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判

方衡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你们还记得康熙末年，诸子夺嫡的事么？”

张仁健眉毛一挑：“你是意思是……”

“这么大的家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让这个家族永世不得超生，只能让他们在这最要命的一步上走错了……”方衡道，“家族再庞大，也玩不过整个国家机器，只要他们站错队，就有的是机会整垮他们。”

方衡想了想道：“选个好日子，我跟你回家一趟吧！”

“嗯！”韩敏听了，快活地点点头，随后又响起什么似的，道，“第一季度结算出来了，茶餐厅的生意有‘鼎盛’这边照顾，赚得挺多的……然后分红……”

方衡道：“当初开店的时候，咱们茶餐厅的财务是彤彤家安排过来的，按照当初商议的结果，每个季度都会请第三方来审计。既然有了结果，明天我就联系一下，审计结束就拿分红……第一次去你家，不能空手去，我大学城那边顶层也等着买材料装修呢。”

“瞧你这说的！你现在是老板好吧！”韩敏轻笑道，“别哭穷了。”

“不是哭穷，是真穷！”方衡叹口气道，“以前我都说我爸老欠债，没想到我要么不欠债，欠一次就赶上我爸一辈子欠下的债。”

“这性质能一样么？你又不是拿了钱去吃喝嫖赌，”韩敏道，“而且你也很努力去工作赚钱啊！”

方衡抬起头，看到山下的树丛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小衡！”大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家人给庙里奉了香油钱之后都出来了，“等会儿就别回去了，山下景区有个饭店不错，吃过再回。”

“唉！好！”方衡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山下。

自从家里老人过世之后，方国栋就成了方家这一支的一家之主。虽然兄弟们各有产业，但方国栋作为这一支的老大，始终关注着这一支“香火”的延续问题。这一代方家兄弟三个里面，方国华前后生了两个女孩，不过方国华也不是想不开的人，没有太过看重男女。方国栋的儿子方鹏大学毕业之后在首都考上了公务员，儿媳梅玫也一样是同期的公务员，两个人因为工作关系，一开始的时候没急着要孩子，等想要孩子了，又迟迟要不到。所以方国栋就把“男丁”的希望寄托在方衡身上。

到了方衡这一代的时候，对男孩女孩已经无所谓了。方衡和方鹏私下里通过好多次电话，方衡听得出来自己这个堂兄可能更喜欢女孩一点，理由也挺充分：商场里小女孩的衣服实在是太好看了，再看看童装里头的男童装……唉！生个女孩，只要舍得花钱，就能把自己的女儿打扮成小公主，但生个男孩儿，你给他做一身龙袍，也不可能是太子啊！

至于方衡这一边，早些年方衡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方国栋就在替这个侄子操心，让老婆范金凤帮忙从老家物色几个孩过得去的女孩。当然，方国栋和范金凤眼中那种“过得去”的是只“能生养”的。毕竟那时候方衡各方面条件都不算好，能有个女朋友就是谢天谢地的事。然而方衡毕业之后居然时来运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今天带过来的小女朋友虽然是外省的，可模样性格都不错，方国栋比自己儿子儿媳回来还要高兴。

对方国栋来说，年纪大了，钱不缺，地位也不缺，唯一遗憾的就是下面一代还没个说法。方家这一支算是三房，长房和二房那边已经抱上了从孙，而他这边连孙子都没抱上，着急啊！吃饭的时候，方国栋一个劲儿地打听什么时候下聘，方衡说计划在“五一”的时候，就被方国栋和方国华断然拒绝。

理由就是，方家下聘是要去车队的，方国栋的儿媳是西北来的，当初方鹏下聘的时候方家去了二十辆车从东南沿海直奔西北边陲，横穿整个华夏，虽然一路辛苦，但给足了亲家面子。方衡虽然只是侄子，但方国栋和方国华已经议定下聘的车队不能少过十辆，“五一”高速要堵车，肯定不考虑这个时候去下聘。

“想不想到海里去游？”方衡眉毛挑了挑，笑着问道。

“不……”韩敏摇摇头，“其实我就是想家了，从老家过来，火车过黄河的时候我……”

……………………

天气暖起来之后，清明节来得就很快。前面的章节中就提到过，X市的清明节是一个“伟大”的节日。给人的感觉就是冬天刚刚过去，夏天直接就来了。清明节的时候大街上既有穿着棉袄呢大衣的，也有短袖T恤齐P短裙的。

韩敏穿得中规中矩，一套标准的春秋装。十九岁的姑娘，身上那股青春的气息不论穿什么都能充满活力。因为祖坟都已经迁往龙山的“龙头”处，韩敏和方衡都特意穿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爬上山顶，站在龙首寺的大门口眺望大海，这是韩敏来到这座城市之后第一次看到海，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

张仁健也没多想，而是道：“这也是，坊间的退休老大爷们最喜欢聊的就是这个。昨天我还听到俩大爷在说美国总统最喜欢某宝款九块九包邮的国产裤衩，要印美国国旗的那种……”

这话让方衡和焦彤彤都笑了。

张仁健却正色道：“被人欺负了不回敬一下，这也不是我的风格。安子哥如今在搞慈善基金，完全没借梁家的力，也就是说，这个基金将来也不会成为梁家的助力。我决定了，这种事我要帮安子哥一把！”

焦彤彤一下子愣住了。张仁健疑惑地看了看方衡：“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方衡摊摊手：“我只是一个纽带。”

“梁继红知道自己对安子哥的控制已经到了失控边缘，而梁继红之所以让安子哥不敢动弹的原因就是梁家卡着侯家的脖子，梁家的老爷子还在，侯家就没法动弹。如果梁家那个老不死的不行了……”张仁健冷笑道，“这些年梁家嚣张太过，到处都是仇家呢！老头子一咽气，估计都等不到‘终七’，梁家这头猛虎恐怕就会被群狼咬得遍体鳞伤！”

焦彤彤哼哼道：“离死还远哪！”

“你要参与进去？”焦彤彤有些不安道。

“不是参与，安子哥本人都没参与进去，我们参与进去干嘛？”张仁健道，“安子哥现在的做法其实就是要作为中立势力圈好自己的山头。我能帮的，就是呼朋唤友帮安子哥把盘子做大了再说。只要安子哥盘子做大了，他肯定不甘心这么等下去的。”

张仁健听到方衡的“坊间传言”之后道：“看不出来，你还关心过这种话题啊？”

方衡耸耸肩道：“有时候不需要你主动打听，这些消息自己往你耳朵里蹿。”方衡虽然是政治白痴，但他也知道一点，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他现在也无法确定张仁健父亲“背后的人”和苏承宇他们“背后的人”是不是一路，只能含糊应付过去。

“你不怕出事？”方衡也开始担心了。

“人家都要我的命了，我还能坐以待毙？”张仁健眉毛一挑，“知道梁继红为什么要下狠手了么？她不动手我还继续怕呢，她这一动手，说明她家那老东西不行了！梁家这些年这么嚣张，还不全仗着老不死的活得长？刚刚我出去打了一圈电话，跟安子哥玩得开的、能给他出力的哥们儿都被人盯上了，直接被下手的只有我。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方衡和焦彤彤同时摇头。

当年“伟大的慈父”约瑟夫刚刚挂掉，他的继任者“赫秃子”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位老上级批判了一番，然后“赫秃子”甚至任期未满就被“勃大鼻”给拉下马，“勃大鼻”挂了之后，又被“戈解体”剥夺了生前荣誉。于是我们鸡国领导人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就用“隔代传”的方式来确保自己将来不会被拉下神坛。

这些坊间传言往往被冠以“秘闻”的头衔，在一群退休老头闲聊的时候被“披露”出来。方衡听到过不少，但因为他一向都是被自家的问题折腾得焦头烂额，所以从来不去关心这些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那时候的他，更像是数千年来都没什么变化的升斗小民：谁坐龙椅都跟他没关系，他只要关心家里米缸有没有见底就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鲁迅说数千年华夏史其实就是两个时代，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做奴隶不得的时代。其实从生存的角度来讲，也是两个时代，有饭吃的时代，和没饭吃的时代。老百姓有饭吃了，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让干嘛就干嘛；老百姓没饭吃了，先忍一忍，忍不下去了就反了。前者被学者冠以“盛世”头衔，后者则是“乱世”头衔。对的，你没看错，按照犬儒们的逻辑，只要解决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你就是一个缔造了盛世的明君。所以，历朝历代各种各样的奇葩皇帝，都是被老百姓们这种极低的标准给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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