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宝塔

石骆儿按住内心的忐忑，顺着丑脸姑娘的话头道：“俺原本就是奴儿的命，好好帮你们干活，睡觉不睡觉的不要紧。“

“你以前就是奴儿?“丑脸姑娘听了来了兴致。

“俺以前卖给了人家，替人养马，可惜这儿没有马儿，要不然……“石骆儿瞧这儿一坨马粪也没有，显得十分遗憾。

石骆儿大失所望，驼子没了，要去追赶高车普，只能光着脚板。

石骆儿悻悻然再看前面的公良嘉措，公良嘉措已经不再理会这边，又在那儿正经地指挥她那帮人马了。

看着公良嘉措认真的模样，石骆儿心想，公良浑家是不是看上这帮娘们了，想拉起她们当自个儿的人马?

丑脸姑娘见石骆儿不说话，又低声道：“你要是答应一件事，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驼子，教你怎么养它。“

“什么事?“石骆儿问道。

丑脸姑娘脸红起来，支支吾吾道：“你还要那个媳妇吗？“

石骆儿信口道：“没法要，你没见这婆娘的心这么狠，把自家相公贬为奴儿吗?她不要俺，俺还不要她呢!“

“如果……“丑脸姑娘扑闪扑闪丑脸上唯一有些说得过去的眼睛道，“如果你先下手取了她性命，或许你还有救，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要不然她会下手。“丑脸姑娘说得十分认真。

石骆儿倒吸一口冷气，害怕道：“难不成加入了村练的女人都要谋杀亲夫?“

“不是谋杀，是让你们安息。“丑脸姑娘说得倒轻巧。

石骆儿惊得说不出话来，’安息‘是什么，不就是死亡的意思嘛；‘你们’是什么意思，不是一个，是这儿所有女人的男人!

难道他们都被自家婆娘结果了性命不成?

真是匪夷所思，这石塔邦真邪门!石骆儿内心极度震惊，心里祈祷公良嘉措可千万别被蛊惑了，要不然自个儿小命要丢，还丢得冤死了，成了冤死鬼。

石骆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压低声音问丑脸姑娘：“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邦主说，人世间的人对上天做了大不敬的事，对上天不敬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让他们安下心来，洗涤他们的脏心，然后才能重生，做一个干净的人，真正有用的人。“丑脸姑娘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教石骆儿识字的启蒙老朽，有些不伦不类。

石骆儿问：“什么是对上天大不敬的事?“

“这就多了，比如偷东西，比如偷吃萨米，比如男男女女干那事，这些都是对上天不敬。“

石骆儿自然知道丑脸姑娘嘴里说的‘男男女女‘的事是什么意思，心想，这姑娘大白天说这个，一点也不脸红!

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初自个儿把持不住，着了公良嘉措的道，要说对上天不敬，娘们也有份，因此不以为然道：“难道只有她们的男人都对上天不敬?“

石骆儿觉得是这个齐邦主蒙人玩，听说他自个儿有一大堆女人，却让邦里的人夫妻相杀，骗鬼呢!

“敬不敬的，我也不知道呢，只知道哪些不敬的男人都安息了，敬着的去了月牙城。“丑脸姑娘凑过来在石骆儿耳边说话时，差点把热气吹进石骆儿的耳朵，弄得石骆儿十分尴尬，生怕公良嘉措回头瞅个正着。

石骆儿觉得丑脸姑娘正要对上天不敬呢，还好意思说男人怎样，嘴里嘀咕道：“要是你们女人家对上天不敬呢?“

“当然也一样，兰什长就是因为不敬，被你们那位大哥，她相好杀了，邦主说的应验了。“丑脸姑娘说得真的似的。

石骆儿揶揄道：“高车那家伙怕也对上天不敬，怎么放他走了。“

“那个人叫高车啊!“丑脸姑娘一脸的倾慕之色，大概是高车普这么那份潇洒拨动了她的心弦，不过想到高车普伤了她的腿，她又气馁道，“他既然杀了兰什长必定是敬着上天的，他不是要去月牙城么，必定是孝敬邦主大人去了，只要村长说，敬着邦主大人，就是敬着上天。“

丑脸姑娘这么说，石骆儿姑且这么听，完了石骆儿又问：“村长是谁啊?俺怎么没有看见。“

丑脸姑娘摇头不答。石骆儿想，这姑娘也不是什么都说，藏着私。

石骆儿有些不死心，又试探道：“你看俺对上天敬还是不敬?“

“我也说不好。“丑脸姑娘分明知道答案，却不明说。忽然她紧张起来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时石骆儿发觉，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

抬眼望去，前面到了一个去处，正是不干河的突出部。

突出部的河边建了一片屋子，高高矮矮，比村子里的屋子要结实很多，都是石墙，屋顶是上好的木料拱起来的五角飞檐。

只是这些屋子只有一个一人高的门洞，和整个建筑比起来十分的不协调。

女人们在村练长的带领下，齐刷刷的匍匐在地膜拜。

公良嘉措看似也假装倒底，匍匐着。

石骆儿不知道应该趴下还是不趴下，看了看丑脸姑娘。

丑脸姑娘并没有匍匐在地，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若有所思。

石骆儿这才很惊讶地醒悟过来，这丑脸姑娘与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不一样!

这仪式真是庄重，过了好一阵子女人们才爬起来。

村练长把公良嘉措叫出来，吩咐她进去祭拜河神。

公良嘉措和石骆儿这才明白这儿是河神庙。

公良嘉措略一迟疑便进去了。

石骆儿刚才听丑脸姑娘说了这么多，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公良嘉措在里面洗心革面，出来谋杀亲夫。

过了良久，公良嘉措总算出来了，脸色有些苍白。

石骆儿心头一紧，不过还好，公良嘉措老老实实站到她那组去了，没有过来杀夫。

等公良嘉措站好，村练长又指了指石骆儿，命令道：“你也去参拜!“

村练长的语气很威严，不容石骆儿有丝毫抗拒。

在众目睽睽之下，石骆儿不想当个脓包，公良嘉措既然进去趟过了，想必里面也没啥古怪，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所以偷眼看公良嘉措，希望从她脸上得到某些警示。

然而公良嘉措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担心，脸色十分平静，所以石骆儿放下心来，心想，拜个河神也罢，这里的河缺水，见即使被里面的人扔在河里也死不了这儿的人来拜河神，想必是祈祷多些河水。

石骆儿把招魂旗递给丑脸姑娘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丑脸姑娘一脸的忧郁，好像石骆儿进去了就出不来似的。

当石骆儿进门的当儿，丑脸姑娘在背后忍不住出声喊道：“千万要敬着上天啊!“

石骆儿觉得丑脸姑娘的那张丑脸着实难看了一些，不过心眼还不错。

石骆儿进去后，女人们又匍匐膜拜。

周围是那样的静谧，除了河边湿地的一只秋虫在偶而一声鸣叫，空气里凝聚着一种异样的压抑。

女人们膜拜好久，终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丑脸姑娘十分失落，怏怏不乐地扛起大旗，也准备走。

等女人们都转身离开的时候，丑脸姑娘忽然瞅见石骆儿的身影从门框里冒出来，顿时惊叫起来。

女人们听到丑脸姑娘的惊呼，回头看见了石骆儿，都呆住了。

女人们万万没料到石骆儿会从河神庙里全须全尾的走了出来，一个个惊疑不定，像是看见了鬼。

石骆儿见女人们惊慌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

也就在那一刹那，村练长单膝跪倒在地，嘶声道：“恭迎使者!“

其她女人也跟着跪倒，齐声欢呼：“恭迎使者!“

只有那个丑脸姑娘傻呆呆地看着石骆儿，百思不得其解。

石骆儿第一次受到这么多女人的大礼，既高兴，又彷徨。

然而当石骆儿看到公良嘉措也跪倒在地时，顿时心里惶恐不安，心想：糟了，公良浑家莫非被蛊惑了?这可如何是好!

石骆儿看着公良嘉措十分虔诚地跪在那儿，不由得五味杂陈，心中翻江倒海一般，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时，丑脸姑娘走到石骆儿跟前，上下左右打量石骆儿，仿佛在看一个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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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脸姑娘见石骆儿一脸的迷惑，问他道；“你真是使者?“

石骆儿嗓子里‘啊‘了一声，看看丑脸姑娘，又看看面前跪着的女人们，冷不丁说道：“你怎么不跪下?“

“我为什么要跪下?“丑脸姑娘生气了。

“她们都跪下了。“石骆儿眼睛直直地看着跪着的女人们，心里全在想公良嘉措怎么回事。

丑脸姑娘粗声粗气道：“她们跪她们的，我凭啥跪你一个奴儿?“

“奴儿?“石骆儿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奴儿。姑娘，她们这是做什么，都这么跪着?“

丑脸姑娘‘噗嗤一声笑道：“她们不都称你为使者么，见到使者，她们怎敢不跪迎。“

“使者是什么?“石骆儿问。

“使者是什么?“丑脸姑娘扭头看着虔诚跪倒在地女人们，高兴道，“使者就是她们的天，她们的神，你不是进过庙里么，里面的神被搬走了，你进去一趟，能活蹦乱跳出来，你就是神啊，你就是使者。“

石骆儿摇了摇头，既相信，又不相信。

丑脸姑娘接着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假如你是使者，你让她们干啥，她们就干啥“

石骆儿想了想，壮着胆子对女人们吼一嗓子道：“都站起来——“

话音刚落，女人们果然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还真是灵验，石骆儿心里嘀咕。

看着这群女人老实站在面前听候指示，石骆儿不知如何打发，憋了半晌冒出这么一句：“都回家去吧。“

石骆儿的意思是，大家散伙吧，俺可没心思带领一帮娘们胡闹。

女人们听得指示，都排好队，整整齐齐地离去。

石骆儿见公良嘉措也跟她们回家，很困惑，这儿哪有她的家，于是问丑脸姑娘：“她们去哪儿?“

丑脸姑娘道：“回家啊，你不是让她们回家去么。“

“俺是问家在哪儿?“石骆儿是想问公良嘉措会去哪儿，话没说利落。

“家在村子里。“丑脸姑娘答的也对不上。

石骆儿嘟囔道：“回个家，用得着这么整齐?“

“那是当然，平时大伙都这样，你这个使者来了，更要规矩些才好。“

石骆儿问：“他们回家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觉念叨邦主大人的训示，天天念，时时念，你正好可以考察她们是不是真心念。要是发现还有兰什长这样三心二意的，可以随时清理。“

丑脸姑娘说到’清理‘二字时，跟说着玩似的，石骆儿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丑脸姑娘说这些的时候，说得她就是个旁观者似的，石骆儿愈发觉得她不同寻常。

石骆儿不知道公良嘉措要去哪儿，因此高喊道：“公良什长回来——“

公良嘉措听到叫唤，转身回来，她那组的人也都整整齐齐的跟她回来了。

石骆儿只好把话说完整了：“公良什长回来，其他人统统回家!“

果然公良嘉措那组成员按照石骆儿的指示，都老实走了。

公良嘉措走到跟前，看着石骆儿。

石骆儿不跟她废话，连忙道：“该看的咱也也看了，咱赶紧走吧，抓紧点，太阳落山前还能赶上高车大哥。“

没登公良嘉措说话，丑脸姑娘急了：“你要带她走?“

石骆儿苦笑道：“不带她走，天天在这儿看死人啊!“

原来，石骆儿在河神庙里看到了同样惊魂的一幕：河神庙里河神的位置上堆满了难以计数的尸体，而这些尸体也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驼子哪儿去了?“石骆儿忙问。

“驼子都赶到月牙城去了，听说邦主要用。“

石骆儿正好与她目光相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生怕浑家当个什长，待会抓个由头教训自个儿。

不过，石骆儿这会儿也憋着气呢，公良浑家说休了自个儿就休了自个儿，连半点情面也不给，石骆儿明知这一切是假装的，心里也很是不舒坦，因此避开公良嘉措的目光，对丑脸姑娘道：“驼子好养吗?姑娘教教俺如何?“

丑脸姑娘忸怩道：“教是可以教，可这儿没了驼子，没法教你了。“

招魂旗原本是丑脸姑娘抗着的，只因她被高车普伤着了，一拐一拐的，使不出劲，所以村练长让石骆儿替她抗旗。丑脸妇人走不快，于是石骆儿马马虎虎与她作伴，二人在队伍后面跟着。

这个村子不大，不干河在这个拐来个弯，村子正好窝在弯里。虽然三面绕河，但是这季节河里绝大部分是干涸的，河床上偶而有几处水塘将就着供村子里的人饮用。

丑脸姑娘因为走不快，连累石骆儿跟不上队伍，二人有些脱队，石骆儿有些着急，深怕公良嘉措有个什么闪失，中了这些女人的圈套。

“太好了——“丑脸姑娘一听石骆儿当过马倌，兴奋起来，大着她那粗粗的嗓门，“俺以前是养驼子的。“

公良嘉措在前面领队，听见丑脸姑娘和石骆儿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忍不住扭头看过来。

石骆儿尽管读不懂妇人的心思，却也心底雪亮，什么休息，死球了也是休息，恐怕这儿的娘们是要取了自个儿的性命!

刚才村练长对自个儿留下来不动声色的，最终还是打算要害自个儿。

不过丑脸姑娘倒是和石骆儿有的话说，她问石骆儿：“那个姑娘真是你媳妇?“

“唉——“，石骆儿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她说是，那就是，她说不是，也就不是，这会儿反正不是。“

村练长在前面领着，公良嘉措学得倒快，也装模作样领着她的十几个人排队行进。至于石骆儿，既然已经是奴儿，也有活干，姑且替大伙扛着大旗。

大旗是紫色的，紫得让人收心。旗面上绣着一朵锦色彼岸花，花瓣处端立一只硕大的苍鹰，瞪着斗大的眼珠子，十分瘆人，石骆儿不知道这旗子的名儿，便唤这它叫做招魂旗。

石骆儿说的绕口，丑脸姑娘点头道：“也是，刚才她已经把你休了，你成了她的奴儿。这样也好，好歹你还能多蹦踏一会儿。“

“多蹦哒一会儿?“石骆儿惊疑道，“这话怎么说的，难道过会儿俺蹦哒不了了?“

丑脸妇人发现自个儿说漏了嘴，赶紧掩饰道：“也说不上是蹦哒不了，只不过让你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好好休息。“

石骆儿心里叫苦，浑家得了癔症，见到塔儿便有了心魔，非要弄个究竟，没法子，只得随她去。

石骆儿不明白这些村练女人有何用处，个个功夫稀松平常，别说是正经军队来了，她们不堪一击，就是公良嘉措上了马也能把她们打个落花流水。

更为可笑的是这些村练妇人还煞有其事地绕着村子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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