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就这么简单？”

“对啊！”白灵雨道，“你看他这个设计，一个连队的阵地只有不到五十米……”

“难道不是？一个连才多少人啊？”方衡盘算了一下道，“如果还有预备队……”

“可是……你这种防御工事不是一条线的，万一敌人从环形工事之间的空隙穿插进来，你们又怎么办呢？”

“梯次防御啊！环形工事之间有间隔，别怕鬼子穿过去，你在工事里面，你的步枪和枪构成的火力点能控制工事外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也就是说，一个连队构筑一百米正宽面的工事，靠班排火力控制两百米的正面距离；你可以从两个环形工事的间隙穿插过去，但你就必须做好承受几个环形工事交叉火力带来的伤亡！一个连的环形工事，如果你要用一个日军联队强攻，最快两个小时，如果部队正面设置了道防线，算上部队休整时间，大概要一天的时间；如果道防线上的部队全都是狠角色，打两天都未必能拿下。这被耽误的几天，足够对方做好多事了！”白灵雨道，“要知道，什么叫做‘防御’，如果是必死之地的防御，那只能说是指挥官无能！真正的防御战，在其指定战役目标的初期就已经明确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防御战的目标是迟滞敌军，消耗敌军，拖延敌人进攻步伐，为后方的反攻、撤退争取时间。如果后方连这么点意识都没有，那防御战就没有任何意义，明白么？”

“那……你们当时是怎么打的呢？”

“我们远征军前期的战斗就是这种标准的环形工事梯次防御，不过当时我们都是德械，每个作战单位的火力投送能力不高，我死了之后没多久展开反攻，换了美械，单位火力投送能力是鬼子的好几倍，新8师简直就是压着鬼子打，”白灵雨介绍道，“真正打仗的时候，为了防止敌军炮击的伤害，除了防炮洞之类的措施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拉开距离。一般的，士兵之间两米到米左右的距离才是常见的，有些时候甚至会四五米一个人，怎么可能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一个榴弹下来还不得报销一大片？打仗的时候最不怕的就是敌人的密集火力，有了密集火力，要么绕过去，要么叫炮兵；最怕的是那种间隔比较大的散兵火力才真让人头疼呢！还有那种密集冲锋也只有鬼子那种脑残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才会用，正常情况下，散兵线突击的时候士兵和士兵之间的间隔都要十五米左右，避免敌人枪火力造成的伤害。”

“间隔这么大？”方衡咋舌道，“不是说鬼子最喜欢密集冲锋的么？只有在绝境的时候才会用？”

白灵雨点头道：“对啊，所以抗战初期我们就吃了武器不好的亏。等德械师上场的时候，就能打出1：1的伤亡，后来远征军变成美械师，就直接把鬼子踩在脚底下虐了。哼哼……还好没换成苏械，要不然鬼子死得更惨。美械师强调的是基层作战单位梯次火力配备，一个步兵班里头步枪、冲锋枪、枪什么的全都有，苏械粗暴多了，直接一个团全都是冲锋枪，每支冲锋枪在十秒钟之内撒出去十多发子弹，一个苏军团的正面火力如果全开，就是十秒钟上十几万发子弹，连一只蟑螂都不可能剩下，鬼子再密集的冲锋都是送死的。所以在德械条件下，指挥官们一般都是把普通士兵两人到人布置为一个火力点，然后枪布置为一个火力点，那些枪法好、训练好的士兵则是脱离战壕，在堑壕外的散兵坑里作战，变成独立火力点，火力点之间的距离比较远，免得被鬼子的炮弹一锅端，这样一来，一个连虽然只构筑了环形工事，实际上能遏止住大概二百米到百米的宽面；至于美械师……呵呵，如果兵力相当，美械师基本不会考虑防守的问题，直接正面击溃鬼子，一个美械甲种师一分钟的火力投送能力是鬼子的十倍以上……如果抗战初期连德械师都没有就敢像电视上拍的那种样子打，咱们的同胞早就死绝了。”

“那……这个应该怎么改？”

“嗯……如果一定要拍的话，不必盲目追求群演人数和特效，关键在于完整真实地还原战场情况，”白灵雨沉吟了一下道，“没必要一味地去追求大场面大制作……何况他一个刚刚毕业的导演，也没这个人脉去凑到这么大的投资的。”

!!

方衡傻了眼，不由问道：“那到底应该怎么弄？”

“各国通行的做法都是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构筑环形工事，若干个环形工事构成一道防线，然后若干个防线构成一个防御整体……”

“按剧本看，这个应该是国///军吧？指挥官正儿八经的军校生，不会翻这种低级错误。首先，以连队为单位的阵地必须是环形的，然后几个连队形成错落开的若干个环形阵地，若干个环形阵地之间有曲线形交通沟连结，比如个连队构筑个品字形排列的环形工事，敌人不论从哪个方向突入，都必须承受来自两个方向的交叉火力，而环形工事最大的作用就是，百六十度动防守，侧翼、背后随后可以运动补充兵力，个连队再这么品字形一摆，鬼子一个联队至少要花五六个小时，如果是美械师，没准鬼子还会被外围主力围歼，后来反攻的时候新8师就是这么把数倍于己的鬼子灭掉的，而且是以联队为单位全歼，整个师团都没能囫囵个儿回去，”白灵雨道，“完全不是不是向他这样画几道直线然后趴一堆人上去就算防线的，他这种阵地一被突破就能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导致全线崩溃，一战的时候或许还能吓唬人，到了二战，军校实习生都不会用！”

“问题是，电视上都是这么拍的啊！”方衡不解道。

“这种镜头根本用不到几个群演，完全看导演对战争片的把握能力，没本事的导演才依仗特效呢！”白灵雨道，“像这种一大堆士兵密密麻麻窝在战壕里的军队，指挥官智商肯定有问题啊！这要放在几十年前的战场上，别说基层官兵了，就连我们这些要秘书、野战医院的护士都知道，在敌人炮火面前除了疏散还是疏散！扎堆站到一块儿？这是给敌人送战功的，对吧？没错，电视上拍起来，哇，那么多抗日将士密密麻麻站在直线堑壕里齐刷刷地把枪一举，好壮观啊，实际上你玩儿这一试试？五门迫击炮能搞定你一个营！我如果是日军指挥官，那真的得感谢苍天大地给我安排这么傻逼的一个对！”

“这里面学问大了！”朱丹焱朝白灵雨一指，“你问她！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有发言权。”

方衡直接看向了白灵雨。

白灵雨立刻站直了身体向方衡敬了个礼：“国民革命军整编第五军直属野战医院白灵雨向长官报道！”

“老大你开什么玩笑？”白灵雨没好气道，“首先，一个满编的连队防守五十米的宽面，简直就是奢侈！说得难听点，导演这么拍，算没不懂军事；指挥官这么安排，这是没毕业！一百多号人挤在这么小的宽面上，一颗150毫米口径的榴弹炮至少报销一个排，你有多少人命填上去？”

“那应该怎么安排？”

“嗯？什么意思？”方衡问道。

“他安排的这个战斗场面吧，为了有视觉冲击力，特意多请了不少群演，而且后期制作还要用特效，其实根本用不着，”白灵雨道，“如果让我拍，群演去掉一半，也不需要用特效，安排好爆破点，炸几下就可以。”

“第五军……”方衡努力去回忆。

“别想了！”白灵雨道，“我是檀香山长大的，卫国战争开始之后，我们这些华侨子女归国从军的很多。我是个女生，在美国读的大学，一开始的时候是在国防部当秘书，后来组建远征军的时候，因为我在美国长大所以就把我调到第五军军部。但我们是回国救亡图存的，不是去坐办公室的，所以我们都向长官请求进部队，长官拗不过我们，安排我们进医院学习一些救护技巧，说是战斗到了关键时刻，要秘书的作用还比不上一个护士。所以我们就去了，后来二百师奉命驰援同古，因为是去救英国佬，还要掩护英国佬的女眷们撤退，所以我又被派过去安抚英国佬的女眷。没想到我们把英国佬救出来了，英国佬却丢开我们自己跑了，把我们的侧翼暴露给了鬼子，我们就这么被包围了……”

“水果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过来了，”朱丹焱直接坐到办公桌上晃着小腿道，“你得替你这朋友好好扫盲，战斗场景这么拍实在不应该……要不他拍电影的时候找个退伍军人问问都行。”

“难道说这里面真的还有什么讲究？”方衡问道。

“所以呢，你看的这个剧本和这些草图，灵雨是最有发言权的！”朱丹焱总结道。

方衡则问道：“那这个图怎么不合理的？”

白灵雨则回答道：“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完全不去想什么叫战场。”

当然，李博艺的画也不是那种美术专业的水平。他画的都是草图，诸如场景设计图、镜头位置、灯光位置、演员走位等等方面，这的确是专业人士才能有的技术活儿。方衡看了几遍，虽然有点儿懂，但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放到了一边。

“嗤……笑死人了……”耳畔传来了嘲笑的声音。

方衡抬头，发现四个鬼使正都在看他头的剧本和那些草图，一边看还没忘记一边吃水果喝酸奶。“什么时候来的？”方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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