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美丽的山寨
当然，有时他们也会突然停下声来，久久地沉默着。在我们手抱脚缠着母亲，哭着闹着要她去煮夜饭时，他们就讲述起了诸如我上面所说内容的那些与山寨有关的故事来。有时，在郑大骡子（这是他的绰号，本名我当时还不知道）也在场时，他会讲起有关他和陈氏族人陈云震，在朝鲜打仗时的故事，我们最爱听。
听着听着，我们就停止了哭闹，我们就入迷了，觉得故事太扣人心弦了。慢慢地，饥饿感消失了，我们渐渐朦胧起来的眼睛，看着那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烟头上的红光，像萤火虫一样在飞来飞去，照亮着大人们面黄肌瘦的脸，也鬼魅起来了。
他们的声音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们快睡着了。有时，我们在临睡着前，也会发出一声梦呓一般的喊叫——煮夜饭来吃哩——引起大人们一阵哄堂的大笑。
走上山寨的唯一道路，就在弧的南端。不过，我不是沿着它走上山寨去捡地耳的，我是沿着两块巨大岩石的交接处，攀爬上山寨的。不然，我怎么会说近看它简直就是一个纯石头的南瓜呢？况且，对于那个美丽的岩洞，我一直怀有一种并非天然的畏惧。
鸟瞰山寨，它应该更像月之将半时候，旧历十三或十四晚上的那轮丰腴的月亮。在这轮月亮还没来得及丰满的地方，在那个巨大的岩洞的外边，半天然地形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很大的池塘。池塘里莲藕的叶，还没有离开水面，现在的它们，还暂时由浮萍来主宰着这片相对它们来说，还显得过于宽大的水面。
我之所以说这个池塘不是天然，而是半天然地形成的，是因为，池塘笔直高大的堤坝，是由人工筑成，上面还摆放着那个很大的碌碡呢。
蛮子洞的洞口呈方形，它的洞身也呈方形。而且，洞口上面，那些凸出的岩石，还能自然地遮阳挡雨。洞身比洞口略大，深达三米多，宽约一米半，高可容成年人直立行走。洞口和洞身的开凿，都十分精细，可见完全是有意开凿出来，而且有着某种明确的用途的。
在我童年时候的岁月里，每当青黄不接的时候，白日的两餐都难以为继，晚上的夜饭，自然就省去了。天黑收工回来，那些族里、邻里的男人们，总是不急于回家。他们排坐在我家草屋的屋檐底下，父亲端出他的叶子烟来，他们便一边抽着烟，一边像雀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从前我们的这个山寨，还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古城呢。元太宗时候，当年的先民们，曾把山寨建造成了一座城，名曰“柳叶城”或“柳月城”。
此城依山寨的地形走势而建，造型别致，规模宏大。从四周望去，它犹如拔地而起，又亦如翼然而立。站立在城下仰望，它又如同是一把撑开的巨伞。它的里面有城有堡，有街也有市。赶集的日子，慕名而来的人流如潮，城里更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可是，当你绕它一周，气喘吁吁的走到它的正东面时，你又会发现它并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南瓜了。因为在山寨的轮廓线勾勒到这里时，它并不是继续的向外鼓出，而是向里走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形大弯。
弧形大弯的岩石表面，先是缓缓地下降，但当它下降到离地面大约二十多米的高度上时，大弯正中的岩石，成切割状地急剧内切，引得它两边的岩石，也跟着呈弧线状地内切进去，一直到达地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巨大岩洞。
只是在张献忠的铁蹄洪流扫荡过这片川东丘陵之后，随着人烟的绝没，它便在死寂中败落了。随后，山寨的四周，却树木丛生，藤蔓滋长，它就被掩没在其中了。听父辈们说，当年迁徙而来的人们，是三天三夜都找不着山寨的寨门的。
到了清朝的嘉庆年间，它又被附近的白莲教占领，成为一个军事要塞。由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嘉庆九年，清兵死伤十万，却久攻不下。最后采用火攻，在一场熊熊的大火之中，它才彻底地变成了一片废墟。我还听说，后来山寨的岩洞里，还曾有土匪盘踞过。
对于这些，我当然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在岩洞两端，人们在它笔直坚硬的岩石上，各有一个由人工开凿出来的洞，我们叫它“蛮子洞”。蛮子洞高离地面两米多高，并没有开凿出上去的梯，只留下一些很浅、很小的石窝，只有那些胆大的人，才敢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
此刻，正坐在我屁股下面的这个山寨，当然也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山寨。而且，它还是一个历经了岁月的沧桑，充满着故事的山寨。当年，陈氏姐弟透过郑氏兄弟的头顶，看着它像一顶旧瓜皮帽，或者是破毡子，那也不是因为他们能够未卜而先知，事先就预测到了，郑氏老祖后来会用那半句人语，说出那个斩钉截铁的决定来。更不是因为他们的眼睛，没有审美的能力。
一个女人，如果用黑幔围了她的全身，只露出很少的头顶骨来，谁又会知道她的倾国倾城？更何况，当时圈围着山寨的，不是一道黑幔，而是几道，甚至十几道由亚热带温暖湿润的气候，年复一年所繁育出来的高大树林。
山寨的前身，很可能在我们四川这个大盆地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一个也被海水深深淹没着的小岛了。在后来沧海桑田的变化中，它自然就成了一个高高耸立着的，远看状如南瓜、近看它简直就是一个南瓜、但它却是一个纯石头南瓜的今天的山寨。
阅读大迁徙之殇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