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很奇怪的，如果是平时，焦彤彤也好，洪霞、袁佳也罢，她们在方衡面前一直咋咋呼呼风风火火，方衡倒还想不起性别概念，没有性别概念，方衡就能收放自如地在她们面前说话；可此刻袁佳让方衡意识到她是个女的，一旦方衡意识到这一点，方衡心里就紧张到不行，而且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话。

所以方衡干脆就不说话了，挠挠脑袋一块儿蹲下来，等着袁佳慢慢哭。

袁佳哭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擦擦眼泪抬起头问方衡道：“你蹲着干嘛？”

袁佳凑过去，扶住方衡的臂，道：“我来……”

方衡连忙抽回，摇头道：“不用，不用……你这么一来，我都觉得我残废了似的……”

袁佳表情一滞，但没有松。

方衡只是继续道：“而且你这么一扶，就把我兜里带给你东西压坏了……”

袁佳表情一呆：“什么东西？”

方衡道：“是‘成记’点心铺的蟹黄烧卖，28一只哪……”

袁佳立刻松开方衡的臂到方衡兜里去掏，果然掏出一只用层塑料袋裹着的烧卖。袁佳把烧卖捧在里，抬头问道：“你怎么给我买这个了？”

方衡挠挠头解释道：“昨天下午我急要一份工资证明，你二话不说就给我开了，不但帮我盖了章，还跑到市局去帮我盖了章，兜了个大圈子帮我送到了‘成记’。我记得你看了价目牌子说‘好贵啊，有钱了一定要来吃一顿’，然后……后来我事情办完了正好赶上这个出笼……本来那里的灌汤包子和馄饨才真好吃，可惜我急着回r县老家办事，那两样东西汤水多，没法放兜里……哎！冷的！”

但袁佳已经解开了袋子咬了一大口，然后点点头道：“好吃！”

方衡为难道：“冷的不好吃的……鲜味没了，腥味倒是出来了……”

“我说好吃就好吃！”袁佳又咬了一口。

方衡无奈，只得道：“午有你喜欢的酱汁鸡翅，你这会儿……”

“大男人的别这么鸡婆好不好？”袁佳一边吃一边往下落泪，不住地用背擦眼泪，“说话都辣眼睛……”

方衡真的就眼睁睁地看着袁佳把蟹黄烧卖吃下肚，然后才问道：“那现在心情好点儿了？其实我又没看见什么，只看见……”

“你还说！”袁佳急了。

方衡缩缩脑袋：“还没好？”然后从另个兜里拿出了第二个蟹黄烧卖，可怜兮兮地送到了袁佳的面前。

袁佳又是一呆：“你这是干嘛？”

“道歉得有诚意啊……既然你还不……”

“等等！等等！你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方衡垂下脑袋，低声道：“你被欺负……我怕丢了饭碗……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袁佳瞬间泪奔，一个拳头用力地朝方衡不停地砸过去：“你这个家伙，别总是这么傻好不好！这里面没你什么事儿！我是自愿的！自愿的！他说他老婆胸太小！他说他这辈子就想摸摸大胸的女人！他说他能帮我解决工作！他说他指头稍微动动就能让我年买房！他说他还能帮我弟弟解决工作！他说只要我自愿……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方衡瞬间明白了袁佳身上到底遭遇了什么，顿时就是怒发冲冠：“我举报他去！”

“你疯了！”袁佳揪住方衡的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动不了他的！他能查到是谁举报的！你只会害了你自己！他答应我了，只要让我在这里再呆两年！只要两年！他过了年就能把我弟弟安排进兄弟单位！只要两年！两年他就让我走！”

“可……你是亲侄女啊！亲侄女都下得去啊！”方衡觉得自己快失控了，“这种人就是祸害！是祸害！”

“祸害……反正他已经祸害我了，我不在乎多这两年，两年之后我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回来了！”袁佳拼命摇头道，“我拼命复习考试为的就是这一天！我们对付不了他的，他是官！是官！官！你懂不懂！他是官！当官的什么事都可以做！国家是他们的，法律是他们的！警察，部队都是他们的！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不行的……要祸害就祸害我一个吧，不能再祸害你了……”说罢，袁佳身体往前一倾，用力抱住方衡的腰，脑袋埋到方衡胸口，不住地摇头。

“官……官……”方衡淡淡地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他觉得，此刻抱住他的这个小女孩孱弱得如同一只受伤的鸟，蜷缩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小姑娘是吓着了，”茵出现在了方衡的身边，“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公布于众之后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离这个笼子……但是很遗憾，据我所知，刘爱党根本不会放她走，里还留着小姑娘‘精彩’的照片呢。女人啊，天真起来，真的没救了……”

“什么……”方衡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袁佳被方衡的反应吓了一跳，站直身体问道：“你怎么了？”

方衡咬牙道：“我算过了，那个刘爱党根本就没打算放你走！他里偷拍了你……的照片……打算……”

袁佳瞳孔神采顿时涣散，脸色迅速灰败了下来，整个人瞬间呆若木鸡，然后痴痴地问道：“方哥，我该怎么办……”

方衡看到袁佳精神状态不对，知道袁佳快崩溃了，连忙拍拍胸脯道：“你忘了我是干嘛的？我能帮你们家风水转运，当然就能断了刘爱党升官发财的龙脉！这事儿包我身上！”

袁佳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又瞬间恢复了神采，抓住方衡的袖子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方哥一定能帮上这个忙！让他当不成这个官！”说到这儿，身体一软，整个人慢慢地靠了过来。

方衡一看袁佳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而精疲力竭，连忙一把扶住袁佳，站稳之后问道：“佳佳！佳佳！你没事吧？”

袁佳也就是一瞬间的失控，被方衡扶住之后已经缓过来了，勉勉强强站起身歪歪斜斜地斜靠着方衡道：“还好，不算太糟。”

旁边的茵赞道：“这姑娘厉害！自控能力太强，心智恢复速度非常快，这么快就调整过来，难怪能考上ga！”

方衡没有接茬，只是看看这模样道：“刚刚还是你打算扶我，现在好了，轮到我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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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佳原本还有些悲戚的表情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该减肥了，‘你是个好人，可我没法透过这么厚的脂肪，感受你那颗善良的心’。”说罢弯下腰来扶方衡。

方衡摆摆，示意自己能站，单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努力活动了一下腿，道：“差不多了。”然后慢慢地向前走。

“哦！”方衡点点头也起身，但到了一半立刻就蹲下去了。

“干嘛？”袁佳一脸古怪地看着方衡。

方衡苦笑道：“腿麻了……”

袁佳哭了一会儿，放下双，在左边兜里掏了两下，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纸巾团，立刻红着脸塞回去，又右边兜里摸出两张纸巾在脸上擦了擦，然后一脸幽怨道：“你缺心眼儿啊！怎么借个肩膀都不会？”

“我……”

“好啦，我知道你不会哄女人！”袁佳擦干眼泪，抬起头问方衡道，“脸有没有花？”

“我……不知道怎么劝你……”方衡很老实。

“哭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劝的，”袁佳把脸抹干净，站起身道，“回去吧。”

方衡只能尴尬地笑着。

“刘爱党是我叔，我亲叔。”袁佳就冒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捂着脸蹲下哭了。

方衡摇头。

袁佳这才低下头低声道：“走吧。”

袁佳似乎这才听到的方衡的声音，蓦然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过身，依旧捂着脸。方衡清楚地听到袁佳的抽泣声。

方衡站起身，走到袁佳身边，也没去劝什么，而是道：“走吧，今天有你喜欢的酱汁鸡翅。十几个人的份呢，你吃撑了都没问题。”这一下，袁佳哭得更厉害了，由原来的抽泣变成了痛哭，方衡就这么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并肩走着，走了一段路，袁佳忍不住先开口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方衡老老实实道：“我妈说了，要少说话、多做事，我朋友也警告过我了，到事业单位要偷奸耍滑不能积极……我还欠你两斤桂圆，第一个月工资还没请你们吃饭，那张什么什么的卡我不要了……”

“你啊……说谎都不会，”袁佳摇了摇头，“让人心疼。”

又过了一会儿，方衡耳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方衡一脸呆滞地抬起头，看到了袁佳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突然间，袁佳双捂住自己的脸，绕开方衡疾步而走。

方衡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佳佳……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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