑了。

可同公房的十几个文吏,却一个个挑灯在誊写着公文,或是查验着入档的文牍,还有人搜集着各府县送来的公文,进行挑拣,一派繁忙的景象。

这在以往,是前所未有的,即便是偶尔有人夜里还在,也大多都人浮于事,大家混日子。

可现在即便是那些老吏,竟也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他们年纪大了,机会不多,就靠这一次清丈田亩了。

有人拿着簿子,寻到了这司吏,道:“邓司吏,各县清丈的情况,送来了,依旧还有不少县,显得敷衍,你瞧这……这松江府华亭县,到现在还没有动作,所有都督府下的公文,他们都压在手里。”

“再督促一次,若是再不回应,立即上报。”邓司吏道:“还有,让人去询问当地的各房的司吏实际情况,可以不必发公文……华亭县……”

他想了想,随即道:“华亭县户房的司吏,可还是那位叫周成的吗?”

这时,吏房里一个文吏道:“对,还是那个周成。”

“下书去问他,让他奏报实际的情况,不必走公文,写一张条子去。”邓司吏道:“若只是缓慢,倒还罢了,可若是阳奉阴违,这事可就不小!”

顿了一下,邓司吏又道:“告诉这周成,他为吏多年,心里要有数,若是为人遮掩什么,到时候,连他自己也牵扯进去,可就不值当了。”

“好,学生来修书。”

邓司吏想了想道:“不必,我来修书吧。”

说罢,便回到自己的案牍,提笔书写起来。

……

张安世这头才回到了都督府,高祥就来了。

高祥当面向张安世递出了一个簿子,便道:“这是去岁入职的新吏功考情况。”

张安世点点头,却将这簿子先搁在案牍上,道:“左都督府与我们接洽了吗?”

高祥道:“接洽了,所是要选三百人来,下官打算让他们打散之后,分去各县的县衙里学习。”

张安世道:“咱们也要负责给这些左都督府的人做一下功考,以供左都督府那边参考。”

“是,照磨所那边……下官已经打了招呼,会格外的注意。”

张安世笑了笑道:“还有……选几个文吏出身的官,让他们歇一歇,去一趟左都督府,那边要开学习班了,只怕想要几个人去教授一些新政推行的经验得失,人选嘛……你报上来,我来批。”

高祥苦笑道:“太平府的官吏都快不够用了,现在处处都要人……”

“辛苦是辛苦一些嘛……这样吧……”张安世道:“太平府再招募一批文吏,这一次,招募的标准,不妨再提高一些。”

高祥顿时大喜,因为吏员也属编制的缘故,而且涉及到钱粮供养的问题,所以现在都督府将文吏的员额卡得还算比较紧,各衙,各司,各房,各所,各站,人数都是额定的,每年虽都有一个招募的数额。可现在特批一批人,他这府尹,也就轻松得多了。

打发走了高祥,那陈礼一直在外探头探脑。

“都督。”

张安世看着他,笑着道:“进来吧!怎么样,事情都预备好了吧?”

陈礼走进来,便道:“就等都督这边了。”

张安世便道:“我就怕你出闪失,我这边……肯定没有问题的,方才我在宫中,陛下已经恩准了,不出意外,明日就有结果,你这边,随时给我做好准备。”

陈礼一脸钦佩之色,道:“都督办事,真是雷厉风行。”

张安世咧嘴,乐了:“不管如何,这几日,我要教李时勉这些人……付出代价!入他娘的,和我张安世阴阳怪气,他以为我和我姐夫一样好欺负的?”

“啊……”

陈礼有点发愣,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这和太子殿下有啥关系。

不过……无所谓………陈礼会出手。

……

今天第二章争取十二点前更新,咱们慢慢的把更新调整回来。

(本章完)

“啊……”张安世一时无词。

这问题,似乎他怎么答,都是尴尬啊!

朱棣颔首:“你这样一分析,倒是很有道理,看来朕的这兄弟,确实很贤,他有他的智慧。”

张安世却是叹息了一声道:“就是莽了一些,臣觉得不必做的这样难看,就像臣……便是徐徐图之,慢刀子割肉,蜀王殿下的手段,只怕吓坏了不少人。”

朱棣倒是开怀笑道:“这样就害怕了?那要是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你不是要肝胆俱裂了?”

朱棣道:“消息,你知道了吧?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张安世很直接地道:”臣很震惊。”

朱棣本也想说一句,朕也一样。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可是……这新政不一样,新政所针对的,是那些利益受到巨大损失的人。那些土地,在他们眼里,这可是祖传下来,是他们的命根子。谁要是敢动分毫这样的利益,他们都是要拼命的。”

说着,他一脸认真之色,道:“陛下,朝廷只要但凡动了新政的念想,那么……就必然是势同水火的地步,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客气可讲了。说到底……是蜀王殿下自知招抚无用,若是赎买,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那么就索性……”

好嘛,不新政就往死里弄!

这才第一天呢,就直接杀人了,以后能干出什么来,只有天知道了。

可细细一想,不对劲啊,朕是问他看法。

于是话到嘴边顿时,转而道:“你以为如何?”

终于……张安世到了。

张安世先朝朱棣行了个礼。

张安世认真地想了想道:“当即罢黜几个官员,强杀读书人……臣觉得………觉得……蜀王殿下,会不会太偏激了一些?”

这话竟像愉悦了朱棣,朱棣大笑道:“不愧是太祖高皇帝之后!怎么,连伱也吓着了?”

张安世苦笑,他推行新政,如果是说开窗,那么这位蜀王殿下就更狠了,直接把屋顶都掀了。

形式变化得太快。

让朱棣猝不及防。

所以他只能用他的习惯用语来表达他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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