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

我咬着牙关，一闭眼，一声震天的巨响，随后就是马超倒地的声音，一旁刘达的喊叫跟着嘎然而止。

我过去把刘达拉起来，本想让他冷静点，却看到一张痴傻的笑脸。我只能合上已经张开的嘴，把话重新咽回肚子里，刘达已经疯了。

看着马超被那只狼熊一口一口的活剥活刮，让他彻底崩溃了。

“过来帮帮二狗。”郭飞声音颤抖。

我当时手里还拉着刘达，看着二狗空荡荡的双腿，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远声哥过去和郭飞一起抬起二狗。

一残、一死、一疯，我们在黑狗林凄凉的夜里逃命，那近似女人的哭声一直阴魂不散的在头顶飘荡。

那些绿光和哭声一直跟了我们很久，才渐渐消匿在山林里，直到看见东方微微发白，渐渐抬头的日光，我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当快到鼓儿屯的时候，二狗死死地抓着郭飞问道：“飞哥，我以后咋办！以后咋办！”

郭飞只是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被截断了双腿的残疾，再也扛不了枪，进不得山，成了彻底的废人。

二狗回过头看着我，流泪满面：“你现在高兴了！你现在高兴了！”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本想这样怼回去，却始终没开出口。

二狗被送回了家，他爹和他娘见到儿子少了两条腿回来，哭得死去活来。

刘达也被郭飞送回了他们屯，一起的还有马超的死讯，一瞬间又有三个家庭支离破碎。

当转身之际，目光触到屯里人的眼睛时，我从他们眼中看到全身是血的自己。他们在望着我，目光里无奈而又显得麻木。

在开学前的最后一天里，我跟春妮、小胖靠在磨盘上，抬头仰望着夏季最后一缕温暖的阳光，白云朵朵，在蓝天之下飘荡，悠闲而又自在。

“二狗就这么废了？”小胖声音里充满诧异，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消息，却充满了人世的无常。

“废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找我们麻烦了。”我这样说着，嘴角却不由苦笑。

“嗯，废了好，废了好。”小胖点着头，脸上却是既无喜，也无忧。

“你们俩心还挺狠的。”春妮撅着嘴，看着白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听说女人的心思和男人的不一样，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嘴上硬些而已。

美姨在旁边看着我们笑了起来，可能是觉得我们长大了，只有旁边的杆子爷，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当我回过头时，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同样有着无奈和说不清的苍凉。

回到学校，再次告别了獠牙和刀光的猎人生活，我歪着头看着手中捧着的课本，总是在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只是这平淡的生活让我如梦似幻，总觉得不真实，就像水中的倒影，太过美好和虚假。

但如果把这些说成是梦，我却又感到很害怕，害怕一梦醒来又是在那杀机四伏的山林，刀枪在侧。

站在校园的操场，仰头看着天空时，感觉就像在一副囚笼，享受宁静的同时，却再也难以咆哮和吼叫。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就要再入冬了，听说郭飞不再打猎了，转行去跑货。至于二狗，以前只要去屯里，他总能闻着我的味来找我麻烦，可是自从双腿断了以后，就再也没在屯里看到过他。

放假那天，碰巧遇到了小刘老师，她已经结婚，听说最近要调回城里了。

她拉着我，问我学校成绩怎么样。

我说还行，在全校能数得着。

她就像小时候一样，捏捏我的脸说：“行，争气，以后要考大学，离开这个地方。”

我抬起头，突然就一脸茫然起来。

她看我呆呆地看着她，就嗤笑道：“说话啊，傻愣什么。”

我就点点头，应付着，突然想起小时候追着爷爷问，山那边是什么，爷爷说山那边还是山呗。但现在我知道，山那边还有另一个世界，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兴安岭的第一场雪，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来临了，寒风在山野里肆虐，我们躲在屋子里，烤地瓜烤花生，有的没的扯犊子。

爷爷、杆子爷、铁爷和段爷，四个人在炕上喝酒，谈论起当年他们的英勇事迹。美姨忙着给他们炒小菜温酒，嫌弃我们在炉子旁碍事。

可是抱着这么大一个暖炉子，谁也不愿挪地方。

酒端到铁爷的跟前时，美姨就说：“铁叔，远声都这么大了，也该给他找个媳妇了。”

我跟小胖一听，立刻起了哄，问是哪家的姑娘。

美姨对我们翻翻白眼，说就你俩贼，还没开口就知道她是要牵线做媒。

铁爷呵呵笑着，瞅瞅远声哥：“我也觉得他该成家立业了，老这么天天晃荡，以后不成老光棍了。”

远声哥就是微微笑着，不说话。

春妮这下却急了，扑上去护住远声哥：“我不让远声哥结婚。”

我和小胖上去一边揪住一只耳朵，把她给拽回来：“有你啥事，边儿待着去。”

铁爷就问：“是哪个屯，哪家的姑娘？”

之前鼓儿屯的都给远声哥说过了，就是没见他点头。

美姨说：“就小团村老唐家，叫喜儿那姑娘。”

段爷听了，连连点头：“嗯，那姑娘好，知书达理，人也文静。”

小胖丢了两个花生米到嘴里，立刻笑开了花：“那唐喜儿一百六七十斤，个子虽然高点，但长相一般，远声哥肯定看不上。”

美姨眼睛一瞪，抓着小胖狠狠拍了两巴掌：“你这死孩子，人家姑娘多少斤，你咋还这么清楚呢，不把心思放在上学上，净瞎琢磨。”

小胖没皮没脸地不当回事，边吃着花生米边笑。

铁爷目光怜爱地看着远声哥，嘴上却一点都不软：“这孩子，有小胖一半的心思倒好了，就是不上心。”

爷爷闷了一口酒，笑道：“咋的，老铁是急着抱孙子了。”

远声哥这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急也没用，我不急。”

爷爷他们顿时笑起一片，铁爷也是笑眯着眼，脸色通红嗔道：“这小子。”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是喜是忧，谁人知晓，我也没想到铁爷有一天会突然拿着刀，架在远声哥的脖子上。

我问爷爷，不是答应说这个冬天要带我一起进山打猎嘛，还算不算数。

爷爷当时喝得醉酒微醺，但也果断地一点头：“算，山神祭的时候，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看到他们这副表情，我不禁又戏谑起来：“怎么，狗孙子，你还没死。”

我以为这二狗会反过来怼我，却仍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还夹着泪光。我略有诧异，顺着身子往下一看，顿时怔住了，他的两条腿竟然都没有了。

等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想喊他，却只听他说了一个“走”字，就和我一起拉起刘达。

我们拖着刘达，在路过一片草丛时，铜狗突然对里面叫了起来。

我用刺刀跳开草丛，看到郭飞和二狗一脸惊惧地看着我。二狗坐在地上，背对着我，郭飞则蹲在一旁。

我抱着枪，直接对着狼熊猛踹一脚，粘稠的血呼啦一下喷到我的身上。爪子落下的瞬间，我向后连跃两步，同时连射两枚飞刀。

狼熊却把我的动作全部看穿，朝旁闪避一跳径直朝我扑来。

我赶紧飞身跳起，铜狗吼叫着扑到它的脸上，我趁机停着刺刀一刀扎进它的脖子，然后拉动枪栓，一枪，两枪，三枪，四枪，眼前光芒一下一下闪烁着。

不知那狼熊是故意所为，还是已经吃饱了没兴趣，让刘达幸免于难，却也在目睹了人间地狱之后，彻底丧失了理智。

就像此刻的远声哥，他那矫健的身影犹如恶鬼，手上的寒刀像獠牙一样在狼熊身上开出一条条血道。远声哥直接跳上它的脊背，手上的短刀转了半圈在熊脖子上一抹，血光在暗夜里喷出一条线。

紧接着，便拿出一颗子弹压进了枪膛里。星空澄明，我端起枪直指着马超的脑袋，扣动扳机的食指却一直抖个不停。

“杀杀”

我口中喘着粗气，终于看着这只庞然大兽气绝倒在地上。

刘达靠在树上，仍然仰天叫个不停。我先转身到马超的跟前，整个人却瞬间僵在那里。

我则奔向抓着刘达那一头，凌空跃起用枪上的刺刀直接插进它的肩膀。

刘达发疯的叫声尖锐又刺耳，铜狗的火焰渐熄，狼熊原本清晰的狼脸渐渐蒙上一层阴影。一只巨大又毛茸茸的爪子，猛地抬头。

马超身上的皮已经被舔光了，全身红彤彤血淋淋的。

他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连一点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是口中不清晰地发出：“杀杀”

“啊”我听到旁边远声哥的怒吼声。

我怕远声哥脑袋一热失了分寸，赶紧叫道：“铜狗，快喷火！”

铜狗应了一声冲到前头，口中的火焰呼地一下喷了出来。

两头狼熊吃惊不正在舔马超那头直接被远声哥劈头就是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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